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圆人亦圆

由于茅无极每天忙得抽不开身,阿桓这几天全都交由小兰负责照料,可别看小兰年纪小,做起事来却是相当麻利,上上下下,又是洗又是擦的,完了还得替他煨药,忙得不亦乐乎。这小丫头青涩得就像刚结缔的柠檬果,哪怕见到光着身子的阿桓也并不会大惊小怪,反倒是当成了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倒把个阿发给弄糊涂了,这丫头的两性意识难道还没开始萌芽?

僵尸之祸几乎将镇里大大小小的饭庄酒楼全都破坏了,大伙儿的日子都过得很是拮据,已经好几天没开荤了,茅无极向来吃得清淡,并不觉得什么,却把二麻子和阿发两个无肉不欢的吃货给憋坏了,见着人家碗里有猪油都想凑过去舔两下。第五天中午,马小倩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虽然依旧是几个素菜,却分别用红烧、煎炸、清蒸、油焖、熏烤等方式来烹调,做出来的成品花样百出,香气扑鼻,看起来更像是一件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让人不忍下筷。

一大桌子菜在大家的啧啧称赞中一扫而光了,阿发平时吃素菜如同嚼蜡,今儿也狠扒了大几碗饭。就在大伙儿满足地剔牙打饱嗝的当口,小兰晃着马尾辫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原来昏迷了四天的阿桓终于醒过来了!

这四天了多亏了小兰精心的照料,阿桓才没像个干榨菜似地馊掉,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懵懵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冗长的沉梦。

阿发跟在小兰身后,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一见面就说道:“你个臭小子,终于舍得醒了?”

“师兄?!”阿桓惊喜地叫出了声,此时他仍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不禁拍了拍脑袋,奇怪道:“哎呀,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还想装傻?这几天有小兰妹子伺候着,我看你都不想起床了。”阿发笑嘻嘻地调侃道。

“僵尸王,僵尸王……”阿桓忽然面色变得紧张起来,口中絮絮叨叨着,“僵尸王去哪里了?我记得……”

阿发抓住了他胡乱挥舞的双手,笑道:“别提那唠什子的,晦气,早就化成一堆臭水了!”

阿桓长长地舒了口气:“我本来抱着必死的决心,想与它一起玉石俱焚的,没想到还能捡回一条命。”

“喂喂,你杀那僵尸王,到底用的什么招式,竟然这样厉害!”阿发边说着,边狡黠地搓着手,笑道:“有空也教教我呗?”

阿桓没理他的玩闹,四下里看了看,显得有些惘然若失。

“怎么不见小师妹?”

阿发跷着个二郎腿,嘴中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人家是找到组织的人了,一大早就和云中子去后山玩喽!”

阿桓一听便不说话了,心中笼罩着一层厚重的落寞感,连小兰递给他的毛巾也不知道接。

“桓儿!”

一个熟悉得让人落泪的声音响了起来。

当看到茅无极跨进房门的那一刹那,阿桓感觉身体像不受控制了一样,连鞋都忘了穿,一下子就奔了过去。

阿桓紧紧地抱住茅无极,鼻子里满是那熟悉的檀香味,声音也变得哽咽了:“师父,我……我没给您丢脸吧?”

茅无极点头如捣蒜,口中欣慰道:“桓儿,你知道你做了一件多么让为师自豪的事吗?你居然手刃了一只强大的飞尸!”

阿桓心中一颤,这是师父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表扬自己,他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骄傲?我真的是师父的骄傲么……”

站在门口的马小倩看到这师徒情深的一幕,眼中竟也不由得变得潮红了起来。

咚咚咚咚。一阵不紧不慢的木鱼声传了过来,原来是玄空老和尚走了过来,他刚收到阿桓苏醒的消息,想要亲自看看这位曾经在西镇救过自己的大恩人。

见了面后,玄空只是在阿桓头上摸了一摸,阿桓便感觉混沌的头脑立刻变得清润了不少,心中觉得神奇,立刻给玄空施了一礼。

茅无极见自己的好徒儿举止谦恭,大方得体,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蔼道:“桓儿,你昏迷了这么久,肚子一定饿坏了吧,快穿上鞋子吃饭去!”

