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傍晚时走出琴房,想着约好贺佳,却忘了约具体时间和地点,等人是件苦差事呀!给他打了两个电话都关机,只得在宿舍楼下的花坛和球场边溜达。忽然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蹦入我眼帘,笨拙的身子还妄想在篮球场上躲闪腾挪,一身赘肉还在那里假装潇洒。“臭小子!”我在心里骂他一句冲着篮球场就冲过去,一边大喊:“赵阳!”
赵阳顺着我的声音扭头,见是我,球也不要了掉头就跑,我加快步伐追向他,他一转身就窜进了旁边的男生宿舍,边跑边冲我喊:“周老师,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听声音已经上楼了:逃跑起来倒是满机灵的。我追到楼门口进不去了,抬起头找他宿舍的窗户,那张圆乎乎的胖脸从一扇开着的窗口探出,见我上不去,嬉皮笑脸的说:“周老师,我保证没有下次了,真的!”
“你保证过几次了?骨折刚好,再碰了怎么办?马上就汇演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赵阳已经开始咬苹果了:“刚才实在有些手痒,周老师你真厉害,我没玩两分钟就被你发现了,你吃苹果不?”说着还冲我摇了摇手中的苹果,已经被他吃了三分之一了。白胖的脸盘把本来漂亮的双眼皮挤得像条缝儿,可能因为出了汗,脸上也明晃晃的发亮,就剩一口白牙还算讨巧,可惜正在大嚼苹果,只见厚厚的嘴唇在翻飞。
我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他,凶相毕露:“别以为我收拾不了你!要是再被我发现一次,你就等着补考吧!”
“别别别别别,周老师,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以我女朋友的名义保证!真的!”赵阳做求饶状。
我双手叉腰继续用目光削砍他的气焰,他乖乖地缩回头去。小样,收拾你?轻松!我满意的转身准备离开,却看见贺佳立在不远处看着我,靠在一辆白色的车边,双手抱胸微笑着,刚才的一幕他好像全看到了。
我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贺总呀,刚来吗?”
“周老师就别叫我贺总了。”他微笑着颇认真地说。
“好啊,贺先生。对了,你怎么找着这儿的?”我也不想叫他贺总,一股商气不说还叫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巴结他。
他轻笑:“这有什么难的?”
“走吧,我带你去找张老师。”
“校园的气氛就是好呀。”他向周围看着,有几分怀旧的味道。
“想起小时候?”我调侃他。
“对,小时候。”贺佳笑了,说着替我打开了车门。
“张老师家就在学校正门马路对面,安源小区。”
“是吗?那就巧了,炎炎的爷爷家也在那个小区。”他发动起车子,因为在校区里,车开得很慢。
“巧唉!如果你们双方满意的话就更方便了。怪不得昨天杨小姐送炎炎来去那么快。”我也很高兴,这件事看起来很顺利的样子,我一边指路一边给张老师打了电话。
“周老师跟学生相处得不错呀!”贺佳的心情好像不错,开始跟我聊天。
“我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几个孩子也不把我当老师。”我笑答。
我上大学时是破格录取的,才十六岁,二十岁留校,带的第一个学生赵阳入学时就十九岁了。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我偏爱这个学生,有时难免有些纵容。大咧咧的赵阳高兴时和有求于我时喊我一声“周老师”,平时就是“老周”。
“我做学生时最羡慕的就是这样的师生关系。听你威胁他要抓他补考,你不会是名捕级的老师吧?”
“我可是学院级的名捕呦!”我吓他。
“不会吧!”他瞅我一眼,一幅敬而远之的表情,黑亮的眼里满是笑意,顺手打过方向盘转个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哥们是挺有派头的。和有情趣的帅哥聊天也挺让人心情愉快的,我的话不禁也多了起来:
“我抓学生一抓一个准的。给你讲个故事:刚才那个孩子叫赵阳,他入校时对我保证绝对不谈女朋友,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上学期被我发现有早恋倾向,疯狂追一个美眉,我非常郑重地告诉他说话不算数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抓他补考。胖子吓坏了,我带的课他上的最认真,结业考试时卷面打了96分,真不错!这是我们学院历史上的最高分!”
