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体,而非意识,才是价值重估的标准

笔者以为,对知识的来源和本质的分析,使尼采确信了知识的荒谬性和错误性,使他确信知识身后永远站着一个身体,永恒不变的真理观,理念世界是多么的荒谬和可笑。然而尼采的可贵不仅在于他勇敢真诚地发现并揭示了这个知识的秘密,更在于他勇于追问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那么,是什么导致了知识领域“对主体的绝对实在化”?

我们知道,知识产生于人的意识。知识其实就是意识的浓缩、结晶。那么,使意识具有这种功能的动力是什么呢?归根到底,是人的弱小和对于这个赖以生存的外部世界的无助和恐惧。求生存的本能使人在困境面前,必须找到一种使生存得以继续的手段来。在这种情况下,人的内在的眼睛睁开了,人沉睡的意识功能苏醒了,并且求生存的本能越是迫切和强大,人的意识的能力就越强,他的地位就越高,他欺骗的能力也就越强。在求生存的权力意志的强大作用下,人荒谬地过高估价意识而不自知。把意识变成一种统一体,一种本质:“精神”“灵魂”;把精神世界看作“真正地世界”;把意识看作可获得的最高形式,看作最高类型的存在,看作“上帝”。对此,尼采有一段关于意识的相当中肯客观的评价:“人们常常把意识本身看作总的感知中枢和最高当局;其实,它只是一种传达手段;它在交往中产生,并且与交往利益有关……对此,马克思曾在《费尔巴哈》一章中论及,“但是这种意识并非一开始就是一种‘纯粹的’意识。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质的‘纠缠’,物质在这里表现为震动着的空气层、声音,简言之,即语言。语言和意识具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因而也为我自己存在的、现实的意识。语言也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因而意识的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而且只要人们还存在着,他就仍然是这种产物。”参看《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1页。‘交往’在这里也被理解为我们对外部世界的作用。意识不是领导,而是领导的一个器官。”《偶像的黄昏》,第132页。

当意识在强化、实体化中,终于忘记了本身应有的地位和身份,以领导的姿态出现时,生命成了悲惨的事情,手段变成目的,知识变成谋杀生命的工具,上帝成了人类的敌人,这就是知识领域的最大悲剧。为了遏制这一悲剧愈演愈烈,尼采狂呼:


不能把“有意识的世界”当作价值出发点,也就是当作客观设定价值的必然性。

“否定生命”竟成了生命的目的,发展的目的!生命竟成了天大的蠢事!这样荒唐的解释只不过是用意识的要素(快乐和痛苦,善和恶等)来测定生命的怪物而已。……

根本错误就在于,我们把意识设定为标准,设定为生命的最高价值状态,而不是把它视为总生命的个别,也就是与总体相关的一部分。……但我们要对他们说,正因为这样,生命才会变成怪胎;应该说,“上帝”和全部感觉器官就等于使生命遭受谴责的东西……《权力意志》,第182—183页。


那么尼采要做的是,使假冒的越权的领导滚回它作为一个“领导的一个器官”的原位上去,使真正的领导站出来!

要以肉体为准绳——《权力意志》,第37页。


信仰肉体比信仰精神更具有根本的意义,因为后者乃是对肉体垂死状态的非科学观察的结果(是离开肉体的东西。等于相信梦境是真实的——)。《权力意志》,第84页。


尼采重新确立价值重估的标准,就是给出了新价值所由出的位置。

于是尼采进行了价值转换。从身体出发,他认为,世界不是一个存在着的世界,而是一个“生成着”的世界。这不只是把世界肯定为一个“生成”的世界,这种肯定作为一个世界解释同样也是一种价值设定。因此,尼采在《强力意志》中宣布:


反对永恒不变的价值(斯宾诺莎的幼稚,笛卡尔也是如此),反对最短促和最易逝的价值,生命这条长蛇肚皮上闪烁着迷惑人的金色光亮——《权力意志》,第152页。


尼采明确设定了一种价值来反对另一种价值,而且他所设定的这种价值作为生命条件,亦是从生命中读解出来的,不过是另一道读解的目光罢了;生命并不是存在,不如说生命是永恒生成者。尼采针对真实之物,即被保存、被确立和被固定之物,以及这个意义上的存在者,设定了生成者,对立于“存在”设定了作为更高价值的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