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堂在北京,地狱也在
张博伟看向父亲,父亲却并不作声,只轻轻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去。那一刻,看着父亲的背影他才惊觉,父亲久病瘦削的身体,竟驼背得这么厉害了。
张博伟并不是在抱怨,可是父亲听在心里,对儿子也是满怀愧疚,父亲的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却不能轻易表露。只见父亲沉默良久,微微侧转身体,认真地看着张博伟,以一种庄重的语气对他说:“你现在还年轻,要等到你三四十岁把债还完了,你这一辈子也过完了,出去闯一闯也好。”
一旁已经哭成泪人的母亲,此时显得那么无助,只有做过母亲的人才能体会她那种揪心和不舍,这其中可能也包含着些许自责,自责自己力量太弱小,不能给儿子更大的庇护,只能让儿子受苦,让儿子四处奔波。
张博伟看着母亲,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刺痛心扉,他怎能不懂母亲的心,母亲对自己那无私的爱,自己该如何报答!他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给母亲最大的安慰!想到这里,她搂着瘦弱的母亲,竟说不出话来。
父亲似乎想起什么:“博伟,有一点你得向我保证,再穷不能做贼,再富不能告官,这是作为父亲,给你第一次出远门的忠告!说说你的打算,你准备去哪里?”
张博伟答道:“北京!”
父亲继续问:“有什么计划吗?”
张博伟对父亲说:“祝师父告诉我,想有更大的发展,可以去程田旅馆,那里就像一个浓缩的古玩市场,地方虽小却汇集了全国各地的古玩高手,更是开眼界的好地方!”
他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想去程田旅馆的打算,父亲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博伟啊,你长大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吧!”说完看了看旁边的母亲说,“老婆子,儿大不由娘,你就让孩子去吧!”母亲一直默不作声,只是不停地抹眼泪。
有个问题一直在张博伟心里盘旋,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口:“爸,我们家现在还剩多少钱?”毕竟出去闯是需要本钱的。
父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盘算,良久他开口道:“三千多吧!”语末,他仿佛听见父亲轻轻地喟叹了一声,但听得并不十分真切,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张博伟心里百转千回:三千多块钱,可他也不能全拿走啊。家里播种还得买种子、买化肥,还有一些日常开销,两位老人得备着一点钱作为家用。思忖良久,他抬头看向父亲,试探着问道:“爸,能给我一千吗?”
母亲无奈又心疼地走过来坐到父亲身边说:“孩子,给你两千六,我和你爸留一千家用,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别让妈担心!”说完泪水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父亲从床上起身,斩钉截铁地说:“去闯一闯吧!别担心家里!”
深夜,张博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情是复杂的,其实他之所以想要去北京,想要进入古玩圈,还有一个无法向外人提及的原因,那便是那个有关铜钱的梦总是时不时在他脑子里绕。那个梦,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指引着他踏入古玩圈。
一大早,张博伟去找了高大哥告别,彼时高大哥正在自家院子里打太极,听说他要去北京闯荡,也是发出了大大的感慨,坐在树下的藤椅和张博伟喝起了茶,相比较张博伟的故作轻松,高大哥却十分郑重其事,他喝了一口茶,说:“博伟啊,临走之前呢,高大哥送你几句话,首先呢,一切财富都来自劳动和知识,你这学知识不能丢啊,想干的事呢,也是想干就去干,能者多劳,多劳者能,只要你坚持下去,天地将为你开道的。然后呢,不要把钱看得太重,谋财艰辛,守财担心,失财伤心,要有一颗对财富举重若轻的心态,最后呢,在外面千万注意身体,健康是最大的财富,如果缺钱了,给大哥说,大哥虽然只是个小公务员,帮兄弟的钱还是有的。千万别去做什么傻事!”一席话把张博伟说得十分感动,尤其是最后那些话,他和高大哥认识的时间不是那么久,但是他给他的关怀却是如此真心,张博伟有些想哭,但只是默默地饮了一大口茶,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是离别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流泪。
和高大哥道别后,张博伟来到古玩店,准备和祝师父道个别,他仔细打量着自己曾经踏入古玩圈的第一个根据地,心里感慨万千,真的要走了,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
仲夏的拂晓,两三颗星星点点。困意来去,夜不留久,约莫着此时该是凌晨四点和五点之间的某刻吧,既然睡不着,张博伟索性坐了起来。
门外隐约传来父母的说话声,怕打扰儿子睡觉,父母的声音压得很低。
“从咱这去北京要多久?”