阿发吐了吐舌头,怪腔怪调道:“可是师父啊,没菜啦……”

刚说完,阿发头上又是冷不丁挨了一下敲,不禁开始鸣冤了:“我又哪里说错了啊?”

茅无极见他一脸憨态,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没说错,可是你太贪吃了,也不知道给桓儿留点儿。”

“谁知道他突然醒过来啊……”阿发小声嘀咕着,侧眼看了看阿桓,发现他正幸灾乐祸地望着自己偷笑,心想这小子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尽知道寻自己的不快活。

“噗,瞧你们几个,我再去做点不就成了?”马小倩一哂,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玄空老和尚身上,发现他正讳莫如深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起来。

“师父,我给你看样东西。”阿桓神神秘秘地说道,却发现茅无极正盯着马小倩离去的背影,像没听到似的。

阿发贼头贼脑地跑过来,歪着嘴巴小声说道:“师父这是间歇性花痴症……”

“嗯?你刚才说什么?”茅无极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笑眯眯地望着阿桓。

阿桓并不说话,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缓缓抬起了握成拳状的右手,这只手小兰当初怎么也掰不开。

阿桓将拳头平摊在大家眼前,与此同时,五根手指次第张开,只见一个通体莹绿的圆珠在他手心显露了出来。

珠子晶莹剔透,珠体上浮刻着一些艰深拗口的雕文,仔细看去,似乎还在隐隐放出光泽。

阿发大吃一惊,“这不是黑旋风送给巧云的那颗夜明珠么!”

望着那颗珠子,玄空老和尚半睁半闭的双眼忽然一下子全睁开了,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

马小倩将饭烧好后,阿桓便端着个瓷碗坐在圆桌上兀自吸溜了起来,看得阿发口水连连,却又不好意思跟着一起吃。

茅无极此刻正在阿桓身后来回踱步,一会儿工夫,只听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你说这颗夜明珠是黑旋风从僵尸王那里偷来的,被僵尸王夺去了,最后又到了你的手里。”

阿桓口中含着半口饭,含糊不清地说道:“是啊,僵尸王没了这珠子,好像蔫了不少,要不然我是决计打不过它的。”

茅无极点了点头,两指捻着夜明珠细细观瞧着,阿桓见师父在思考,也没敢打扰他,吃饭也是轻嚼慢咽的。

茅无极看了一阵,良久才说出一句话,“这不是颗普通的珠子。”

阿发一听差点倒栽在地上,他本以为师父会说出什么与众不同的话来,这不是等于没说吗?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吧。

吃过饭,阿桓拉着阿发急着去后山找巧云,茅无极则独自回房,准备温习一些道门经典,如《抱朴子》、李淳风的《金锁流珠引》,扬维德的《六壬神定经》,袁天罡的《五行相书》等,这些日子天天领头干体力活,带来的一堆道书估计都结了层灰了。虽说茅无极的道术修为已达出尘之境,但仍不忘钻研古经,潜心修持,人不可一日不思,不可一日无学,作为道门标榜,他深谙其理。

茅无极的寝房在镇政府大院的三楼,隔壁就是玄空老和尚的房间,当路过他房间时,茅无极还特意往油纸窗里望了望。他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在床上打坐,隐隐还有宝蓝色的光泽四处流窜,极是绚烂。

在中华大地,基本上是“儒、释、道”三足鼎立的状态,“释”便是佛门,在正义力量中,佛门与道门更是同气连枝,共同抵御妖魔邪祟对人间的渗透,两派虽都是清修为主,修持方法却是大相径庭,茅无极一直对佛门禅理深感好奇,对其严谨深奥的法门更是由衷佩服,前几年看过几本佛经,但那也只是管中窥豹,他一直很想亲眼见识禅宗法术的真容。而玄空老和尚便是禅宗一脉中的佼佼者。

虽然心中好奇,很想停下来看看,但茅无极始终是道门中人,难免会有门户之见的顾虑,为了不给人留下口实,茅无极只得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道兄,可否进来一叙?”

