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有人已按耐不住,“吴掌柜,小生可以开始了吗?”张秀才轻佻地一笑,冲吴掌柜作个揖。
“好!”吴掌柜面容兴奋地抽动着。
“慢!”一个清朗的声音挤了上前。白少枫轻笑地冲吴掌柜行了个礼,“吴掌柜,只要陈小三从口中对出对联便可吗?”
“公子,公子!”柳叶急得在后面直拉,他恍若未闻,直视着吴掌柜。
“对,对,只有从他那张嘴中说出。”吴掌柜眯着眼,拍拍肥肥的肚子,“你是谁?”
“过路人!”白少枫安慰地低头看着已无人色的陈小三,是个清秀憨厚的男子。“不要紧,站起身,你只管对。”
“我……”陈小三好想哭。
“放心!”白少枫俏皮地冲他眨下眼。
“未老思阁老!”张秀长摇头晃脑地吟道,暗示着自已未来的宏图大志。
白少枫在陈小三耳边低语一句,他愕然地看着白少枫,白少枫含笑点头。
“无才做……秀才。”陈小三结结巴巴地说。
人群“轰”一声笑翻了。
“你……你……”张秀才面红耳赤,“再来!朝诵经,晚诵经,蒲团古殿伴青灯,情岂入空门。”
“人有情,佛有情,华光普照有情人,慈悲本是情。”陈小三这次没有打结,定定神,在白少枫的耳语后,大声对出。
四周响起“啪啪”的掌声,“好对,好对!”
车中的俊雅男子挑了挑眉,嘴角浮起若隐若现的笑意。
“清水池边洗和尚,浪浸葫芦。”张秀才有些急了,口不择言,冒出此句。
“碧纱帐里坐佳人,烟笼芍药。”白少枫轻笑。
“五百罗汉渡江,岸畔波心千佛子。”
“一位美人映月,人间天上两婵娟。”
“吴掌柜……”张秀才胸无点墨,好不容易搜集到来的几幅对联,让陈小三轻轻松松对过去了,不禁羞恼,对着吴掌柜怒声说,“这种无聊之事,小生不愿参预。”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欲走。
围观中的人,有些起哄,拍手大叫着。
吴掌柜一直看得一愣一愣的,也有些傻了眼,这陈小三不是大字不识三个,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神通了,也着急起来,瞥见白少枫挑眉讥讽的笑面,蓦地明白了,嚷道:“刚才的不算,不算,这几个对子不是陈小三对的,是那位公子帮忙的。”
四周一下静了下来,陈小三光亮的头皮上急出了汗,求救似的看着白少枫。
白少枫不慌不忙地上前,“吴掌柜,刚才的对子是不是陈小三亲口所对?”
“啊,是呀!”吴掌柜一怔,随即摇头,“但不是他想出来的。”
“呵,这个吴掌柜可没有特地说明,只要陈小三亲口对出,至于怎么对的,那可就是另外的事了。吴掌柜可不能出尔反尔哦!”
拍手叫好声响起一片。
吴掌柜胀红了脸,“这……这……不行,本掌柜不能把女儿嫁给这个和尚!”
“吴掌柜,你做生意凭的就是个诚信。今日,当着大家的面,你要当众食言吗?日后这靖江城,你还呆不呆呀?”白少枫扬起笑脸,问道。
“与你何关?”吴掌柜瞪大眼,又羞又惭。张秀才眼见不好,夹起折扇,灰溜溜趁乱跑了。
“嗯,是与我这个路人没有关系,那是吴掌柜的事。”白少枫含笑,退后一步。
人群响起了“嘘”声。
豆大的汗珠从吴掌柜额头上滚了下来,吴小姐抽泣着从屋内跑了出来,不顾众人的目光,抱着陈小三,齐跪到他面前。“爹爹,请成全女儿吧!今日之事,满城皆知,如爹爹食言,女儿也只好出家为尼了,不然如何堵众人之口呀!还有谁家敢要女儿呀?”
“这,这……”吴掌柜被动地直跺脚,心不甘,却也知女儿说的是真的。唉,如何算也没算出这陈小三能对出对子呀,都是那个白面书生,他气恼地瞪着白少枫。
白少枫笑了,“吴掌柜,这台阶都铺好了,你还不下吗?添得半子,可是你修来的福气哦!”
“福你个头。”吴掌柜闭闭眼,在众人的逼视下,一抹汗珠,不情愿地嘀咕道:“好啦,见屋去吧,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陈小三,你日后要是怠慢老子,我杀了你。”
“多谢岳父大人!”陈小三到识乖,慌忙大礼叩拜。他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转身进屋了。
吴小姐笑中含泪,冲白少枫盈盈道了个万福,“今日,多谢公子相助,不然,小女与陈郎就要抱憾终生了。”
“这事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吴小姐,看情形,你爹爹颇疼你,陈家小哥到你府之后,你可要好好珍视他,不然,他日后可能要受些你爹爹的闲气。”
“不怕,只要能和玉儿一起,什么样的气我都能受。”陈小三喜极而泣。郑重地说。
“防患于未然吧!呵,现在,祝福你们喽,有情人终成眷属,人生极乐之一。”白少枫挥挥手,淡笑如风,把手放进柳叶掌中,“回去喝汤吧!”
柳叶无力地斜了他一眼,“公子,突然发现你还是个热心人呢!可知自已是菩萨过河?”
“唉,宗夫人,本公子难得开心,不要泼我冰水,好吧?泥菩萨也是菩萨,过条河怕什么!”他一挠柳叶的掌心,调皮地大笑,“早知道出门这么好,应该早些出来的。”
柳叶头疼地叹息,“好了,好了,你是关在笼中的鸟,现在自由了。公子,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路上有你和宗田,到了洛阳,有兄长,我担心什么?在苏州时,想着有些怕,如今一点也不会。我呀,要好好饱览沿途的风光,弥补下十六年来的损失。”
“我还以为是六十年呢?老气横秋的,喝汤去吧,真的是几日没好好吃饭的人吗?这么精神?”柳叶嘟唠着,拉着他直奔望帆居。
围观的人潮仰慕地看着他的背影,谁家的公子,如此聪慧?
