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大将军江泰跟同僚们聚在一块儿喝酒的时候,常听到人家拍他这么一句马屁:
“嫁人应嫁陆家子,娶妻当娶江家花。”
陆家书香门第,膝下芝兰玉树、良人俊才。
江家女貌美端庄,如齐之姜,天下闻名。
老大端庄贤淑,册立为贵妃;老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那……老二呢?
大将军一口老酒卡在喉咙里,选择沉默是金。
我在雨地里艰难地爬行。
半个时辰前,我踩塌了一块松动的山石,不慎从上面滚了下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腿虽然断了,意识却还是很清醒。
自我在竹屋中听到声音跑出来后,承天门的鼓声已响过三千多下。
我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跤,也有可能我其实从未站起来过。我的腿虽然断了,但我还有两只手。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在那两万道鼓声结束之前,我就能爬到禁苑的守卫跟前,见阿姐最后一面了。
“你是不是疯了?”
一道声音穿透了淅淅沥沥的雨,从我身后传来,冰冰的,似乎比雨声还要清冷。
我忽然有点想哭,虽然走之前我留了字条给他,但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冒雨出来寻我。毕竟这么多天以来,无论我怎么费心费力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他都不理睬。
阿姐之前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去争取,再不近人情的少年郎,也挨不过真诚的小姑娘。
然而,偏偏我就撞上了这么一块铁板,在竹屋的那几天,我几乎每日都在直敲正打。
“渊渊,我喜欢你。”
“……”
“渊渊,再过几年你去我家提亲吧,我保证我爹不会把你打出来。”
“……”
见他一直没反应,我垂头丧气道:“渊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吵啊?”
他放下手中的书,瞥了我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
我有点难受,我真的有那么讨人厌吗?
隔着重重的雨幕,我望着撑伞站在雨中的他,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我猜,大概还是不耐烦吧?
无意中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被扰了这么多天的清静,他现在一定讨厌透我、烦透我了!
“啪”的一声,油纸伞摔落在雨地里,打了几个旋,滚到我面前。
下一秒,我的身子就离了地。我紧攥着手,把脸贴向他被雨淋得冰凉的外衣,鼻间净是白檀香,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自我遇到他以来,离他最近的一次。
我鼻子一酸,揪着他的衣襟大哭起来:“渊渊……阿姐死了……兴教寺的钟响了,承天门的鼓也响了,贵妃薨逝,我都听到了……”
他扣在我腰身上的手指紧了紧:“我带你出去。”
我趴在他怀里不说话,一直哭,哭到昏睡了过去,只是迷迷糊糊感觉到他好像抱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我在梦里都记得那条山道特别特别长。
阿姐曾告诫我,我马上就不是一个小丫头了,该到了择人的时候。择人的时候,要慎重,金银权势都是死物,一辈子喜欢才是真的。
虽然我才十三岁,但我敢肯定,我会喜欢渊渊一辈子的。
……
再睁眼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家中。
娘说,断腿加上发热,我昏了整整七天,离死只差一步。
然而,无论她怎么问我这些天去了哪里或是经历了什么,我都是一脸茫然,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之后我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年,这半年间我得知了阿姐在宫中病逝的消息——就在我从禁苑被捡回来的那天。
我竟没能见阿姐最后一面。
自阿姐过世后,我的人生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因我生了一张与逝去的宠妃姐姐相似的皮相。
他们说这是向上的青云梯,我却清楚明白,这不过是来自死地的一张请柬。
彼时清扬不知愁,而今垂首析人语。
只是偶尔在梦中,我会见到一间清雅的竹屋,迷雾中有一个看不清楚脸孔的少年坐在桌案边翻动书页,但他看不见我,我亦想不起他是谁。
骊山,雨道,所谓一辈子。而我,终究是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