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贺佳其人

回到学校我直奔教师餐厅,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就餐的老师是不少,餐桌上的饭菜也都动了一点,可是静悄悄的,听见电视里的播音员在播报财经新闻。各位老师们一个个专心致志得举着筷子不吃饭,眼睛直直地盯着墙边的大屏幕。

我要了一碗面,找个就近的座位坐下,问旁边的王老师:“看什么呢?”

“嘘——”他示意我禁声,不理我,眼球定住了似的看着电视,比看球赛都认真。

什么新闻呀,至于这样?

我也看向大屏幕,咦?这不是刚才和我吵架的贺佳?

电视里的贺佳衣冠楚楚,态度谦和,正在回答记者问,微笑中流露的自信令人赞叹。播音员的声音朗朗传来:

“……重组后的瑞安集团产业涉及金融、地产、餐饮、进出口以及新兴的网络行业。海外的分公司也即将进行改组。新任总裁贺佳表示:这次瑞安集团的资产重组方案运行非常顺利,比原定计划提前一个月完成。瑞安集团未来的发展领域将会更为广阔……”

这条新闻播完,餐厅里的人们这才慢慢恢复了用餐。议论、喧哗声渐起,好像都在讨论瑞安集团短时间内的新老交替和发展前景。

“不错呀!看来我的眼光还真是不错!”王老师转回头笑着对我说:“瑞安的股票一顶涨!”

“瑞安?”

李威不就在瑞安集团下属的投资贸易分公司吗?记得我去年认识贺佳时他还只是李威公司的总经理,现在已经是瑞安集团的新任总裁了!

杨老师凑了过来:“老王,还是你行!我怎么就没听你的买瑞安的股票呢?”

“当时怎么告诉你们的?瑞安是本省最大的集团企业,是政府扶持的形象公司,瑞安有困难找政府、政府有困难找瑞安。就算有任何难处省里都会支持的,只要有荣誉都给它了。做的都是赚钱的行当,他们的总裁本事通天,所以值得长线持有。谁让你不听!”王老师得意的说。

“我总觉得瑞安的总裁岁数大了,干不了几年,就一个儿子还那么年轻,将将三十岁,能撑起这么大的企业吗?”

“怎么不能,那个贺佳比他老子还强!高中时就一边上学一边开始在公司里帮他爸爸了。自古英雄出少年,知道不?”

……

贺佳,原来是这么大的人物!

还记得他给我的名片上写着:瑞安集团 贺佳。

字少得不能再少了。原来是不必再多写了,瑞安就是他家的。

我当时没在意,他是李威的上司,当然在瑞安工作,却没想到他是这个商业传奇公司的主人,那他基本上可以说是本省的首富了。

哇哦!大财主!

电视里说他们的重组计划提前了一个月,我记得好像刚才贺佳训斥杨静如时说,由于她的插手打乱了什么计划似的,不得不提前……

联想一下……

看来是杨静如想帮贺佳,可惜帮了倒忙,迫使贺佳重新安排提前的计划应该就是他们的重组计划。这也难怪他冲杨静如发那么大的火。

可贺佳在电视里说提前完成重组方案是因为“进展顺利”。

唉,真是无商不奸!事情换种说法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摇摇头,埋头吃我的牛肉面。

第二天的生活还是照旧,我一直呆在琴房里。下午的时候赵阳来找我,他在毕业汇报演出中有一首独奏曲正好是我们决赛的规定曲目之一,我一边练习、一边演示、一边给他指点。练了几遍赵阳泄气的放下琴:“不练了!再怎么拉也没有你拉得好!”

“废话,要不我是你老师。”我失笑。

“老周,你说我留校好吗?”赵阳问我。

我看看他:“申请表都交了,赵阳,你已经没选择,别告诉我你后悔了,现在所有的接受单位都签好了学生,你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唉!”赵阳叹口气:“当时觉得留校的学生都是最好的,能留校就证明我是NO.1,虚荣心害死人啊!可老周你说我一个大男人留在学校当老师有什么出息?”赵阳的神情中很是迷茫。

看着自己开山大弟子,我放下琴弓,说:“赵阳,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学琴吗?”

“爸妈让学呗。后来拉得还不错,学习成绩又不好,就走了这条路。”

“你喜欢音乐吗?”