“高山,去打听下那位少年是谁家的公子?”俊雅的男子上车前,回身吩咐道,“还有,今日不赶路了,在此歇息吧!”
“是!”络腮胡子应道,飞身而去。
“芸娘,你的事办好了吗?”男子坐下马车,轻问。
帅气女子捧着一叠纸张,“我已找到刘尚书名下的宅院和良田,确是良田万顷,楼阁遍镇。”
“好!该看的都看了,该听的也听了,我们出来三月有余,该回洛阳了。”
“是呀,有点想洛阳了。”芸娘神住地一笑。
“你是想军营,想战场了吧!”俊雅男子浮出罕见的笑意,“让一位大将军扮成我的随从,真是大才小用啊!”
“不。”芸娘惶恐地抬起头,“末将在哪里都一样。”
“哦,开句玩笑,将军不要当真。”
芸娘诧异地一愣,他也会开玩笑?
“公子,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如此博学多才,聪明绝顶呀!”白少枫刚跨进望帆居的大堂正门,掌柜笑吟吟迎上前,身子微欠,双手作揖,“伙计回来都学给我听了,真是智慧超群呀。我们几个掌柜也看不惯吴掌柜的行径,但碍着各人自扫门前雪,哪敢说这说那的。没想到公子几句妙语,就让吴掌柜哑口无言,哈哈,真是痛快呀!”
“哪里,哪里!”白少枫客气地回礼,“只是路见不平,看不得相爱的人不得相守,忍不住出言相助。唉,浅薄之语,让掌柜见笑了。”
掌柜忙摆手,“怎么是浅薄之语呢!是慧黠颖语呀!围观的人有几层,可有谁敢出言的?唯有公子啊,哈哈!公子能住在望帆居,是小店的荣幸。公子在这住的几日,食宿全免,但本掌柜有个要求,你一定要为小店写幅对联,留点墨宝,可好?”
柳叶掩嘴偷笑,公子一手秀丽的书法,娟秀飘逸,呵,很难让人看不出出自女子之手,这下看她如何收场了。
“这个。”白少枫脸儿一红,“说来惭愧,我虽能对几个对联,但那一手字实在太臭,登不了大雅之堂。掌柜的另请高明吧!”
“不,本掌柜就喜欢你的字,又不是书法大赛,公子谦虚什么呢!”
“呵,掌柜的,我们还是付房姿,至于字免了吧!”他有自知之明,不敢贪那个心。
掌柜的有些不开心,“公子古道热肠,本掌柜这要求又不过分,你何必推辞呢?”
白少枫硬着头皮,堆上笑意,“我……”
“请问这位公子可是去洛阳参加秋帏大试?”楼梯口,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儒雅男子看到白少枫,拱手问道。
白少枫忙接话,装作没看到掌柜的催促的眼神。“是去洛阳,但并非为了大试,而是寻亲。”
“刚刚在外面有幸目睹公子才华惊人,不参加大试可惜了。”男子慢悠悠地摇摇头。
“呵,人各有志吧!”白少枫淡然一笑,“公子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吗?”
“嗯,正是!”男子扬起眼,看着窗外的蓝天,“小生十年寒窗,为的就是有一日能为朝庭效力。”
柳叶“噗”一声笑出声,这书呆子一字一板的,有些好玩。
宗田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轻声提醒道:“公子好几餐没吃啦!”
“哦,掌柜的,我们的鱼汤热了吗?还要再上点饭。”她脆脆地喊道。
“再加点菜也可以,只是我那个墨宝?”掌柜的眼睛飘散向白少枫。
“那个一会,我和公子说,先把汤端上来吧,我家公子几餐没吃了。”
掌柜的急忙点头,“行,行,我这就吩咐小二去。”刚转身唤来小二,一抬头,看见有几位随从拥着位严峻的公子走进正堂。
“几位客倌,要住宿吗?”他热情地招呼道。
“公子!”络腮胡子的大汉低声叫了一声,冷面公子抬起眼,瞧见正在与举子寒喧的白少枫,轻轻点头。
“是,我们要住宿,楼上所有的房间我们全要了。”芸娘扫视一下四周,说道。
“楼上已住了几位进京的举子,还有那位公子,你们几人也住不了那么多吧!”掌柜的笑着说。
“让他们搬到楼下来。”高山嗡声一吼。
“这?”掌柜的被这吼声吓得退后一步。
“高山,不得无礼,有几间就要几间吧!”冷眸男子凌厉地瞥了眼随从,傲然说。
“是!”高山谦恭地低头应道。
掌柜的忙让小二领着众人上楼看房间,冷面公子没有移步,手握折扇,“听说贵店的雨前茶不错,来一壶吧!”
“是,是,这就上来。”掌柜的慌忙张罗着,他有些怕这位公子。相貌蛮俊朗,可惜表情太严厉,两道浓眉都拧着,让人大气都不太敢出。
“公子,汤又要冷啦!”柳叶嘟着嘴,看公子似乎和那位举子聊得蛮投缘的样。
“你还没用饭?”举子诧异地说。
“呵,因为晕船,没什么胃口。仁兄,一起来吃点吧!”白少枫客气地让道。
“不客气!小生姓陈,单名炜,江西人氏,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白,名少枫,姑苏人。”
“喔,白公子,我到楼上温会儿书,等你用完饭,我们再聊。”陈炜微微颔首,转身上楼去了。
柳叶忙拉着公子坐到桌边,“有什么好聊的,人家日后是大官、显贵,你一个小老百姓,还是吃饭要紧吧!”
