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想念那个可以让我安心做丝的城市
来到北京的第三个月,张博伟越发地想家,也想念林晓彤,为了省钱,张博伟并不给家里打电话,只是每个月一封书信,字数寥寥,报上一纸平安,林晓彤也给他写信,每次都是月末的时候,她在信里提及过,说是要提醒张博伟,他又在外面打拼了一个月,要注意身体。
算算日子,离第三个月的月末已经不远了,可是这次林晓彤却一反常态,提前好几天,张博伟就收到了信,张博伟心里是一咯噔,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向很守时的林晓彤,她的来信怎么一下子提前了呢?张博伟在从邮差那里拿到信之后,小跑着进了屋子,他拆开信,一目十行地扫视着。
“博伟,父母今天安排我跟别人相亲了,他们说你靠不住,想要我跟那个人结婚,我反驳他们,却被他们骂了一顿,他们是我的父母,我不想让他们为我那么操心,可是我的心在你那里,我不会跟那个人结婚的,你要好好的。
今天我太伤心了,所以我提前了好几天给你写信,我很想见你,可我又怕牵绊你。我只想把牵挂的心烙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但我不知道你怎样想……
你最近还好吗,我一点也不好,我想你了,不单是想你,还很挂念你。吃饭没有胃口,做事没有心情,还感冒了,头晕晕的,有时候晚上做梦会梦到你,我不愿意醒过来,只是害怕梦醒来,你不在我身边。
你要注意安全,也要对自己好一点,你一个大男人在外头,边边角角都要花钱,吃好吃的,也穿厚点,我在工厂里挣得不多,但也存下来一点,等你下次回家的时候,我就有钱给你买件毛衣了。”
林晓彤的信,张博伟看了又看,内心甜蜜,但更多的是苦涩和内疚。他每天在古玩城,偶尔去给别人送送东西,骗骗人,但他胆子小,不像那些老手擅长编故事。起初他觉得只要自己肯干肯学,就能闯出一番天地,现在看着兜里的钱越来越少,推着他向前走的不再是眼前的光芒,而是背后的深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天气转凉,张博伟因为吃不好睡不好,一下子烧到了四十度,一个人躺在床上口干舌燥又不想喝水,身体酸疼什么姿势都难受,这下他和林晓彤真是心有灵犀,连感冒都同步了。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揣着仅有的几百块钱去了胡同口里的小诊所。
医生又是看舌头,又是听诊器,一阵折腾之后来了句:“吊水吧。”
好不容易到了交费处,一结账,张博伟瞪大着眼惊道:“什么!一百六十七块钱!”他虽然在发烧,身体没劲儿,可脑子还在转。他心想,这可不行,钱花得太快了。老家打次点滴才二三十块,一百六十七都够我买张车票回老家治好了再回来了,还能省了住宿和饭钱。
但是他又有点犹豫,自己刚刚出来两个月就回家,太没面子了。犹豫之中,看到周围打点滴的人都在吃饭,有孩子、有夫妻、有老人,无一例外,他们都有家人陪伴,就自己孤身一人,而且一天没吃东西了,人一生病就会想家,病中的人,有着溺水者的惶惶与无奈,身边的亲朋,便是挣扎中所能抓到的枝条和水草。在病魔的摧残之下,张博伟终于扛不住思乡之情,买了几片退烧药连夜坐车回老家了。
回家之后,母亲望着一脸病态的他,眼泪不停地流,嘶哑着嗓子说道:“博伟,别去北京了,回家来吧,咱们踏踏实实地干点活,日子总会熬过去的。”
看着一贯坚强的母亲为了自己哭成这样,张博伟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回道:“妈,一辈子干苦力是不会有出人头地那一天的!您相信我,儿子一定会挣大钱的!”