“那你就抓不到他了!”
“怎么会!我成功的让他补考了。”
“哦?你怎么办到的?”他讶异的看我一眼。
“卷面成绩占总成绩的40%,还有平时成绩、上课考勤、课堂回答问题……总之我让他59分结业,这个学期来交补考费!赵阳可是优等生,从来没被抓过,这回连奖学金也丢了。”这是我和赵阳猫捉老鼠系列战中最骄傲的一次大获全胜,想起来都得意,虽然赵阳抱怨说手段不够光明磊落。
“你可真够狠的,他一定郁闷死了!”
“非也!”我摇摇头:“这学期开学他特意请我吃饭说要感激我:他追燕子很辛苦的,可知道了赵阳被我抓补考的原因后备受感动,胖子于是舍了江山抱得美人归!他觉得很是划算!”每次想起来我都忍不住要笑。
贺佳反应了一下爽朗地笑了,我已经忘了对他和杨静如的尴尬感觉,气氛一时很愉快。
车子开进了小区,一眼就看见张老师在花坛边和人聊天,穿着一身运动服,用他儿子的话说:倍儿潇洒的老头!
介绍贺佳和张老师认识,就去了炎炎家,离张老师家只隔两栋楼,确实很近。炎炎的爷爷是个是个表情非常严肃的老头,态度也很冷淡,不好相处的样子。倒是张老师乐天率直,不拘小节,又风趣幽默,倒也没有冷场。看起来炎炎的爷爷对他挺满意的,他们在客厅聊着,相互了解一些情况。
小姑娘见到我很是高兴,拽着我的手参观她的房间:房间的床上有几个大玩偶,炎炎说是她的宠物,还有她的“首饰盒”,装满了假珍珠、大水钻、彩色玻璃、项链、发卡、纽扣和漂亮的石子儿,和我小时候的爱好一样。炎炎看上去是个内向的孩子,没什么言语,只是不停的给我看她的宝贝,最后把一枚小小的雨花石递到我手上:“周阿姨,送给你吧!”
这是枚乳白色的石头,上面墨色的花纹像写意的国画,很好看。我看看炎炎,她很认真地看着我。
“舍得吗?”
她重重的点点头。
我想了想,郑重地把石头握在手心:“谢谢炎炎,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它的。”
小姑娘开心的笑了。我有些感慨:她一定是非常喜欢这枚雨花石的,认为有足以作为礼物送人的价值。幼年时总有很多东西觉得是最珍贵的,就像我曾经的“百宝箱”中美丽的贝壳,现在想起来都不知丢在什么地方了。
“炎炎,来见见你的小提琴老师。”炎炎的爷爷在客厅喊我们,我揽着孩子的肩走出卧室。
张老师慈爱地微笑着向炎炎伸出手:“你好,美丽的小淑女,你可以叫我张老师,也可以叫我张爷爷。”
炎炎的眼睛一下子就笑了,亮亮的:“张爷爷好!我见过你,你每天早晨都跑步。”说着,煞有介事的握了握张老师的手,小大人的样子。
“是吗?那太好了,欢迎你去我家做客。明天上午我来,咱们开始上课,好吗?”
“好!”
我就知道张老师有孩子缘。看着他们相处愉快,心想这个介绍人做的不错,蛮有成就感的。
“周老师,你手里是……”我发现贺佳皱着眉看着我手里把玩的雨花石。
“啊,是炎炎送给我的礼物。”我拿起手中的雨花石给贺佳看,一抬头看见炎炎的爷爷也皱着眉,他和贺佳的目光来回在炎炎,石头和我之间打转。怎么了?哪里不对吗?看看炎炎,看看石子儿,最后我疑惑地看着贺佳。他好像在沉思什么,也不好再问,就同张老师告别出来,贺佳开车送我们。
两家隔得实在不远,到张老师家楼下贺佳转过身对后坐的张老师说:“张老师,我得先给你介绍一下炎炎的情况。”这时他的手机响了,铃声毫无特色,是最简单的“铃铃铃铃……”他看也没看就把电话挂断,接着说:“炎炎的父亲两年前出车祸去世了。”我和张老师都不禁愣住了。怪不得她住在爷爷家,而且一直没见到她的父母。
他一手撑着座位的靠背,一手扶着方向盘,由于要转身,身体有些向我靠过来,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清楚的看到他喉结的左侧有颗小小的黑痣,随着说话一动一动的。他的手指轻轻的点着方向盘,目光有些深沉:
“炎炎这两年生活在英国,刚回来半个多月,孩子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大人们又都很忙,没法陪她。我们也没指望她的琴能拉得多好,只要她有些事情能做,不闷就好。所以张老师,我和炎炎爷爷的意思是不用很严格的要求她,只要孩子高兴就行,您看怎么样?”