热热的鱼汤塞到他手中,瞪圆了眼,看着他喝干碗中的汤,又添了半碗饭,方才露出满意的笑意。
“宗大哥,你打听北下的船了吗?”白少枫扭头问一边伴着的宗田。
“还没有,我一会就出去打听下。”
“公子,我们不在靖江停留几天吗?”柳叶细声问,“你的身子要好好歇息,才能上路。”
“不,还有好几个月的路程,若不在冬天之前到洛阳,那路上可够受的。”
“知道,你最怕冷了。嗯,那我们越早动身越好!”
“你们要去洛阳?”高山拱着手,忽然走到桌边问道。
“是!”宗田起身回礼。
“我们公子也正要去洛阳,刚刚见识白公子的见义勇为,想与白公子结伴同行,不知可否?”
白少枫愕然地抬头看向邻桌,冷面公子冰着张脸,疏离地一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路见不平的后效好象很不小哦!白少枫不禁为刚才的冒然行为有些汗颜,他是不是做太过了?
“这位公子,你也去洛阳?”他起身,移坐过去。
身后站立的芸娘打量了一眼白少枫,帅气的面容微红,周到地为他倒上一杯茶。
“是,我正欲去洛阳办事,白公子如不嫌弃,同行吧!”
“多谢公子的好意,我们不急,要一路赏玩,就不耽搁公子了。”他温婉地谢绝道。
“洛阳的冬景比不上塞北,但也是别有风情。白公子,没有兴趣在冬天时到洛阳把酒赏梅吗?”
白少枫脸突地就红了,他和柳叶刚刚的一席话,人家听得分清,浅笑之间就点破了他的谎言。
“白公子看上去颇年轻,过十五了吗?”冷面公子看他不自在,淡笑换了话题。
“今年一十有六。”白少枫迎视着他的目光,坦然说,“这位公子,你我初次相见,不算熟悉,冒失地接受公子的好意,并非君子所为。多谢公子,少枫告辞。”
“几月相处下来,自然就熟知了。”冷面公子轻摇折扇,端起茶碗,浅抿着。
“我们没有认识的必要吧!”白少枫的口气带着点不耐烦,他不喜欢这样被动左右。
“多条朋友多条路,白公子就认为日后用不着本公子。哦,忘了自我介始,我姓莫,莫难过的莫。”
“莫公子,呵,你的诚意令少枫羞惭,但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嗯!白公子太客气。那么我能麻烦下白公子吗?”莫公子眨下眼,“我初到这靖江城,听说白公子是姑苏人氏,能不能请白公子领着本公子,游赏下这靖江城。听说这里的澡堂特别出名,我一身旅途困乏,正想洗去疲惫,行吗?”一双寒眸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少枫。
话语是询问,口气却是不容拒绝。白少枫微微一笑,“公子也说过,我是姑苏人氏,怎会对这靖江城熟悉呢?不过,我建议公子找下掌柜的,你想要的答案他那里一定有。”
莫公子眯起眼,高山和芸娘不觉对视一眼,神色紧张起来。
“白公子,你不怕我?”
白少枫一愣,“怕?我有怕的理由吗?”
莫公子倨傲地站起身,“和我一起的人,很少有不怕我的,而且更少有人敢与我直视,你算是个例外。”
“哦!”白少枫浅笑,“那是因为我是一个和公子无牵无挂的外人。”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
“呵,外人也快进来了。你是进京应试吧!”
白少枫皱起秀眉,“我脸上有写‘应试’两个字吗?”为何人人都要这样问他。
“读万卷书,不是用着和村野愚夫逞口舌之快,而是效忠于朝庭,光耀于门第,白公子不懂这些吗?”莫公子振振有辞,咄咄逼人似的凝视着他。
“不懂!”他耸耸肩,“我喜欢无所事事的混日,莫公子宏图大志,我才疏学浅,不能共鸣,先走一步。”不等回话,掉头就上了楼。
柳叶和宗田忙跟上。
“好个无礼的学子!”高山不悦地瞪视着白少枫的背影,芸娘娇羞的目光也紧随在后。
“呵,无知无畏,我喜欢!”莫公子合起折扇,“他激起了我的兴趣,朝堂老朽太多,来个清新、充满活力的人不错哦!你们没有发觉吗?他虽饱读诗书,但却没有书生特有的迂腐,活跃、有胆识,不拘泥陈规,我不欣赏他都难。”
“公子要带他回洛阳吗?”芸娘忍不住问道。
“嗯,三个月的水路,坐着太闷,找个人斗斗嘴,期待。”
“啊!”高山傻了,此人真的是那个朝堂上人人畏惧的人吗?
陈炜是个典型的书生,一举手投足之间都用孔夫子的尺度量了又量,开口子曰,闭口子曰,要是谈论个什么问题,也是引经用典,没有自已的主张,要是你问:“公子,你对此事自已的看法是?”
他会理直气壮,振振有辞道:“圣人已有先例,我辈对照便可。”
白少枫去他房间打了个招呼,谈了几句,便是一脸的疲惫。听他拉腔作调的吟诵,还不如自已看书呢!先前在厅堂聊得欢,那是为了分散掌柜的注意力。此刻,礼节上过得去,也就不再委屈自已。
找了个理由,回到房间直叹气,不禁为朝庭抱屈,这样的才子如果能高中,皇上不知会不会发疯?
他兄长也是读书人,却不象他这般迂腐。想到兄长,白少枫眉开眼笑,到洛阳后,他要让兄长带着他好好逛逛洛阳城,长长见识。
门被轻轻推开了,柳叶耷拉着头,闷声不响走了进来,宗田也是苦着一张脸。
“怎么了?”他们不是去码头租船的吗?