母亲讷讷道:“我的儿,妈就是见不得你吃这么多苦。算了,以后再说这些吧,在家先好好把身体养好了。”
大概因为有母亲悉心照顾,回家后的心情也不一样,张博伟输了两天液身体就恢复了。他急不可待地就跑去村口小卖部给林晓彤打了个电话:“我回来啦!”电话那头当即传来一声惊呼,听着林晓彤兴奋的声音,张博伟终于体验到了安心是什么感受。
在张博伟到之前,林晓彤兴奋地对着镜子打扮了一番。县城里小餐馆的包间里,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天生带一点曲卷的头发扎成了马尾辫,斜挎着一个带着缠枝莲刺绣花纹图案的深黄色小包,她坐在那里,似乎不用开口,就能让张博伟的心沉静下来。
“博伟,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林晓彤说道,“这两个月你过得怎么样?”张博伟看了看林晓彤那一脸担忧的样子,含糊道:“这次去北京,我感觉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在那里经历的事啊,人啊,都是咱们这小县城里不能比的。我过得挺好的,也确实学了很多东西。”
林晓彤含泪说:“你骗人,如果过得好,你怎么会生病回来。”
一看到林晓彤眼含泪花,张博伟心中酸酸的,立马把林晓彤搂在怀里哄道:“你别哭,你一哭我这心儿里边就更难受了,我真的没事傻姑娘。还有,我收到你的信了,我不许你再跟别人相亲了……”
林晓彤仰着脖子看着他:“你还剩了多少钱?”
他低声回道:“一千五百块。”
她低下头:“那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张博伟用力揽了揽林晓彤说:“我既然走了这条路,就一定要把它做好!现在就是学习的时间不够,钱也不够,但是我相信这些困难都能够度过去的!”
林晓彤听了,把头抬起来说:“我给你钱!”
张博伟听了,没放在心上,只是笑笑说:“傻瓜,你哪里来的钱?”
林晓彤急着说道:“我现在在服装厂上班,一个月能挣五百多块呢!我每个月都存一点,现在已经攒了一千多块了,都给你吧!你拿着去北京做本钱!”
听了这话,张博伟当时眼眶都红了。紧紧抱住林晓彤,用脸蹭了蹭她的脸说:“晓彤,我发誓,一定要给你过上好日子。”
在家的这几天,张博伟是过得极其舒服的,他不需要为了生活而奔波,衣服有人洗,饭有人做,亲戚们听他从北京回来,纷纷都到家里看他,听他讲首都的见闻,充满了崇拜和羡慕。但是他知道,自己病好了得赶紧去北京,一方面,这种舒适的生活会逐渐消磨他的意志,另一方面,张博伟从北京回来就觉得县里太小,他在老家待的一星期里,天天去县城里那几家不大不小的古玩店转悠,老家的古玩市场只有那么点大,张博伟发现经过程田旅馆的洗礼,自己的水平比起县城里古玩圈的人已经高很多了。这让那些人看张博伟的眼神都不同了,和他说话的时候也带了很多尊重,觉得张博伟是行里人。当他们带着好奇和求知的目光看向他时,他感觉这可能是自己去了北京回来唯一欣慰的地方。但张博伟知道,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种坐井观天式的崇拜,和程田旅馆里的很多高人相比,他还什么都不是,他要学的还有很多,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所以他得快点回到北京去。
养好病后,张博伟重新踏上旅程,再次回到程田旅馆时,心情和之前已大不相同,甚至有一丝丝兴奋和向往。此刻的程田旅馆对张博伟来说更像是一个亲密的朋友,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张博伟只是一个要交宿费的过客。
这是张博伟一生中感觉离梦想最接近的时候,不是因为张博伟看见了梦想,而是张博伟无比清楚,自己可以如何一步步走向梦想。每当这些时候,张博伟就会感觉内心一片澄明。
