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門與栅門

北宋大中祥符初(1008)路振使遼,見幽州“城中凡二十六坊,坊有門樓,大署其額,有罽賓、肅慎、盧龍等坊,並唐時舊坊名也。居民棋布,巷端直,列肆者百室”1。五年(1012)王曾使遼過燕京,亦稱“城中坊門皆有樓”2。又據應縣木塔所出遼太平五年(1025)刻《妙法蓮華經》題記,有“燕京檀州街顯忠坊門南頰住馮家印造”字樣3。遼南京城市佈局承唐幽州之舊,爲大小十字街形式,然據出土墓誌顯示,坊名已不限於推擬十六坊格局之數。則所謂坊門,當與隋唐長安洛陽坊墻四面當心所設者有别,爲街頭巷口安置之獨立建築。燕京顯忠坊當在南北向檀州街之西,坊門東向。

南宋乾道五年(1169)樓鑰使金,入定州南門而趨子城中山門,其間“過信利、鮮虞、高陽三坊,坊各有小樓”4。據定州城圖,子城處東街以北、南街以東位置,民國照片中正門尚存,榜曰“古中山國”5。則鑰所過三坊當在南街兩側巷口,形式與燕京相同。定州城規模奠定於唐,亦爲河北重鎮。其主幹街道丁字相交,與成德同而與范陽異。通常以爲,此類城市佈局興於北宋,其實不然。唐元和五年(810)春正月“河東、河中、振武、義武四軍爲恒州北面招討,會於定州。會望夜,軍吏以有外軍,請罷張燈。張茂昭曰:三鎮,官軍也,何謂外軍!命張燈,不禁行人,不閉里門,三夜如平日,亦無敢喧嘩者”6。又可證其時坊(里)門雖處横巷之口,仍可依時態啓閉,晚唐實與宋金無别。

應縣木塔所出《妙法蓮華經》

宋元江浙城市文獻足徵,有關坊門之記録不在少數。所謂“里有坊,坊有扁,所以識道里、視觀瞻也”7。或曰:“唐人以在市爲坊,坊門縱閉,水沴禳焉。然則唐之坊,古之閭也。其後植以雙木,結屋覆之,門不設而揭扁於上,爲美名以誌。”8即多將坊門設立於城内主幹街道兩側巷口,其簡易形象可參見紹定二年(1229)刻石之《平江圖》碑9

明代城市或設栅門。正德十一年(1516)兵部尚書王瓊奏疏涉京城捕盗事件,文曰10

弘治元年(1488),百户王敏建言,要於京城内外小巷路口置立栅欄,夜間關閉。本部會官計議,題準先於城内關厢試驗。令巡城御史督同兵馬司計算工程,先儘財主勸出銀兩,如法成造,果爲有益,城内另擬。後因兵馬司官奉行無法,一概科取,騷擾地方,又行禁止。其已修完栅欄,亦不如法,不久損壞。今照京城之内,大街小巷不止一處,巡捕官軍止有七百餘名,未免巡歷不周。一聞有盗,昏夜追趕,小街曲巷,輒被藏匿。合無除寛街大路不必置立外,但係小街巷口,相應設門去處,各置立門栅,遇夜關閉。如遇追逐盗賊,不得委曲隱藏。本部仍委官一員,會同巡城御史督同兵馬司官,相視計議,如法修置。合用工料,勸倩本巷得過之家情願出辦,不許强逼科害,致生怨議。别有良法,具奏定奪。前件先年已行,未免騷擾地方,今不必舉行。

至正德十六年(1521),緣“京城内外多盗,或白晝肆劫。御史張欽上備盗六事:設栅門爲阻絶,聯什伍爲追逐,分官軍爲巡邏,立望樓爲防護,習武藝爲預備,立賞格爲勸懲。兵部議以爲便,從之”11

嘉靖十三年(1534),大同兵變初平,禮部左侍郎黄綰奉旨撫賑。“綰疏言:大同街衢廣衍,故凶狡易於夤夜作惡。治亂於已著,不若防患於未萌。請於大小街衢各設門房、栅門,晨昏啓閉,堅其鍵鐍,委官不時督核,以消夜聚之奸。仍立十家牌法,挨門鱗次編爲保甲,各立長統之,令其互察奸慝,防禦外患,部覆綰奏實防奸易俗要務,宜悉如議。從之。”12萬曆十年(1582)“杭州兵變,以才望簡張佳胤往撫。佳胤甫入境,而會城有市民之變。丁仕卿者,上虞流民也,久蓄奸謀,奮行保甲,藉建言號召市民,指恨鄉官爲名,嘯聚納喊,折更摟、栅門,焚劫鄉官宅舍,肆行摽掠”13

近古城市由封閉里坊轉爲開放街巷,已成學界共識。然則城市規劃與城市管理仍當分别討論,不宜混談。十字街形式規劃固然適應於里坊制管理體系,且京、府、州、縣等差分明,却可單立坊樓於巷口,“不禁行人,不閉里門”,呈開放之態。而縱街横向形式規劃唐實已有之,亦無論南北,但凡時局緊張,僅需街側設置栅門,即可“晨昏啓閉,互察奸慝”,行宵禁之實。考古者習以古今重疊理念復原城市佈局,自可得街巷之千載不易。惜乎城圖無言,如何探人事之世代滄桑?

《平江圖》拓本局部

2017年8月6日

1 路振《乘軺録》,《全宋筆記》第8編第8册,鄭州:大象出版社,2017年,62頁。

2 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七九,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1795頁。

3 山西省文物局、中國歷史博物館《應縣木塔遼代秘藏》,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141頁。

4 樓鑰《北行日録》上,《攻媿先生文集》卷一一九,《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宋四明樓氏家刻本,葉三一。

5 美國杜克大學圖書館藏甘博(Sidney Gamble)攝影。

6 司馬光《資治通鑑》卷二三八,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7671頁。

7 項公澤修,凌萬頃、邊實纂《淳祐玉峰志》卷上《坊陌橋梁》,《宋元方志叢刊》影印清宣統五年《匯刻太倉舊志五種》本,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1063頁。

8 戴栩《永嘉重建三十六坊記》,《浣川集》卷五,《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76册,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720頁。

9 張英霖主編《蘇州古城地圖》,蘇州:古吴軒出版社,2004年。

10 王瓊《晉溪本兵敷奏》卷一《京畿類》,《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明嘉靖二十三年廖希顔刻本,第47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585頁。

11 《明世宗實録》卷八,影印國立北平圖書館藏紅格鈔本,臺北:中研院史語所,1962年,314頁。

12 《明世宗實録》卷一六三,影印國立北平圖書館藏紅格鈔本,臺北:中研院史語所,1962年,3618頁。

13 《明神宗實録》卷一二四,影印國立北平圖書館藏紅格鈔本,臺北:中研院史語所,1962年,2321頁。蘇杭栅門之設詳見夫馬進《明末0都市改革ヒ杭州民變》所引日本内閣文庫藏《鎮吴録》及《居來先生集》附録等文獻。《東方學報》(京都)第49册,1977年2月,215—262頁。姜良棟《鎮吴録》“往年,撫院移駐句容,武備懈弛,盗賊生發。有司出令,街坊樹栅,朝啓暮閉,禁止夜行。編民十家爲甲,輪夜巡警,點燈支更。”王世貞《張司馬定浙二亂志》:“杭十萬室,丘民蟻襲……而城中諸栅,各設役夫司干掫,諸土著户捐錢粟募游手充之。《紀録彙編》卷四四,上海涵芬樓影印明萬曆刻本,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