柳叶叹息地坐到椅中,“公子,你说怪吧,竟然没有一条船北下运河。”
“啊,运河封航了吗?”白少枫也觉得奇怪。
“不是的,有船北下,但人家不是人满了,便是货物满满的,就是挤不下我们三人,本来还想租条大船,现在小船都没一只。”
“那我们往后挪挪日子,不急这几天。”白少枫安慰道。
“呵,这几天是不急,但一两个月呢,我们都问过了,秋天以前,就是没一条空船北上。”宗田一摊手,也是毫无法子。
白少枫有点傻眼了,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奇怪之事。“不,我要问问去!”
码头上,船只起航的拉起风帆,回航的清洁船舱,打扫甲板。有些打鱼的小船,忙着把鱼筐往岸上搬运,吆喝声说笑声响成一片。远行的客人络绎不绝,客船来往不息。
白少枫含笑问了几位船老大,人家均摇头摆手,没有空位了,以后吧!
“你的船舱不是空着吗?我们今日也可以动身的。”白少枫轻快地说道。
“那些位置人家定下了,在下个码头上。”还是一口拒绝。
白少枫看着天水一色,白帆远尽,不禁愁容满面。这靖江城与苏州相隔不远,要是被相熟的生意人碰见,传到白府,那可就坏了。
“宗田,可不可以走旱路?”
“那要走到明年春上,才到洛阳。”宗田不赞同地摇头。
白少枫皱眉看向天空,睛蓝如洗,无边无际的辽阔,点缀着几朵棉絮似的白云,看得高些,望得远些,可世间之事做起来为何那样难呢?
“如果能生对翅膀,那多好呀!”迎过一阵江风,他双手大张地叹息。
“白公子,好想法呀!”俊美且慑人的莫公子一身珠色锦缎长衫,闲闲地在身后说道。“长对翅膀,省了船资,又可让人参观,赚些银子,不错,不错!”他今天没有左拥右护,一个人独立在江边。
白少枫不悦地扫了他一眼,这位公子专会偷听别人的话,不想理会,别过身,“柳叶,我们去找望帆居的掌柜的想想办法。”
“我的船还能塞得下几个人,要搭船吗?”他好象未卜先知,什么都知道。“如果怕污了你君子之美誉,可以付点船资,带我到这街上转转。”
白少枫想断然拒绝,柳叶悄然扯下他的衣袖,暗暗摆手,轻声说:“公子,不要逞能。难道你想等到秋天吗?”
白少枫一沉思,按下不情愿,“如果他是坏人,怎么办?”
“陈公子不是也去洛阳吗?你让他也搭这船,不就可以壮壮胆了。”柳叶想出一个好主意,眉眼笑得弯弯的。
“对呀!”白少枫也笑了,回过身,“莫公子,你的船还能搭几人?”
莫公子瞄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没有驳回他的话,“你们有几人?”
“五人!”白少枫偷偷掩下一抹笑意。
“还有谁?”
“江西的陈公子和书僮。”
“行!”莫公子把飘在胸前的头巾理到身后,点头,“就五人吧!”
白少枫大喜,“那就多谢莫公子了。”
柳叶和宗田也欢喜得双手握紧,“我们回去通知陈公子吧!”
“嗯!”他刚想挥手作别,不想莫公子发话了,“我答应了你的请求,现在你该陪我逛逛这靖江城了吧!”
“宗大哥,你回去,我留下陪公子。”柳叶不敢把公子一个人留在外面,当机立断。
“你家公子一人就行,不麻烦丫环大姐。”莫公子倨傲地抬眼,神态极是严厉。
“没事的!”所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他现在有求于人家,只有气短了。冲一脸担忧的柳叶宽慰地一笑,“我一个大男人,不会怎样的。”
言下之意,柳叶听得明白,“那不要太晚回来。”
阳光正好,微风凉宜。两人一前一后,在街道上缓缓走着。他久居深闺,说是姑苏人,但对于江南一带的习性,也知之不多。瞧着街两岸林立的铺子,他两眼晶亮,兴奋得不放过任何一处新奇。
“白公子很依赖刚才那位丫环大姐?”莫公子看着他开心的样,冰冷的面容悄然放柔了些。
“嗯,我从小便是受她照顾。”白少枫走进一条狭小的碎石街道,“看,那边有陶制的茶具。”
“嗯,是宜兴的特产,外层是粟色陶土,内层是绿色细瓷,很正宗。”莫公子拿起一只,很内行地说。
“你比我还象江南人,为何还要扯我出来?”他睁着一双清澈的双眸说道。
“一个人闷呀!”莫公子掏出银子,买下两只茶具。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念头,就是和他象寻常人一般,游游这江南小镇,不受外人拓扰。“江南是渔米之乡,好地方啊!河港遍地,鱼肥虾美,以后老了就在这里买块地,度余生吧!”
“想那么远呀!”他有点想笑。
“白公子呢?”莫公子留恋地看了眼他脸上甜美的笑容。
“我不知道。如果我能为我的人生做主,我想去漠北,看看沙漠的豪放、高山的粗犷。我喜欢壮丽深重的美!”他笑着扬头,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洁亮闪烁。
莫公子有一刻的失神,忽然对身边的少年产生一种亲切温暖的新情分。有一位清新、愉快,令人惊喜的小朋友,已闯进他镇定自若、阴寒的心田。一切都突然发生,难以解释。
他出身显贵,很少有刻意追求的东西。自小就被光环笼罩着,喜怒哀乐,左右着身边人的心情,人人都为博他一悦,不惜余力,但越是这样,他越感到虚伪,没有什么事让他兴奋,他真爱便是揪出那些虚假面孔下的真实面目。现在他为了白少枫几句话,突然觉得世间还有许多事是值得去追求的。他大失常态,却喜欢这份心情。
“为什么不讲话?”白少枫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讥讽之语,没想到他却沉默不语。
“你的人生你不能选择吗?”
“呵。”白少枫笑着别过头,无意回答,“你还想逛哪里?”
“说不出具体,只是想在这种小镇上转转。由此向北,便是另种风情了。白公子,你都读过哪些书?”