“以前无所谓,给你当学生以后才找着感觉,慢慢喜欢了。”

我微笑:“不管初衷是什么,做你喜欢做的事。留校以后虽然不像去乐团那样有很开的眼界、可能收入也要差一些、还要为人师表受到一些约束,但是在学校里会让你的心境踏实,沉下心来做喜欢做的事。如果你不满现状,我建议你可以考研,或者申请出国留学,留校的话你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

赵阳沉吟着,看来我的话他听进去了。

我接着说:“赵阳,你很有灵气,也很活跃,但是这样的人定性就会弱一些,找准你的方向一直坚持下去,千万别三心二意。走向社会以后诱惑太多了,我怕你会迷失,可惜了你的才华。”

赵阳看着我,目光灼灼:“老周,你真得觉得我很有才华吗?”

“当然。可惜——”我卖个关子。

赵阳急切的问:“什么?”

“太胖了!”说完我哈哈大笑。

赵阳做咬牙切齿状,像极了凶恶的沙皮狗,然后也笑了。

琴房里只有我们师生两个,笑声回荡,这样的日子我和赵阳过了四年。

赵阳和我是学校里为数极少的刻苦者,我们只专心于音乐。他的家境较好,不用为钱踌躇,所以除去很多羁绊,能抽出更多时间练琴;而我是天生的痴迷者,除过音乐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师生俩所有的时间都在拉琴。为了调节节奏,我们还在琴房里放了象棋,跳棋,军棋,所以也不觉枯燥。

我看着赵阳,能教出这样的学生也是我的骄傲,再过几个月,等放完暑假再回校我们就是同事了。

我向他伸出手:“赵老师,你好!”

赵阳握住我的手:“你好,周老师!”

我们相视微微一笑,心底都暖暖的。

“周阿姨。”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我和赵阳,这个声音应该是——

我回头看向门口,果然,是炎炎站在半关着的琴房门口。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背着小提琴,笑吟吟的看着我,像极了清晨带着露珠的花朵,天真无邪、清新俏丽。

旁边是高大帅气的贺佳,正摘下墨镜,露出微笑,向我点头致意:“嗨!周老师。”我眯起眼睛,觉得他的笑容很刺眼。

这俩人我昨晚告诉自己一万遍:惹不起、躲得起。

今天来是什么意思?这个贺佳还真是脸皮厚:忘了昨天的不愉快了吗?怎么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跑来找我,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不怕我给他脸色吗?真是……

我看着他和炎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贺佳已经领着炎炎走了进来:“看来我已经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了。”他自我解嘲地说。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我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低头微笑着和炎炎点点头:大人之间的事情不能影响到孩子。

“周阿姨,舅舅说带我来看你,我把琴也背来了,舅舅说是‘以琴会友’。”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贺佳,从他们进来我就一直坐着,我没有招呼他的热情,他居然还是一脸的微笑看着我。专门带着炎炎来找我,这个人!想和我和解?

“是吗?那你能拉曲子了吗?”话一出口我吓了一跳,我本想说的是“我要比赛了,没时陪你”,怎么话到嘴边就变了?唉!谁能拒绝一个孩子!

“会呀!我能拉‘小燕子’。”炎炎骄傲的说。

“扑哧”身边的赵阳笑出声来。

我扭头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你刚开始学琴的时候还不一定比她强呢?”

赵阳忍住笑,但是他的表情是乐在心里。

“大哥哥好!”炎炎很有礼貌的向赵阳问好。

“你好小师妹。我是你的赵阳哥哥。”赵阳吊儿郎当地向炎炎回礼。

我幽幽地看了赵阳一眼,说:“错了,赵阳。炎炎不是我的学生,而是张老师的学生,严格的说她是我的‘小师妹’,你应该管她叫、叫什么来着?啊,对,叫‘小师叔’。”

我幸灾乐祸地看着赵阳抽搐的脸,贺佳也不禁笑出了声,我一直没搭理他,可他没有半点儿不自在的感觉。炎炎有点听不太明白,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和赵阳打机锋。

故意忽略贺佳也有一会儿了,做人不能太过分,更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把赵阳介绍给贺佳:

“贺先生,这是我的学生赵阳。赵阳,这是——”

该怎么介绍贺佳呢?瑞安的新任总裁?

“你好,我是周老师的朋友,贺佳,也是炎炎的舅舅。”

贺佳主动的伸手和赵阳握了握手,笑容温和、眼神淡定、面对赵阳这样一个学生也丝毫没有倨傲之情,我完全不能把他和“总裁”两个字画上等号。

看着赵阳和贺佳握手,忽然间我发现赵阳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任我呼喝的大孩子,而是一个和贺佳平起平坐的大男人了,这个发现太突然,我一时有些失神。

“叫你贺大哥不介意吧?”