再次来,张博伟也成了老熟人,在这里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也跟他们混得很熟。在这些人中有很多老行家,有时候他们一句话就会让张博伟少走很多弯路。因为有了很多熟人,当老冯等人不在时,张博伟也更容易找到相对熟悉的人住在一起,以节省点开支。所有这一切源自于张博伟的性格,他特别会来事,也有眼力见儿,由于对于环境的适应力很强,很快张博伟就摸到了一些行业里的门道,开始去报国寺摆摊。
报国寺位于北京西城,前些年报国寺一直主营旧书、邮票和钱币,后来古玩收藏热升温,迅速成为报国寺文化市场的主角。
在明末清初,报国寺就曾是京城最著名的书市,比琉璃厂书市还早许多年。1996年以前的报国寺还只有钱币、邮品,并且都是地摊。1997年,这里举办了第一届全国钱币博览会,同时报国寺古玩市场也正式宣布开业,算是本市最早的最正式的古玩市场。成立当天来自全国各地的古钱币爱好者达万人之多。从此之后,天南海北慕名而来者越聚越多,现在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大藏家好多都是从报国寺起家的。地摊,听着虽不高雅,但逛地摊却一直是文人的雅好。纪晓岚逛过地摊,鲁迅逛过地摊,王世襄逛过地摊,喜欢收藏古玩的人,谁没逛过地摊呢?人们在逛地摊的过程中,可以和好友喝茶聊天,也可以品评古玩优劣,考证其真伪与历史。这样一来,逛古玩就成了文人出游时的重要项目。
对于腰包不大鼓的人来说,古玩店不能常去,而凭借自己独到的眼力见,也能在地摊上捡到不少“漏儿”。著名学者王世襄先生就是从地摊淘宝的高手,当年在民国时期的“晓市”买了不少铜炉和家具,如今都是千金不换的宝贝,不是被博物馆展出,就是被大藏家珍藏。
据说报国寺最火的时候,寺里寺外完全被两千多个摊位包围了。张博伟刚来北京的时候,有的摊位只要五块钱,后来最低都得五十块钱。这个时候,就催生了好多人以占摊为营生。这些人在报国寺没开市前就早早过去占位置,然后用绳子围个圈儿,绳子围起来的地方就全是他的“地盘”了,然后等到开市,就五十一个摊位往外出售,每天凌晨三四点,报国寺外的各条小道就被商贩们给占上了。
等到开市的场面可谓是壮观之至,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特别是即将开门的时候,寺内的保安都不敢去拔门销子,生怕门被挤爆了。往往得有两三个保安先拿一根大木棍把门先抵住,然后剩下的一个人才敢去拔门销子。当木棍一撤,大门“咣当”一下打开,等候在门外的人就像潮水一样一起涌了进去。他们被拥挤的人潮推动着往前走,甚至都有一种脚没有落地的错觉。
有时候时间才只刚过六点钟,报国寺却已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正所谓“百货卖百客”,在这里,有的看着假得没边的东西,还愣是有人买。
那时北京的古玩市场,好像各自划分了根据地,南城的人买南城的东西,北城的人买北城的东西,东城的买东城的东西。在报国寺摆摊时,会收取一定的摊位费,地段好人流量大的地方摊位费是三十块钱,地段不好的摊位费是五块钱。在最开始时,张博伟连五块钱都舍不得花,于是便和保安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收摊位费了啊,都自觉点交钱。”保安的吆喝声响遍整个报国寺。
每次张博伟都只带七八件物品过来,一见到有保安过来收钱时,张博伟就把迅速把东西收拾起来,假装成自己是来买东西的。
“来来来,交钱了。”保安对着张博伟喊道。
“大哥,我……我这是来逛逛的,这些都是我买的东西,不是这儿摆摊的。”“打开看看。”保安还是不放过他。
“你看看,就这几件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摆上来卖呢不是?”
保安看了看,只有几件破铜烂铁的,也不想为难他,只是一本正经地说:“罚款不是目的,我管理潘家园。兄弟,都要过生活,你下次注意,可别让我看见啊!”