“《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我读书很杂,挑喜欢的,乱读一气。”
“你应该能参加乡试,考个解元、秀才什么的。”
“啊,这个呀。”白少枫眼滴溜溜地转着,他要是参加乡试,姑苏城会轰动的,“我的性格不适合读书,所以乡试也就免了。”
“真是浪费!”莫公子深究地看了他一眼。这种状况不久会改变的,他自信地想。
“不浪费,不浪费!”白少枫轻笑如风。
两人走走停停,不觉天色微晚。天空突地飘起了丝丝细雨,这种河港小镇,本就湿淋淋滑溜溜的。有好几次,白少枫都差点滑倒在地,莫公子不得不牵住他。
“不好意思!”虽然面冷,但心好象还很热,白少枫感谢地一笑。
“我饿了,吃完饭,我们便回吧!”莫公子看到街边一家干净的小饭馆,说道。
他们点了一客炒虾仁——湖泊区的虾体型虽小,味道却很鲜美,还有新出炉的芝麻饼,接着是一客豆腐和大蒜调味的辣酱闷大鲤,莫公子还叫了少量花雕酒。
雨天,饭馆中只他们二人。浅淡的油灯下,映出摇晃的身影,使他们的脸上布满柔光。白少枫做梦也没想过有一日他真的会自在地和一位陌生公子对烛而座,把酒赏雨。
他危颤颤地瞥了莫公子一眼,闭上眼,“简直象做梦,我居然会如此自由。喔,真妙!”
“喜欢?”莫公子淡然一笑。
“不,是满足!”他慧黠地眨眨眼,“人果真是要走出去,才能看到书中没有的景观。”
“你的小可真不大!”莫公子窝心地为他倒满酒,从不侍候人的人这样的行为,做起来也没什么异常。
“以前很小,现在有点大了,想要的东西好多哦,我要慢慢来!”他双眼闪亮,“真想一步到了洛阳,我便知属于我的世界有多大了。”
“洛阳有为你创造世界的人在?”
“对呀!”没有饮过酒的人端起酒杯,象端茶碗,“莫公子,我敬你,多谢你让我搭船。”
“呵,好!”莫公子眼中闪过诡异,饮干了杯中的酒。
有点甘甜,有些微辣,但很爽口,酒原来是这个味呀,白少枫轻抿一口,然后放心地饮尽。
酒杯复又注满。
几天没什么好好吃饭,一下品尝到如此美味的农家菜,他不自觉吃了许多,酒也喝得不少。粉嫩的双颊在烛光下酡红如霞,双眸含水。
莫公子看呆了。
“你真的去过那么多地方呀?”两人边吃边谈,莫公子说了许多旅途见闻,他听得好羡慕,可是莫公子为何晃个不停呢?
“莫公子,你能不能坐着好好讲话,不要动来动去?”他嘟着嘴,要求道。
莫公子笑意浓了,拿开他面前的酒杯,“你年少,以前没什么碰过酒吧!”
“是从来没有,可是酒并不难喝呀!”他笑得颤颤的。
“等你再大点,我带你喝更好喝的酒!”他宠溺地看着他。
“还要带我去许多地方!我要把我的人生改观,不要循规蹈矩,以父为天,以夫为贵。”
真的醉了,话都乱讲一通。莫公子含笑招手结帐,“你听我的话,我便带你去许多许多地方,喝美酒,看佳景。”
“嗯!”他娇柔一笑,扶住桌子,重心不稳,腿下大乱,莫公子忙伸手拥住,他攀住他的双臂,双目一闭,醉倒在他怀中。
酒香和着清新的温软,莫公子心猛地狂跳起来,不由地把他拥紧。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吗?心乱什么,欣赏他的才华,喜欢他的俏皮慧黠、率直可爱,没必要乱呀!可他控制不住,情绪本身就是无由的纷扰,心智的不平衡,根本不能用常理来分析。
自遇到他,自已就有些异常了。一切都是慕才惹的祸,他太激动了!他二十多年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那么就好好珍惜这天赐的缘份,好好照顾他,让他成为自已一生的朋友。
莫公子自制地把白少枫扶到椅中,“店家,麻烦你找顶轿过来。”
雨中,一顶小轿静静地停在饭馆前。白少枫根本没办法坐稳,莫公子轻笑拥着他,两人合坐一顶轿子,真是少有的意外。
雨淅淅沥沥的,飘在轿外。路实在太泥泞,轿夫脚下不时的打滑,轿子也跟着歪歪的,每斜一次,白少枫呢喃一声,偎他就近点。茶具咕噜咕噜在座位上滚来滚去,他根本顾不上。看着白少枫清丽的睡颜,很久不曾有过这种单纯的、傻里傻气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他觉得仿佛和一个骤然而至的幽灵走在一起,猛然夺走了他这些年习以为常的冷漠状态。他惊骇这样的一个小小人儿在一两天内,带给他如此大的冲击。
白少枫,聪明,思想独立,爱做梦,愉快,不同流俗,他自觉为他吸引。如果谁象自已在迂腐的朝庭和那冷漠少情的地方住了二十多年,这样的新奇是很正常。
望帆居门前留了盏门灯,淡黄的灯光映着灯下二人焦急不安的面容。
小轿缓缓停下,“高山,快掀轿帘。”温雅的声音隔帘吩咐道。
“公子!”高山和芸娘轻吁口气,掀开轿帘,愕然地看着公子小心拥着那位白公子。
“把那包茶具提上。”
芸娘忙接过,高山伸出长臂,欲接过白少枫,莫公子轻轻推开,抱住白少枫,跨下小轿。
房间内,柳叶象热锅上的蚂蚁,一直打着转,“宗大哥,怎么办呢?公子他至今还没回来。”
“莫公子也没回来,不要担心。”
“怎能不担心?你明知……”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轻敲声。
“公子!”拉开房门,白少枫艳红的面容先撞入视线内。
“天,天……公子……他怎么了?”柳叶魂都吓碎了。
“醉了!”轻柔地把白少枫放到床上,莫公子冷淡地轻点下头,“只是一点花雕,不会碍事的。我们明日午后起程,早点收拾休息吧!”
