- 交易冠军:一个天才操盘手的自白
- (美)马丁·舒华兹
- 6002字
- 2021-04-04 03:26:56
第一日
距离华尔街不远的特尼地广场上,坐落着美国证券交易所,早晨的广场上挤满了西装革履、前去上班的人。纽约的金融市场正迎来崭新的又一天。我站在门牌号为86号的建筑物入口前,深吸一口气,拿出我的入场胸卡,第一次走进了那扇写着“会员专用”的大门。保安看了一下我的胸卡,上面写着“马丁·舒华兹公司,945号”,对我点了点头道了声“早安”,就让我进去了。
我走下楼梯到衣帽间去,许多会员手里拿着他们脱下来的运动夹克,在柜台前排队,等候换成美国证券交易所的蓝色工作服。由于我是第一天来,所以还没有自己的工作服,只好向服务员乔伊·迪自我介绍,说出我的会员号码才领了一件。我穿上工作服,别起胸卡,确认自己带了笔。这时其他人都换上轻质橡胶底鞋,把原来穿的皮鞋都塞进靠墙的方型小柜子中。我找不到座位,于是决定等一会再换鞋,心里并不着急,因为不用担心没有轻质橡胶底鞋可换。
我走上楼梯到会员休息室等待开盘,一进门,里面烟雾缭绕,都是从烟斗里飘出来的,这与哈佛大学或耶鲁大学的学生俱乐部大不相同,那里的都是卷烟里飘出来的;家具倒不咋地,用的便宜的瑙加海德革[6],而非昂贵的真皮;会员大部分是爱尔兰人、意大利人和犹太人,而非祖先是英国新教徒的美国人,就算有,也都不是读过什么好学校的人。这些家伙全都是金融界的二流人物,场外交易者[7]那路的人。
我自己动手沏了一杯茶,走进交易场内。早上的阳光从远处一面墙上的无数个窗户中折射进来。交易场真大,约有四分之三个足球场大小,而且足有五层楼高,设计得好像一座室内的跳蚤市场。场中的几名作价员[8],一个昵称叫七仔,另外两个是弗兰尼·桑坦吉罗和东尼,全都坐在交易区内的马蹄型的吧台椅上,翻阅着手中的客户交易指令。在交易场中有许多不同的鸽子笼似的交易区,以供各种股票以及不同到期日、执行价的期权交易使用。一般的交易者或经纪商也在四处游走,手里拿着笔和纸,随时准备在开盘后进场买卖。
在交易场三面墙的上方,一层层阶梯式的小隔间里坐着经纪商的场内代表,他们查看着自己的电话,并指挥场内的跑单员。在比较接近交易场那一个区里,有不少参观者正等着登记,以便进入参观区。场中有一些巨大的罗马式石柱,上面刻着一只牛和一只熊,相互对立。高处有一个沿墙而建的大型跑马灯式报价屏,底下显示着股票价格,上方则播放着道琼斯提供的即时市场新闻。虽然还未开盘,但场内所有人的眼睛都开始四处张望,找寻市场报价或任何能让自己占到一点优势的信息。
十点整,开盘钟声响起,每个人都动了起来。这场景好似赛马群冲出起跑线,而现在,我也身在其中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美莎期权交易区,有一小群交易员围着作价员七仔吵个不停。所谓的作价员就是在股票或期权交易所中,负责保持市场交易顺利通畅的人。身为美莎期权的作价员,七仔的职责是提供经纪商的买进与卖出的报价,同时也为自己的账户进行交易,在他不停的协调下,市场中的供需双方达成一致,最后产生成交价。
“七仔,”一位美林证券经纪商手拿客户委托单,从拥挤的人群中嚷道,“10月到期、执行价为65美元的美莎看涨期权,现在价钱多少?”
“3块对31/4块,50张封顶!”我不得不好好想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七仔是说,他可以在报价3美元买进最多50张以上的10月到期、执行价为65美元的美莎看涨期权,同时可以在报价31/4美元卖出最多50张同样的看涨期权。既然每一张看涨期权代表100股,那意味着我可以用每张325美元买进最多50张美莎看涨期权。这种美式的看涨期权让我可以从现在到10月的第三个星期五之间,随时以每股65美元的价格买进美莎普通股100股。在那之前,我赌美莎的股价会一路走高,从而使我的看涨期权增值。但是我觉得31/4美元太贵了,我只想在报价掉到3美元时买10张,所以我脑子里一直回荡着“3块就买10张!3块就买10张!”