茅无极一回头,发现不知何时玄空已经推开了门,微笑着望着自己。

茅无极刚进房坐下,玄空便说道:“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茅无极当是方才自己那一点小心思被看破了,正满脸尴尬地准备解释,却听到玄空颇有些郑重地说道:“那颗夜明珠……”

“大师说的可是我徒儿阿桓带来的那颗?”茅无极问道。

“正是。那颗珠子光泽妖冶,煞气四溢,而且周身有一股奇怪的能量场,恐怕不是什么祥瑞之物。”

“嗯,这个我也有所察觉。只可惜目前还并不知道它的来历和用途。”

茅无极说罢,从袖口中掏出了那颗妖光四射的夜明珠,显得一筹莫展。

玄空依然是一脸慈态,在茅无极身边坐下,边端详着夜明珠边问道:“道兄可知这上面的符文是什么意思?”

茅无极叹息一声,“说来惭愧,茅某虽然平素对各族文字也颇有些研究,但这上面的符文,却也是从来没有见过……”

“嗯。”玄空微微点了点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茅无极又问:“大师苦行三十年,饱览珍品古玩,曾是醇亲王的御用玉鉴师,能否看得出这颗夜明珠是什么材料做的?”

玄空老和尚摇了摇头,说道:“老衲闻所未闻。”

“那这可奇怪了。”茅无极看着那颗夜明珠,愈发觉得神秘莫测。

“只有一种可能。”玄空老和尚忽然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夜明珠并非人界之物!”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这一夜茅无极睡得很沉很沉,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十分尖锐急促,似乎还伴随着一声声怪桀的狞笑。

茅无极陡然间睁开双眼,但见整个屋子内一片漆黑,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阴寒的晚风不住地往屋里头灌,凉彻心肺。借着走廊的灯光,隐隐约约看到油纸窗外有一个模糊的黑影。

“谁在外面?!”茅无极一个激灵,大喝一声。

“嘿嘿嘿嘿……”

屋外这时阴恻恻地响起了一阵诡异的笑声。那笑声不阴不阳,似男非女,像一条冷血的毒蛇,顺着茅无极的背脊慢慢地向上爬去,直入头顶。茅无极心中一凛,拿起挂在床头的天师剑,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

走廊的白炽灯不停闪烁着橘黄色的冷光,黑影依旧站在窗外一动不动,茅无极此刻与他不过数尺之距,却依然只是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竟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时,那团黑影从面对窗口的方向慢慢转过身来,那动作十分怪异,像是一帧帧正在不断切换的电影胶片,他的身体也变得虚虚实实,闪烁不定。

茅无极目光突然一沉,一剑朝那黑影刺了过去,然而还是慢了一步,那黑影竟从镇政府大院的三楼直接跳了下去。这三楼离地面至少有十来米高,当茅无极再往下望去时,发现那黑影也正望着自己,他此刻已经跑出了院门口,虽然离了这么远,但那带有挑衅意味的冷笑仍十分清晰地传了过来。

“哼,宵小之辈,装神弄鬼。”

茅无极双足一点,如同一枚轻叶般从三楼飘下,朝着那黑影离去的方向发足追去。

夜浓如墨,星月晦明,疾风惨淡,镇民们都已经睡下了,整个黑水镇看不到一丝灯光。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似乎潜伏着无数冷意森然的嗜血猛兽,极尽肃杀之意。

那黑影越跑越快,爬屋上树,无所不能,虽然茅无极步如行云,但每次眼看要追上时,一个不留神,又被他给拉开了距离。也不知是追了多久,那黑影忽然消失不见了,茅无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四处紧张地张望着,那黑影就像是黑夜的化身,此刻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冷冷地窥视着他,而他则像一只迷途的困兽,茫然不知西东。

他这时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空气中也是弥漫着薄薄的水雾,他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条河。原来已经来到了东西镇交界处的黑水河边了。