好象不在意他们的回应,莫公子自顾转身出了房间。
“那个,那个莫公子。”柳叶慌的追出门,“请问我家公子醉后有没乱讲什么的?”
莫公子皱起眉,“什么意思?”
“呵,就是公子他醉后讲什么,你都不要信哦。”柳叶赔笑地说。
莫公子微闭下眼,冷峻地扫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走进望帆居的天字一号房中。
柳叶呆了会,转回房内,哭丧着脸,“宗大哥,公子他怎么喝酒去了?”
“可能是盛情难却吧!不要乱猜,莫公子那样的神情,估计不会露馅。”宗田也没底,却不敢露出来。要是二人都心嘘嘘的,别人会觉得奇怪的。
“日后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可让公子独行。不要还没等到洛阳,就出个什么事,那样何苦如此大费周折呢?”柳叶眼中闪出坚定的光,摸着床上公子粉嫩的面容,“公子少人疼爱,却不自怨自怜,一走出白府,犹如放出笼子的鸟儿,开心得很,可他不知这世道,处处都要防备呀!宗大哥,你说那莫公子是何样的人?”
“样子极尊贵,随从又多,可能是某家官员的公子吧!”
“不象是坏人,也非善类,上船后,不要让公子和他接触多。我们乖乖地搭船好了!”
宗田不语,不接触可能吗?在一艘船中呆几月,可不是搭个渡船,唉,柳叶的担心会不会太多了?
柳叶可不管那些,对于她来讲,她最大的使命便是替二夫人照顾好公子。
码头上,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泊在港口。运河象条长长的丝带,水面和灰色的云影相接成一线。
搭船的五人看着那张扬的船帆,诧异地互看一眼。船中的侍女引领着各人去各自的房间。哪里是可以搭五人,就是五十人也是可以的,船舱宽敞得如画阁。柳叶看了到很高兴,这样公子就不会晕船晕得认不出东西南北。
莫公子的身份好象有些明朗了,瞧那艘船,甲板上密密地站着百来号护卫样的男子,原先叫赵芸娘的帅气女子换上一身铠甲,竟然是那些护卫的头,被人唤“赵将军”,高山还是如常,佩剑,不离莫公子左右。船舱华丽高雅,舱房不输望帆居,而且还有专人打理膳食。
这莫公子想来也是王族名门之后吧!
陈炜有点象走进迷魂阵,不知真实。在甲板上走了几个来回,对着吹风的白少枫,低声问:“白公子,你是如何认识莫公子的?”
白少枫还有点宿醉后的晕晕然,再加上柳叶嘀咕了半日,他的头真的很疼。倚在栏杆上,让河风吹拂着才好受些。“和陈公子一样,都是望帆居的客人,不是故人。”
陈炜不太相信,低声说:“瞧这莫公子好象来头不小,若是洛阳的贵人,到了京城,说不定以后还指派上什么用的。我们一起去拜会他吧!”
白少枫瞪大眼,这是读圣贤书的人讲的话吗?孔夫子的书里可没有讲这些,他也会无师自通?“呵,我只是寻亲,并无他求,何况这种事,陈公子还是亲自去比较好,别人在会有点难堪的。”
陈炜脸有些胀红,脸僵僵地挤出笑容,走了。
白少枫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在莫公子的舱房前停了会,守护的侍卫怒声喝斥着,他灰溜溜地退了几步。
白少枫嘲讽地倾倾嘴角。
风帆升起,船速快了起来,靖江码头远了,风越来越猛烈,那种湿湿的水气浓浓的,模糊的小山不时由雾蒙蒙的空气中隐约浮现。柳叶看到公子眼中有悲哀的神色,为他披了件衣衫,就让他一个人静静沉思。
“柳叶,去房中把琴取来。”白少枫忆起了什么,幽幽地说。
“白公子,你会弹琴?”巡视的芸娘经过他身边,看他轻柔地一遍遍擦拭着琴弦,好奇地停下脚步。
“会一点。赵将军会吗?”对于这位帅气女子,他好生羡慕,象有使不完的精力,永远保持勃勃生气。
柳少枫抬起头,目光相迎,芸娘看着他目不转睛的样,不免娇羞。在营中日日与将士们操练习军,见的都是粗犷的男子,很少见到这细腻温雅的书生,又被他火热的目光凝视,心神不禁大乱,眼神急速闪躲,小女孩家的娇态呈现。
“呵,我不懂的。我只会舞剑使枪。”芸娘含羞偷瞄柳少枫一眼,想到日后可以与白公子朝夕相处,欢喜之情全在眼梢。
“你真是好威风哦,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将军。”柳少枫伸手抓住她,完全忘了此时自已是个男子。
“未将也未曾见过这样多才多艺的公子……”纵使在军营中长大,对于男女交谈落落大方,但象这样被一个俊俏的男子拉着手,含情脉脉地赞扬,芸娘失去了往日的自如,不由结结巴巴,慌神地说不出话来。
柳叶是过来人,当然看得出赵将军的失态,拼命地咳嗽着让公子注意自已的行径。谁知白少枫根本感觉不到,温柔地指着琴说:“琴,传说是伏羲所造,早年是先王们用来修身、理性,防淫的。琴由心意感发,非高洁的君子弹不出雅致之音。将军,你想学吗?”
赵芸娘羞涩地张开一手厚茧的十指,“我这样,能学吗?”