“31/8块买10张!”美林证券那个伙计喊着。
“卖了!”一个来自哈顿公司的交易员卖了10张给美林证券交易员。如果他没这么做,身为作价员的七仔也可以直接卖给买进者,或是把自已的买价提高到31/8美元。我真希望我能赶快跟上脚步,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报价屏,美莎在纽约证券交易所(NYSE)以627/8开盘。我努力朝前挤,向前缓慢移动,希望能在交易员中抢到好一点的位子。七仔的耳朵上挂着连接电话的耳机,他正在收听美莎股票在纽约证交所的股价。
价格一跳,他头顶的屏幕报价变成了625/8。
人群热闹起来,美莎的股价开始动了。“3块就买10张,3块就买10张,”我喃喃自语。清了清喉咙后,我说,“嘿,七仔。你在3块要卖出多少张10月到期、执行价65美元的美莎期权?”
“3块卖出30张,新手。”
“3块买进20张!”我身旁的一个人高喊。
七仔答道:“3块卖出20张!”
“现在你3块还有几张?”我问道。
“3块10张。”
“哦……我……哦……”
“你要干嘛,新手?是要交易吗?要不然就在我面前消失。”
在这里就是这样,要么交易,要么消失。
在美国证券交易所买下一个会员席位,是我一年前制订的计划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这个计划是我和奥黛丽结婚后决定的。和我认识的其他女人不同,奥黛丽一方面认为我极具潜力,另一方面,她也很清楚,我过去20年都浪费了。“你已经34岁了,而且你一直都希望为自己工作,”她告诉我,“把交易当做你的目标,然后努力去做。你拥有好的学历,这是别人无法夺走的。你最坏的状况顶多是破产,如果真那么不走运,你还可以重操旧业,做证券分析师。”
市场正在波动,交易场的人挤得更紧了,嘈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七仔的电话挂在耳朵上,随时准备改变买价。如果我判断没错,他正要把价格抬高,而我马上要丧失这次交易机会了。
“3块买进10张!”我尖声大叫。
“成交!3块卖出10张。”
成交了。我连忙拿出小笔记本记下来。“蓝字是买进,红字是卖出。”我低声自言自语,“可千万别弄错了。”我把交易指令写在纸上,然后交给清算公司的职员,他的职责就是拿着我的成交纪录进行下一步处理。成交单一式两份,一份由我自己保留,另一份则交给我的清算公司贝尔斯登[9]。清算公司每天会借助交易所的会计系统确认成交纪录,并根据纪录提供交易员损益报表。
我在单上签下会员编号“945”。现在,这份成交单成为正式档案,我的第一笔交易总算顺利成交了。我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开始等着美莎的股价上涨。
现在才上午十点半,但我身上那件崭新的蓝色工作服两边的腋下却渗出了汗水。我筋疲力尽,感到后背下部酸痛,脚也开始剌痛。我的皮鞋好像铅块那么重,真想找个地方坐下,但是交易场里根本就没有坐的地方,这对所谓在交易所买到“席位”的人来说真矛盾。你买来的并不是一个“座位”,只是在场内晃来晃去的权利,而且老手们都知道,你只能穿着交易场提供的轻质橡胶底鞋在场内走动。
美莎的成交量放得很大。七仔在场中不断买进卖出,价格也上下大幅波动。我听得到声音,但并不懂他们到底说些什么。我抬头看了一下报价屏的报价。
价格一跳,623/8。
美莎的价格朝着与我预期相反的方向变化。老婆的话在我脑海中不断闪过:“最坏的状况撑死是破产,还能做分析师呢。”我可不想重操旧业。过去九年来,飞机几乎成了我的家,我从这个城市飞到那个城市,忙不迭地与各地的基金经理人见面,提供我在股票方面的看法,希望他们能给我所在的经纪公司一点生意,不停地奉承他们,这就是证券分析师的工作。我们在证券经纪商的研究部门工作,花大量时间四处拜访各地的公司、访问经理人,挖掘财务报表中的线索、找寻热门股票让公司推荐给客户……我烦透了这些工作。
当你还只有25岁时,能在国内到处旅行,并拿着公司的信用卡消费是一件很酷、很值得炫耀的事,但是等到你接近35岁,这一切就会变得非常乏味无聊。你的朋友都已经忙于自己的小家生活,而父母则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生理毛病。他们以前辛苦供你读书,现在开始期待能有所回报。他们会不断地质问:“你为什么还不结婚?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开始自己的人生?”