“几个小时吧,也不算太远。”
“唉,儿子第一次离家,他钱带得这么少,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听着母亲的话,张博伟差点没有忍住眼泪,“理想”,把有力的第三声放轻一些,就成了一句伤感的“离乡”……
过了一会,母亲悄悄走进房,却看到张博伟坐在床上。
“醒啦?”
“嗯。”
“那干脆起来吧,早点免得误车,赶紧吃几个桲椤饼,你爸亲手做的,你爸昨天就把桲椤叶准备好了,起了个大早,做好了放在锅里!”母亲泛红的眼睛虽然挂着泪水但依然慈爱地望着他,嘴角强扯出一抹笑。
桲椤饼是张博伟家乡的小吃,虽说是饼,但做法却是别具一格,更像是饺子,先将桲椤叶剪成椭圆形,再用淀粉和面做成薄薄的饺子皮状,平铺在桲椤叶上,然后放馅,随后最后两面合起为半圆形的桲椤叶饼,上锅蒸熟便可以吃了。父亲在做饼时习惯将桲椤叶剪成椭圆形,因为那样包进去的馅儿更多。
张博伟最喜欢吃家里的桲椤饼,这是成长岁月里最熟悉的味道,以后会是最怀念的味道吧。
戚家军思乡情切,有桲椤饼以慰乡愁。而他隔山隔水的别离,又能有什么作为寄托以解对故乡的思念?只怕是风雪千里路,聒碎乡心梦不成。
屋外,父亲孑然一身站在院子正中央,遥望着天边还未隐去的星光……
“东西都带好,别落下什么。”
“带好了,也没几件东西。”张博伟低着头吃着饼,怕眼泪流下来……
“一路上注意安全,东西都看好,随手拿着,别让人偷了。”
“嗯,知道了。”
“到北京后也注意安全……”
这些唠叨要是搁以前,张博伟肯定觉得啰唆,只是今天就要离家了,才深深地体会到那首诗的意味: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哪怕多年以后,每当想起这天离家时父亲的沉默与母亲的叮嘱,都会有种暖暖的眷恋和深深的感慨。
“吃完了。”张博伟站起身。
“要走了?”母亲再也忍不住,还是落下了眼泪。
“那就早点出发吧。”父亲进了屋,拎起行李,“爸,您别提,我自己来!”张博伟怕父亲吃不消,赶紧拽住行李另一角。
“唉,想帮你拎啊,来,一起拎,一起拎……”父亲就是不肯松手,看着父亲这样固执,张博伟只好由着他,他特别用力地托着,怕父亲使劲,就这样一直走到了火车站。
“爸妈,就送到这吧。”
“嗯。”
直到走出十几米远,张博伟才敢转身,看见父亲和母亲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他连忙回过头,自己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汹涌地流了下来。
人一旦有了追求,便光阴荏苒,岁月如梭。火车一路疾驰,车窗外,是山峦,是长桥,是隧道和一望无际的天空,而天空像是被杵了一个窟窿,不再黑咕隆咚。而这一切仿佛都与意愿无关,只要站在前头,便只能一往无前。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离得再近也无法连成一片陆地,一座孤岛与另一座孤岛的遥遥相望,才是它们长久矗立于海面的秘密。
下了车,张博伟静静地站在车站里,环顾四周,人潮涌动。梦想,财富,机遇?人们各有各的理由。爱情,友情,乡情,大家各有各的不舍。驻足良久,他仰望天空,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出了客运站。
“北京这么大,怎么找去程田旅馆呢?”随着人流出了客运站,张博伟却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挪身了。蓦地看到不远处停着一排人力三轮车,他一拍脑袋,心里窃喜:对啊,可以坐三轮车啊,他们每天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应该知道程田旅馆的。他不假思索地跳上了一辆三轮车,就这样来到了梦寐已久的程田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