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池大声斥道:“没有文家军,没有朵颜三卫。若你要冒进,你女真全族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爱兰珠决然地看了方青池一眼:“方青池,你可要记着,你抢了我的男人,还欠着我一个承诺;我知道你可以逼我走,但我大不了豁出去一条性,也绝不要这样屈辱地活着!”
方青池心中一凛,转而宛然一笑:“对,我委实欠着你一个承诺。不如当着女真将士的面前,我许你所愿!”随即大声用蒙语道,“我以文家列祖列宗起誓,若今日诸位建州军随我一起退回山海关外。三百年后,我必让女真族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并且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
爱兰珠错愕地看向方青池,用蒙语问道:“你什么时候会蒙语的?”
方青池狡黠一笑:“在建州的时候,我虽然听不懂蒙语,但我天生过目不忘、过耳亦然。我问了陈伯,知道阿泽允你北元复国后,将建州女真纳入黄金家族之列,这是建州军无尚的荣耀。我昨夜反复思量,如何今天阻你,便问了军中数人,凑齐了今天的这段话。”三百年只不过是个台阶,除了商和东、西两周,历朝历代都没有超过三百年的,就算汉与宋,也被生生割了西汉、东汉,北宋、南宋。
建州军一阵骚动,他们当然不想送死,然而族长之令不得不听,因为一战成功,他们便可进入黄金家族的黄金战团。然而眼前连族长和黄金家族传人猛哥帖木儿殿下都敬畏的文家家主,却许下了入主中原的承诺?由于关外无文家,陈素对方青池的驱逐他们并不知晓,然而他们知道,文家很厉害。听了方青池的这个诱人的承诺,都扼住了马缰,目光投向了爱兰珠。
爱兰珠环视族人,这一双双眸子里,除了希冀,还有对自己的信赖,顿时一口气再也赌不下去,她已经输了魏泽,失了魏泽的承诺,不可以再失去自己的族人。
爱兰珠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方青池一眼,一甩长鞭,击向地面,发出一声脆响,从牙缝中吐出一个字:“好!”
爱兰珠作为族长,在族人面前,自然说话一言九鼎,方青池不用再担心她反悔,便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翻身回到自己的马上。
于是城中燕军便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一部分燕军源源不断杀向皇宫,一部分燕军却迫不及待地奔出金川门。魏泽的白马因受了爱兰珠的惊吓,便与建州军隔开了一段距离。
文武双全随夫出征的徐仪华自然发现了这一异象,前一晚她发现了方青池在文家祠堂在香线中做的手脚,对毒药甚为敏感的她发现方青池缓缓致她于死地的意图,然而这副毒药,正如她此前对方青池、魏泽下毒不留退路一般,方青池也没有给她退路,没有事前服食解药的她,此生能做的,便是慢慢等死……
徐仪华满心怨恨,原本想等朱棣顺利夺位后再想办法杀了方青池,此时见到方青池,不由得又惊又喜,一声冷笑道:“方青池,你要等着我死,我偏让你死在我前面……”一边拉起弯弓,对准了方青池,只听嗖的一声,一枚响云箭直追方青池的身后。
方青池听到身后异响,一把勒住缰绳,轻巧驾驭身下马匹,转侧身堪堪避过。
徐仪华一击不中,恼羞成怒,随即喝令身边弓箭手,一起对着方青池放箭。
身边的燕军弓箭手虽不知为何要对同样身着燕军服饰的方青池放箭,但王妃之命不可违,一时间箭雨如蝗。
纵使方青池武艺不弱,灵活躲闪,但毕竟马上腾挪不方便,终究避不开密集的箭雨,尤其徐仪华步步紧逼,手上的响云箭毫不停歇,一副要今天致她于死地的模样。
方青池一时间捉襟见肘,魏泽隔着数匹马救援不及。眼看一支箭避无可避,就要刺入她的左胸。
魏泽惊呼道:“阿池!”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扑了上来,紧接着一声箭入皮肉的声音。方青池一回首,看清眼前的人,惊呼出声道:“爱兰珠!”
爱兰珠扑过去护着方青池的时候,身后空门大开,那支利箭刚刚好刺过她的肺部,随即又有十几支箭射中了她,令她背后如同一只刺猬。
纵马前来的李景隆见徐仪华对着魏泽所带的女真军连续放箭,急忙率军上前,不同于金川门前的应降,而是凶狠地与这波燕军厮杀起来。
方青池与女真军压力顿解,趁机直奔出了皇城。
魏泽快马加鞭,紧随其后,会同建州军,一同退到了外城山上树林的大营。燕军急着占领皇城,徐仪华也不敢坏了朱棣的计划,因此出了皇城,建州军如鸟投深林,当即恢复了短暂的自由。
方青池小心翼翼扶着爱兰珠下了马,魏泽紧随其后,扶住爱兰珠另一边身子,让她缓缓侧躺在地。
爱兰珠口中鲜血直流,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她的唇形,还是让方青池看懂了:“你答应的……”
“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方青池心知爱兰珠除了魏泽,便是放心不下弱小无依的女真,握紧爱兰珠的双手,凝视着这个可敬、可爱、可恨、可恼、可怜的情敌,她讨厌过自己,救过自己,害过自己,曾经与自己把臂言欢,也曾经拔剑相向,然而她终究是个不一般的女子,为了族人,可以放弃自己的幸福;为了族人,甚至放弃自己的性命……“我答应你……”方青池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遍,不再是说给爱兰珠听的。她心念回转,还好有三百年,三百年,她便与后代共同守护着万里江山和百万黎民,直到这个朝代气数已尽,再借势而上,完成自己对爱兰珠的承诺……
爱兰珠缓缓将头转向魏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慢慢闭上了双眼。
群龙无首的建州军面面相觑,几个头目模样的男子窃窃私语一番,齐齐跪下,用蒙语道:“请猛哥帖木儿殿下统领我女真!”