价格一跳,621/4。哇!受不了!!!
在我做证券分析师的那几年里,我一直在做股票投资,但每一次都以赔钱收场。我很聪明,又受过很好的教育,一直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怎么可能从来没有在股票操作中赚到钱呢?我真的想不通,我的家人也一样。我一直是家人和朋友看好的人,但却一直落在后头。难道舒华兹家族的历史又要重演了吗?难道我真的没戏了,余生将和我老爸一样充满挫折吗?
价格一跳,621/8,仍在向下滑落。
我老爸在家中四个孩子里排行老大,爷爷家是随着家族从东欧逃难到美国的移民。在20世纪头10年的早期,爷爷成为康涅狄格州纽海文市的一名裁缝师。他辛勤工作,努力攒钱,但从来没存下多少钱。真正的一家之主其实是奶奶罗丝。她开了一间糖果店,并决定送我老爸上大学,希望他在日后能拥有一技之长。身为长子,我老爸被寄予厚望——把家族带到更好的境地,把美国梦带给家中每个人。
老爸的确尽了最大的努力,却没有实现家人的期望,他比较像我爷爷而不是奶奶。我老爸毕业于雪城大学,毕业时正赶上了1929年的经济大萧条,所谓的美国梦已经变成了饥荒遍野的美国“噩梦”。在1938年和我母亲结婚之前,他和其他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一样,都过着没有长期正式工作的日子。在当时,他能找到最好的工作是帮爷爷工作,而这显然和美国梦有着很大的差距。二战爆发后,由于年纪已大,再加上有了两个孩子,我老爸没有入伍参军。直到1952年,他的人生终于有了一项重大的转变。当时爷爷退休,老爸也失去了工作,所以他拿出全部积蓄,把房子做了第二抵押,在纽海文郊区的威利大道上买下一间家庭式的杂货店。
那时我才7岁,连我都知道老爸这是个昏招,但他拒绝去面对一个事实——我家的杂货店和新英格兰区最大的连锁超市超市相距不到一个街区,怎么可能PK得过呢?这点我们所有人都想不通。我长大后也曾经问过老妈当时怎么没阻止,她只告诉我:“他那么不顾一切,我得给他一个品尝失败滋味的机会,就算是失败,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价格一跳,到了617/8。
至少我老爸经历了经济大萧条,才导致一生穷困潦倒,而我却一点借口也没有。我拥有安默斯特学院[10]的学士和哥伦比亚MBA的学位,我参加过海军陆战队,我有足够的经验,我也拥有奥黛丽这个好老婆。我拥有了一切,现在居然这么无所作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美莎的股价还在继续下跌?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始上涨?
价格一跳,615/8。真要命!
我该怎么办?该止损出场?还是买进更多?要打个电话给鲍伯·佐尔纳了,我就是听了他的意见才进场买进美莎看涨期权的。
佐尔纳是我的良师,也是我所认识的最优秀的交易员。我俩第一次见面是在1973年,当时我转投他所在的爱德华与韩利这家小型、专做散户生意的经纪公司工作。在那之前,我刚刚在商品期货市场输得一败涂地,但马上就看出了佐尔纳是一个非常、非常伟大的交易员。1974年,爱德华与韩利公司在经纪业务上爆出巨额亏损,他力挽狂澜,靠着做空股票就为公司的账户赚取数百万美元,让公司生存下来。所谓做空就是卖出目前并不属于你的股票,但日后你必须从市场中买回。如果买回价格较低的话,你就赚了,在这方面没有人比佐尔纳更高明。我拿起一部电话,接线员问我要接什么号码。佐尔纳这时应该做完他的运动了,他的号码是多少来着?201……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向接线员嘟嚷了几个号码,电话那端铃响了。
“佐尔纳,佐尔纳,你在吗?我得跟你谈谈。我是马丁。……你好吗?……我很好,一切都好。我现在正在交易场。第一次来。”过了一会儿,我问道:“你对市场有什么看法?是啊,我也这么想。只是有一点紧张而已。我看价格的走势好像有点疲软。听着,我刚买了一些美莎的看涨期权,你对这只股票怎么看?”