张博伟知道这个保安心善,话中有话也算是给他开了个小小的后门,见到保安走远了之后,张博伟又拿出他的宝贝们摆上,他深谙其中的战术:“保安来了,我就走,保安走了,我就来。”
由于还不能一眼对古玩辨别真假,在进货时常常会打眼。报国寺每天五六点就人来人往,但是会在他这里驻足的不多,愿意主动询问他得算是撞了大运了。有时候卖个玉戒指二百五十块钱,收上来就花了自己二百三十块钱;一块官补子,已经摆了一个多月了都无人问津,他只好便宜卖给了感兴趣的同行。所以有时候在那里待上一整天都无法确保今天会有盈利,最保险的做法便是减少支出。
在张博伟旁边摆摊子的是个天天对着电视看《狄仁杰探案》的大叔,一脸的横肉,财大气粗,日日悠闲,一点都不像是在这里摆摊赚钱的。张博伟有时候无聊,想去蹭他的电视看看,就主动搭话,“大叔,看您这么些天在这里都没怎么讲话,看电视多没意思啊!要不咱俩唠唠嗑?”
大叔看了一眼张博伟,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挺实诚的,所以对张博伟没有多大的戒心,但也没有搭上张博伟的话。也默许了张博伟有事没事搬个小马扎陪他一起看电视,日日这样下来,两人算是彼此相熟了。后来张博伟搭话的时候,这位大叔也会接上两句,张博伟讲到他感兴趣的话题,大叔也会兴致勃勃地聊上一会。
说起自己的经历时,大叔叹了口气:“我曾经是开古玩店的,一个月的收入就有上百万。结果人到中年,迷上了赌博,每年正月都是我的赌博时间,每次都输一两百万,没钱就欠账。到今年,店铺被债主拿去顶债了,只好出来摆摆摊。”
张博伟听到这里唏嘘了一下,原来大叔还有这么大的来头,也感叹这人情世故的多变。
说到这,大叔深深吐了一口气说:“想当年我也是意气风发过的啊!”
那神色让张博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不过没等他反应过来,大叔先恢复了常态,转过头来,看着张博伟目不斜视地笑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就出来玩古玩,没有两手可是不行的,你知道什么叫古玩四大类?”
张博伟沉默了一会儿:“你别说,这个我还真知道,包括瓷器、玉器、书画,还有一个……杂项!”
大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张博伟的话茬道:“那古玩的十大基本规矩呢?”
“多多少少听过别人讲起,说什么打眼了也不能反悔,不能与其他买家争东西。这十大基本行规我还真不是很了解。”张博伟挠头一笑。
见到张博伟摇头,大叔讪讪笑着,脸庞上涌上一抹自傲,道:“首先这古玩的行规,没有退货的规矩,靠的就是眼力见,打眼了也不能耍赖;其次,当有顾客与店主交易时,其他人应该暂时回避,交易忌围观;第三个就是不能急买争卖,买卖两家议价时,第三者不能介入;第四个,把店家的物件儿碰坏磕坏啰,必须按行情赔偿;这第五个就是不要大嘴巴,同行之间忌妄评,别人买了东西,同行不应对其进行任何评价;再者就是保密性,同行之间在商品、价位、真伪方面及卖家之间的各种信息是相互保密的。”
张博伟掰着手指数着:“这刚有六条,大叔你还没讲完哩!”
大叔看着张博伟满脸的求知欲,笑道:“所谓的外行是指不与内行打交道,不懂行内基本行话之人;还有委托交易是比较灵活的,买家对委托的中间人销售商品不能进行干涉;再者与人合作时要互惠互利,共担风险;最后重要的一点是做古玩这行呢,良好的口碑是非常重要的,讲信用,有眼力见别人才会乐意跟你合作……”
大叔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讲了好半晌,一大堆的都是他对与古玩有关的为人处世的研究。张博伟不断汲取着对自己有用的知识,为后来的成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