“好,我知道了,这个孩子我很喜欢的,你们放心吧。”张老师说着下了车,跟我们挥手再见。
贺佳的手机又响起了铃声,他看了一下来电,接了起来,我发现他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头:“喂,静如。”
原来是杨静如的电话,是不是应该回避呀?可是车里无处可躲,我只能看着窗外听他打电话。
“嗯,在外面办点儿事儿。”
“刚下了飞机,都办好了。”难怪刚才打他手机关机,感情还在天上飞呢。昨晚我还和他吃得饭,今天再见的时候他都出了一趟远门了,社会精英就是忙呀!我感慨:我的生活和他们真的是太不同了。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你把你那边的案子盯紧就行,一丁点儿差错都不能出。”
“不用等了,我想回家休息,你自己吃吧。”
“好,再见。”
他挂了电话,对我笑了一下,踩下了油门。
“贺先生,你要是累不用送我的,这里离学校很近,天气很好,我可以散步回去的。”
“那怎么行?把漂亮的女士接出来却不送回去,岂不是太没有风度了。”他微笑着。
贺佳总是带着笑容的,而且随和、风趣、很有礼貌,这让人觉得他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也许是他的笑容总是挂在嘴角,我又有些疑惑:想起了周洲,嘴角也总是带着笑,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可你怎么知道他面具下真实的表情?
“周老师,非常感谢你!”他忽然说。
“啊?谢我什么?帮炎炎挑琴、介绍老师吗?千万别客气,举手之劳。”
“其实学钢琴、小提琴只不过是为了让孩子高兴,所以我更看中老师的性情,当然老师的水平也很重要。炎炎很喜欢你,你不能教她我很遗憾,你推荐的张老师很好,你们都很有生气,孩子和你们在一起时很活跃,看来搞艺术的人就是不一样。”
“其实炎炎应该很幸福的,你们都很爱她。”我由衷的说道,“另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捏起手中的雨花石给他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
贺佳认真的开着车:“那是炎炎的爸爸出事前送她的礼物,一共六颗雨花石,平时都不让我们看的。”
天哪!我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礼物我怎么能收呢?”
看着手中的石头,它的温度有些烫人。
贺佳从镜子里看到我的不安,说:“你留着吧,孩子的一份儿心意,她真的很喜欢你。”
我苦笑,我有那么招人喜欢吗?和这个孩子才见过两面而已,这样的礼物虽不贵、却很重,让我承受不起,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等我比赛结束后多去找她玩吧。”我能回报这个孩子的也就是这样吧!
“你还要参加比赛呀?”他瞟了我一眼。
“对呀。”
“昨天听了郑先生说的,我还以为你要放弃了。”
“阿敏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那样,我也要看看自己是怎么输得。总不能让对方兵不血刃就得胜还朝吧,太便宜了!”这句话我在心里转了一天了,一说出来竟觉得有股腾腾的杀气。
贺佳瞥了我一眼,微笑不语,车已经开到我的宿舍楼下,下车跟他挥手告别,目送他的车开走。
“雨心。”身后有人叫我。这个声音太熟了,我的胸口一下子翻涌起来,镇定住自己,转身:“周院。”
逆着夕阳,周洲的身影仿佛闪着光华,我眯起眼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陪我走走吧。”说着掠过我径直走了,我咬咬牙,转身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