“女子从军很辛苦吧?”白少枫放下古琴,关切地说。
“我自小随父亲在军营长大,习惯了,我喜欢那种驰骋疆场的感觉。”赵芸娘笑着说。“白公子可能无法理会这种情感。”
“若拿日出和闪电相比,我可能会喜欢闪电。太平淡的人生虽然安宁,但不能令人激动。赵将军的人生绚丽多彩,少枫真是佩服。”
芸娘瞪圆眼,“这世间,女子都该呆在深闺,足不出户,象我这样抛头露面,如男子般走南闯北,是被别人笑话的。你……怎么会……”
白少枫飘了眼身中的男衫,释然一笑,“过日子如穿鞋,是否合脚,只有自已知,别人的话何必在意呢?赵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做让自已快乐的事,不好吗?”
“于是,你腹藏诗书万卷,也就附弄风雅,倾心风花雪月,逍遥过日,无意创番事业?”莫公子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不能苟同地瞪着白少枫。
芸娘慌的站起身,抱拳施礼。
“赵将军,你今日很闲吗?”他不悦地冷声问。一个大将军当着侍卫的面,和个少年公然眉目传情,成何体统?
“公子,请恕属下失责!”芸娘自责得满脸通红,不敢看白少枫一眼。
“忙你的去吧!”莫公子慵懒地一挥手,她低目持剑跑向了船尾。
白少枫不喜欢莫公子狂放、目中无人的样,“我突然非常好奇你的身份?”他挑起眉,迎视着他冰冰冷冷的眸光。
莫公子悠闲地倚在栏杆上,看着后移的小山和阡陌,凉凉地反问:“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身份?”
“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对我并不重要,因为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我只是奇怪你凭什么对赵将军用那样的口气?”
“如果我说她的身家性命都在我弹指之间,你会奇怪我那样的语气吗?”莫公子冷冷一笑,寒眸无情地看着湍急的河水。“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到蛮会讨女子欢喜,哼,日后长大了也会是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我看走眼了?”
“嗯!”白少枫没有急于辨白,淡漠一笑,“确实如此!多谢莫公子让我们搭船,我该去看陈公子温书了。”
“一个阿谀奉承之辈,你也想结识?”语气是非常非常的不屑。
“纨绔子弟和阿谀小人,不正好臭味相投吗?你奇怪什么?”他好笑地扬扬手,潇洒去也。
莫公子莞尔一笑,一点也不气恼。“我刚用宜兴的茶具,泡好了两壶雨前茶,想喝吗?”
白少枫身子一怔,河风把衣衫吹得鼓起,发丝飞扬,他拨开眼前的几缕,缓缓回过头,“对于茶和茶具,我喝着都是一个味。莫公子还是独品吧!”
“你有许多天赋,你还没发觉。”
“哦,莫公子好象比我还了解自已?”
“对,我可以看到不久,白公子身着官袍,俏惊朝堂,打马御街的翩翩风姿。”莫公子笑得得意之极。
“哈!”白少枫夸张地一笑,“别的不敢肯定,但这个我可以完完全全地说,永不可能。”
莫公子慢慢地走近他,以最自然的动作抓住他的小手,把自已的手掌盖上去。四目交投,笑意如春,“拭目以待!”
“啊?”
“走吧!茶都快凉了。”他自若地牵住他的手。
高山谦恭地打开最大的那间舱房,柳叶想追上,一把利剑横在身前,凌厉的视线把她吓住了。
船一路北行,秀丽的江南山水渐变成苍茫、高大的山脉,天气也冷了许多。每经过一个码头,船上就会多几个陌生的面孔,神色恭敬地向莫公子施礼,然后莫公子的舱房便紧紧关上。
莫公子的舱房,白少枫常去,空间大点,设施华丽些。不管他摆什么脸色,如何回绝,莫公子用那种不容人反驳的眼神看着你,手一伸,他只得叹息一声,跟随着进去。
他应觉得荣幸,在这船中,只有他享受着莫公子的关注,享受到与莫公子同桌共餐的荣耀,虽然莫公子的身份至今仍是个迷。可对他来讲,那又有什么呢,只是被动地谈些古今史事,聊点诗词歌赋。莫公子非常博学,什么都懂,特别对历代的战事和变法,更是研究得很深。他能有什么见识,从井中去猜测蓝天的宽广,但莫公子却听得频频点头。
那些进莫公子房中的陌生人,也如他一般吗?
刚开始是好奇的,有过几次,就习惯了,何况是搭的人家的船,也不应东问西瞧的,白少枫大半时都是在房间里看看书,不然就是到甲板上散散步,芸娘远远地看着他,微笑着招呼,不知何故,却不走近。陈炜因上次被侍卫喝退,没有例外是不出房间,真正做到闭门苦读。柳叶也被侍卫们吓住,不敢高声叫唤,静静地伴着白少枫,如莫公子过来,她便很识趣地相距十尺,看着隔岸的风景。
白少枫记得,这是他们旅途的倒数第二天,昨天散步到船头,听到船老大念叨过。
船驶近了洛河,波翻浪涌,水流也很快。莫公子让船在一个小的码头靠岸,让白少枫陪着坐在河岸区一座供路人避雨的茅亭中。
“这是我一生最闲适最快乐的日子。”他温和地说。下午的阳光由一边折射过来,在他的锦衫上投下一道奇异柔和的光芒,河面的风使空气中飘荡着湿气。他神态放松,双手摊放在膝上。白少枫第一次觉得他不那么高高在上了。
“从前,我每天都在算计与防卫之中度过,把别人的生死操纵在手,自已也被别人窥伺着,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稍不留神,就会铸成大错。你可能无法理解吧!”他的眼睛看着白少枫,眸光幽远。
“何苦过得那样累?”白少枫是无法想像那样的生活。
“身不由已!”他突然象陷入了某种境界里,默然地注视着远方,“过了这座山,再不远,就是洛阳城了。你们不便再和我同坐一艘船,你们就在此上岸!侍卫会送你们到最近的一座小镇,然后找个马车进洛阳城吧!”