“马丁,我也买进了很多美莎。这只股票看起来很不错,美莎的老总也有意继续推动重组。我觉得这只股票有很好的潜在价值,只不过市场和华尔街似乎还没有看出这一点而已;我强烈地感觉到,它马上要涨了。”
“你这么想的?真的吗?谢谢你,你对这只股票很有信心吧?对了,哦,你瞧,我不知道自己该加码买进,还是该做些别的什么。”
“这只股票看起来很好,马丁。”
“老天!我希望你是对的。我待会儿再和你谈,多谢了,真的很感激。”
和佐尔纳聊聊,效果很好。我又找回了一些勇气,然后再度走回围在美莎期权交易区的人群里。
价格一跳,到了611/2。
“七仔!七仔!嗯……”我几乎语无伦次了,“现在10月到期、执行价65的美莎看涨期权价位如何?”
“新来的伙计,现在的买盘是21/2美元,卖盘在25/8美元。”
“29/16块买进20张,七仔!29/16美元!”我又买进了20张期权,每张期权让我有权买进100股美莎的股票,所以每张看涨期权价值256.25美元,20张总值则是5125美元。
“成交!29/16卖出20张。”
我的10月份美莎期权现在是以1/16为单位跳动了。在美国证券交易所里,当一只股票的期权价格掉到3美元以下时,最小的价格跳动单位就从1/8降为1/16。
价格一跳,611/4。
天啊!我简直看不下去了!我现在已经买进了30张10月到期、执行价65美元的美莎看涨期权,天啊!我从来没想到这会变成一件让人如此难过的事,我得离开交易场才行,待在场里唯一的目的是让我的资金得以充分运用,但现在,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资金来运转了。
我一直认为美莎石油股会成为我财富源源不断的来源。我计划先做个短线,再拿赚到的钱去投入金额更大、利润率更高的交易机会。可是现在市场走势完全和我作对,我连一个子儿也没有赚到,我开始想着如何在没有薪水的状况下过日子了。我得离开交易场,出去喘口气、冷静一下。
我步履沉重地走上阶梯,推开门,走到阳光明媚的户外,仍穿着蓝色工作服。我徒步穿过街道,漫无目的地逛到特尼地教堂旁的公墓里。在教堂的一个角落,我发现了一张长凳,于是坐了下来。天气很热,这片墓地是酒鬼、流浪汉,以及各式各样的失败者常常聚集的地方。因为这里是他们唯一可以闲晃而不会被人赶来赶去的地方,“居民”无法抱怨什么。
我注意到自己坐在亚历山大·汉密尔顿[11]的墓前。白色的墓碑上写着:“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卒于1804年7月12日,终年47岁。”而我呢?都已经34岁了!
7月12日正是汉密尔顿和艾伦·伯尔[12]在新泽西决斗被射杀的那天。汉密尔顿写了一篇批评伯尔贪污腐败的文章,且声称伯尔不适合担任纽约州州长的职务,于是伯尔和他决斗,并枪杀了他。汉密尔顿是美国第一任财政部长,享有“美国金融之父”的美誉,但却在1795年因为个人财务问题被迫辞职。记得大学修美国通史课程时读到他的文章时,我还曾惊讶地感叹,如此优秀的人为何落得凄凉的下场。现在,我开始明白了,优秀的人的确不一定会有好下场。我站起来,拍拍工作服,慢慢往回走,穿过特尼地广场,回到交易场看看美莎现在的价位。
价格一跳,605/8。
我快步走到七仔面前,“10月份,65美元的美莎看涨期权现在价位如何?”
七仔对我咧嘴一笑,“新来的伙计,现在买盘在21/4,卖盘在23/8。”
天啊!我的美莎股价像石头般快速下坠。我在3块钱买进了10张(总值3000美元),然后又在29/16美元时买进20张(总值5125美元),而现在它们的买盘价只有21/4美元(总值6750美元)。仅从账面上看,我已经亏损了1375美元,几个小时内就亏掉了17%的资金。我再也无法承受。我要好好想一想、回家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