“怎么会?你也可以叫我‘老贺’。”

贺佳把平易近人坚持到底。

接着说:“我昨天把你们周老师得罪了,今天特地来负荆请罪的。”

“你得罪了老周?你怎么能得罪这个女人?”赵阳夸张地大声说。我看看赵阳,翻个白眼:你就耍宝吧!

“后果很严重吗?”贺佳瞅我一眼,好像有些担心的问。

赵阳开始分析:“依照以往的经验,老周其实是很好摆平的,不过——她的几个徒弟——”说着轻轻的摇摇头,叹口气:“尤其是那个开山大弟子叫做赵阳的——老周很听他的话,我认为如果你能先摆平他,老周那里其实就没什么事了。”说着看着贺佳,等着看他的反应。

我无奈的闭上眼睛。听见贺佳低沉的笑声:“那赵先生你看——”

“按照惯例,每人两瓶可乐!”唉,到底是嫩,两瓶可乐对于“贺总”来说算什么?

“好说,这样吧,待会儿我再请你们师门弟子吃晚饭。”

“全请就不必了,其他师弟师妹们都提前放长假回家了,我就全权代表吧!”赵阳喜出望外。

“好呀,你说了算,怎么都行。”

无奈地听着他俩商量着,我站起身往外走,炎炎紧跟着我走出来。我看见贺佳的车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周阿姨,你生舅舅的气了,是吗?你原谅他好不好!”

看着炎炎有些祈求的目光,贺佳把她带来是当小说客的。我轻抚她的头发:“没有啊,别瞎想。”

“舅舅说他说错了话,把你气走了。阿姨,你和舅舅是我最喜欢的人,你原谅他吧,我已经替你骂过他了。”

小孩子说大人话,是贺佳教的吧。只是为什么昨天还追着我和我斗气、今天却找上门向我赔礼道歉?

“我和你舅舅没有不开心,你放心吧!”

“阿姨,我后天就要走了……”炎炎说着低下了头。

“去哪里?”

“回英国,妈妈要结婚了,我得回去了……”孩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

“炎炎……”我呆住了,看着孩子,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蹲下身,捧起她的小脸,满是泪水。

“炎炎……”我心疼地叫着她的名字。母亲再婚,这样的事情我没经历过,更没想过,我的脑海里描绘不出来炎炎以后的处境。这个性格内向,生活闭塞的孩子,又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回到母亲的身边去应对新的生活?

我伸手擦去她脸庞的泪水,注视着她的黑眼睛,说:

“炎炎,你要这样想:又有一个人来帮你照顾、爱护你的妈妈,你也多了一个关心你的人,这应该是好事,对吗?”

“嗯!”炎炎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扬起小脸对我说:

“舅舅昨天上网给我查了莫扎特,给我讲他的故事,周阿姨,他真可怜!我比他幸福多了!”

“对,他很不幸,但他永远热爱生活!你身边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炎炎你一定会很幸福的,对不对?”

“要自己寻找快乐,是吗?”

这是我昨天将给她的话,她居然记住了,我微笑的看着她:“对!”

炎炎也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珠,我看着她有说不出的怜惜和感慨。

“谢谢你,周老师!”不知何时贺佳站在我和炎炎身边,我直起身来,他温和的看着我和炎炎:“我昨天有失礼的地方,请你多多原谅。我其实更应该感谢你对炎炎的关心和爱护。所以,真心的谢谢你,周老师!”

他很诚恳的向我伸出手,我看看他幽黑的眼睛,眼神无限柔和,心里叹口气:这么大一个总裁牵尊降贵的亲自来赔礼道歉,还要怎么样呢?他是想让炎炎在走之前再和我见见面吧,这个孩子很喜欢我。

话又说回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冲突。更何况炎炎说她后天就要回英国了。

我笑了笑,握住他的手。

贺佳也露出了笑容,算是和解了。

他的手大而有力,眼神也黑亮黑亮的,我看着他温和而灿烂的笑容,心里忽然猛地一慌。

“老周,门锁好了。”赵阳跑了过来。

我猛地抽回手,不太自然,贺佳的笑容扩大了。他察觉到什么了?

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慌乱,问赵阳:“你都勒索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