“好,我一会让宗田去和船老大结船资。”有点象无法启口,可先前讲好的,他却不能装没有那回事。
“少枫!”莫公子改唤他的名,很自如地,“船资就免了,你陪了我这几个月,金钱是无法换到的。”他的面孔慢慢地靠了过来,白少枫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不禁眼神颤栗,嘴唇紧闭着。
“十天后,洛阳城西风雅茶室,我等你……”他的尾音拖得很长。白少枫一惊,然后恢复镇定,“莫公子,我要寻亲,可能没有办法……”
他抓住他的手,“你不是喜欢弹琴吗?我认识一位琴艺高超的朋友,介绍给你。秋天快到了,不要总挑自已喜欢的书读,那些八股文章也要多看看。少枫,我很渴盼你能留在我身边。”
白少枫象被催眠般,傻傻的瞪大眼,“为什么?”
“你会带给我非常美妙的生活,你不是一个偶遇的路人,某种程度上,你象我心里的一个影子,如友如知已。”
白少枫呆住了,一直咽着口水,强让自已平静,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感知?茫然了。
如果顺利寻到兄长,他就不是白少枫,而只是白冰儿,那怎么相见呀?
他沉思一会,委婉地说:“莫公子,谢谢你对我的重视,如果十日午时前我没有去茶室,那么我就有可能离开洛阳了。”
不知道何时,莫公子已把他的身子拉近,从船上看去,就好象白少枫被他拥在怀中。
担着行李,正准备下船的一行人,蓦然抬头,撞见这一幕,谁“呀”了一声,一个个惊得就差把眼睛瞪落在地。
他直直地看着他,眼眨都不眨,白少枫感受到一投巨大的压力,“呵,我是说有可能。”
“这样的话,换别人对我讲,就是脑袋掉地。但是你,我就当没听见。珍视是双方的,熟读圣贤书的,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他握手的力度稍稍加大,白少枫疼得抽了一口凉气,“我……我尽量啦!”
“是肯定!”他强调。然后温柔地抚摸着白少枫的后背,“你还小,不懂把握机会。来吧,少枫,有我在,你就永远有一块可以遮风蔽雨的天空。我一直都在追求有意义的生活,有相谈甚欢的朋友,可惜别人不是怕我就是敬我,很少能够有平视着和我讲话的人,你是第一个。我想这是缘吧,此行遇见你。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白少枫恍惚地低语,“其实和公子你认识,更多是巧合,如果我不决然从姑苏出来,我们是没有可能认识的。”
“但是你出来了。”他冷峻的面家用放柔,“这就是命!好了,他们都在等你了,去吧,少枫,十天后,我们不见不散。”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强调道。
面对莫公子深不可测的明眸中透出的期待,白少枫犯难了,这件事他真的有点做不了主。“莫公子,我也希望我们能再次相见。”他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含糊其辞的话。
莫公子脸一僵,“我留下一位侍卫陪你寻亲吧!”
“啊,不要,不要,我肯定去啦!”白少枫脸色大变,急忙答应。
莫公子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轻轻放开他,“不要食言!那么再会啦!”
他是象逃一般奔出茅亭,回头都不敢。柳叶和宗田一脸佯装的镇静,而陈炜却是毫不掩饰的鄙视,袍袖一甩,自顾往前走着。
白少枫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又看看柳叶,“怎么了?”
柳叶看不下去,嘀嘀咕咕低声说:“你怎么可以和莫公子拥在一起?”
“哪有此事?”
“我们都看见了!”柳叶脸泛起红晕,两位长衫公子相拥的画面,看着真的有点怪怪的。
“你们看错了。”白少枫肯定说,“我为何要与他拥抱?他只是和我约定……”他猛然闭口,不想提起茶室之约,那样柳叶会担心的。
柳叶安慰地一笑,“我家公子最自重了,日后和人讲话一定要保持距离。”
前面的陈炜忽然冷笑地“哼”了一声,“自重?我现在今终于明白为何莫公子青睐你,而疏离我了?”
白少枫不爱听这话,不悦地追上前,冷声责问,“你到说个缘由?”
“原来是莫公子好男风,白公子以男人的美姿,博莫公子的欢心,真是用心良苦呀!”他讥讽道。
“你……你信口雌黄!”白少枫气得面色胀红,指着他,“真正想讨好莫公子的人怕不是我吧!”
陈炜有点恼怒,“你问问众人,刚刚我们亲眼目睹的是什么场景?眼见为实,你还有什么话讲?”
“喂,你这位公子怎么能这样侮辱人,刚刚我们在船上离得远,什么都看不真切,再说靠近说不定是别的事。”柳叶袖子一挽,看公子气得说不出话,冲上前对着陈炜嚷道,“你沾我们公子的光,白搭了几月的船,没出一两银子,好话没得一句,倒还如此歪曲事实。你读的书都哪里去了?”
“好男不和女斗!”陈炜有点理屈,灰溜溜的,夹着包袱掉头就跑。
“慢!”柳叶可不让,伸出手,“把船资留下再走!”
“你们……不是……没给吗?”陈炜脸红脖子粗,气息重了起来。
“我们欠着莫公子的人情,日后是要还的,你呢?以后撞到了,也当不认识。亲兄弟,明算账,银子拿过来。”
“你抢钱呀?”陈炜护着包袱,冷汗都下来了。
“柳叶,和那种人不必计较,让他去吧!”白少枫不屑地扫了陈炜一眼。
“听公子的话,柳叶!”宗田也说道。
“哼,今天就让你一次。”柳叶不甘心地哼哼声,缩回手,陈炜和书僮拼命地往前奔着,一会就没了身影。
“以为遇到个人,原来是碰到鬼。贪小便宜又心胸狭隘,公子,你日后少与这些人亲近。”柳叶气不平。
“到了洛阳,有大公子在,公子怎么可能和这些人磁到呢?”宗田含笑看着妻子说。
“对哦!”柳叶一拍手,“那时候,公子就会变成……娇柔清丽的小小姐啦!”
白少枫却笑不出来,心中全是十天后那场推不掉的约会。
他该怎么和兄长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