爱兰珠临死前来不及交代族长的归属,眼前的两人中,魏泽毕竟有一半的蒙古血统,也是与爱兰珠有过婚约的蒙古长皇子,更重要的,黄金家族已经覆灭,他回不了阿里不哥族统领的蒙古王庭;比起出身汉族的方青池,自然更当得起他们的新族长。
魏泽望着爱兰珠的遗体,沉默半晌,缓缓侧脸对方青池道:“阿池,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方青池神情穆然,对于魏泽所说的事情猜到了大半,然而这是她欠爱兰珠的,是一个承诺远远还不了的。方青池垂了眼,低声道:“死者为大。”
魏泽扶住方青池的肩,沉声对建州军道,“承蒙建州族长爱兰珠姑娘救我妻子,我愿以爱新觉罗为姓氏,并将猛哥帖木儿的名字改为孟特穆,从此做个真正的女真人!”爱兰珠,是黄金之女的意思。爱新,是黄金的意思;觉罗,是远方的意思。更名易姓,情深义重。
建州军闻言,不由得心中感佩,齐齐拜倒道:“爱新觉罗•孟特穆!爱新觉罗•孟特穆!爱新觉罗•孟特穆!……”其实更深远的看,魏泽,无论他叫魏泽,还是猛哥帖木儿,或者爱新觉罗孟特穆,他从来都是黄金家族的一份子。黄金家族,是他血液中挥之不去的烙印。
一晃数年,爱新觉罗•充善一眨眼便三岁了,他炯炯有神地看着正在给自己和哥哥弟弟上课的毒夫子,瞥见哥哥弟弟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掩嘴偷偷一笑,一本正经地问道:“蔚婆婆,我有一个问题。如果你答不上来,我和哥哥弟弟能不能休息一天?”
与其他两个孩子相比,充善聪敏,最肖方青池,虽然顽皮,却最得文蔚喜欢,文蔚难得的和颜悦色道:“你说吧。”
充善狡黠一笑:“传闻元皇帝忽必烈问文天祥,为何面对强大的蒙古,无论是辽国、金国、西夏都被打得灭国了,而常败的宋却一直苟延残喘五十年。蔚婆婆可以教我吗?”
文蔚微微一怔,她是毒卫长,并不擅长谋略,一时不由得语塞。
“因为汉人自古有气节。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中就有答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门外传来方青池清冷中透着威严的声音。
充善顿时做乖顺状,老老实实作了一揖道:“娘亲。”
方青池步入书房,转而看向自己的三个孩子,冲着文蔚微微点头一笑,板着脸对充善道:“那你说,怎样才能降服有气节的人呢?”
充善苦着脸道:“孩儿不知,还请娘亲教诲。”
方青池摇摇头:“成日里学而不思,所以才不知。罚你抄《过零丁洋》百遍。”见充善的手抖了抖,方才继续道,“孙子兵法曰,上兵伐谋,对于有气节的人,就是攻心。何为攻心?便是易地而处,想他所想……”
孩子们课后留堂写字,文蔚随方青池出了书房,轻轻叹道:“你也别太为难孩子了……”
方青池转头道:“蔚姑姑、厉姑姑、霜姑姑千里追随,随我们一起住在这戈壁大漠上,青池已经深感歉疚,决不让姑姑们再受半分委屈。”
文蔚微微动容:“自你娘亲去后,文家也只有一个你,值得我们几个老姐妹奔走了,再说,科尔沁草原也挺好的。我都种出中原种不出的毒草毒花了呢……”
方青池沉默不语,微微向南眺望,如今草原上也有了文家,应天府据说要迁都了,中原的文家是徐仪锦当了家主,也不知陈素怎么样了……
思绪万千之时,突然身上一暖,方青池转过头,文蔚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下,身后的人已经成了魏泽。魏泽仔细地替她披好白狐裘,望向她宠溺和煦一笑,又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柔夷:“已经入冬了,没事还是早些回屋……”
方青池点点头:“那三个臭小子就交给你啦!”说罢打了个哈欠,“他们今日的功课还有骑射和解毒,你须等他们誊抄完了……唔!”
魏泽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漫长一吻,目光越发缱绻:“我还想要一个女儿。”
方青池涨红了脸:“你怎的如此……别忘了三百年……”
魏泽一把打横抱起方青池,大步流星走向卧房,看着方青池,琉璃般璀璨一笑道:“三百年太久,我们还是只争朝夕吧!”
朱棣即位后,恢复各项洪武旧制,并将被变为庶人的藩王们重新任命,但在有生之年,采用了方青池提出的徙藩之法,顺利削弱了各个藩王的权势,又保住了各个藩王的荣华富贵。
永乐四年,徐皇后薨。朱棣自靖难后,再无子嗣。
永乐五年,朱棣与魏泽相见,授其为建州左卫指挥使。
洪熙元年,朱高炽真正意义上开创了大明的文景之治,并且赦免建文旧臣,平反冤狱,废除苛政;朱瞻基在朱高煦起兵反叛时,拆了一封来自大漠鸿雁的锦囊,一直站在道义制高点,兵不血刃压制了朱高煦。同年,朱瞻基授魏泽为都督佥事。
公园一六四四年,建州女真族长爱新觉罗.努尔哈赤以少胜多,在李自成之前入主中原,并遵照祖宗遗训,取肇祖原皇帝与原皇后的名讳中“泽”与“青”合成“清”为国号,尊爱新觉罗.孟特穆为清朝肇祖原皇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