轰隆隆,几声炸雷忽然在天上爆开,声若天崩,像要将这夜空给撕得粉碎,茅无极毫无心理准备,心中突突直跳,刚走出几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一道光华四溅的闪电将他旁边的一棵水杉树给劈成了两半,树枝上还隐隐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火星子,焦臭扑鼻。

刚才还好端端的天空此刻已是变得厉风怒吼,黑云如山,好似一碗水倒进了滚沸的油锅之中,噼啪四溅,不多时大雨倾盆而下。

四处都没有躲雨的地方,茅无极几乎被淋成了落汤鸡,脸上的雨帘结成了瀑布,衣服也全湿漉漉地粘在了身上,重量几乎增了一倍,但他并没有折回,只是依旧朝着黑水河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黑水河早已不似当初温顺平和之态,只见无数惊涛巨浪拍岸而起,势若千山崩裂,万鼓齐鸣,夜空如同煮沸的墨汁,浓云翻滚,电摰雷鸣,冷雨瓢泼,几乎与河面上无数翻涌飞溅的水花融为一体,暴虐非凡。在这波涛轰鸣,浊浪排空的河面上,河水竟似乎受到某种牵引似地,从一而终地朝着同一个地方涌去,那是一个淬厉阴森的巨大漩涡,漩涡边上水流疾速,暗涌层层,似乎连河水也变成了墨色。远而观之,这漩涡如同一张狂暴的血盆大口,似乎要将这河水一滴不漏地给全部吞咽下去。

茅无极的目光忽然间凝固住了,表情也变得极为不可思议。只见河对岸的沙地上,竟然聚满了面容枯槁的僵尸!这些僵尸数量奇多,均沿河岸线分布,看上去黑压压的一大片,根本望不到尽头。

茅无极心中吃了一惊,这些僵尸在上次的祸端中已经死伤大半,怎么还会有这么多?

“嘿嘿嘿嘿……”

之前那诡异无比的笑声再度响起,在冷雨的帘幕中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茅无极猛地一转头,发现那黑影正站在吊桥边的哨塔上,手紧紧地扶着操作吊桥的罗盘。

“啊!不要!”茅无极声音显得惊慌而颤抖,快步朝哨塔的方向赶去,然而这时,黑影已经将罗盘顺时针打了个满圈。

茅无极几乎僵立在了原地,他耳边传来吊桥缓缓下落的声音,这几天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漆黑的夜幕下,无数只狰狞可怖的僵尸像潮水般涌向吊桥,朝着沉睡的东镇席卷而去,那摄人心魄的嘶吼声震天撼地,如同奏响了一首来自地狱黄泉的哀乐……

“啊!”茅无极猛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全是豆大的冷汗,贴身的睡衣也全乎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偶有几阵冷风吹得窗户吱呀吱呀响。

原来只是梦魇。

还带着体温的被褥被杂乱地掀在了床脚,回想着梦里发生的事,茅无极仍是心有余悸。

这几天来,他只要闭上双眼,脑子里总是会出现同一梦魇。

他衣服都来不及披便下了床,急匆匆地跑到楼下房间将二麻子从床上揪了起来,当得知巡逻队晚上刚巡视过吊桥时,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多少年了,他从未感到如此心神不宁过,虽然僵尸之祸已经告一段落了,却依然有许多疑团在他心中萦绕不去,始终觉得不踏实。

那神秘的夜明珠究竟来自何处?僵尸身上的透明丝线到底是什么?九星连珠异象将有怎样的预兆?

他知道每个疑问都终将会有解开的一天,他所担心的,是解开这些疑问的代价。

皓月当空,繁星乱缀,反正也睡不着,茅无极干脆倚着走廊上的栏杆,开始欣赏起这片难得的月色来。

他记得许多年前,同样是一个月色溶溶的夜晚,年少的他依偎在母亲怀里数星星,父亲过世得早,只有母亲和自己相依为命。

“娘,为什么天上会有这么多星星啊?”

“每个人死了之后,都会化作一颗星星,慢慢的就多了。”

“那为什么星星会发光呢?”

“那是因为他们舍不得自己的亲人啊,发光是为了让亲人能够在里面找到自己。”

“那爹是哪一颗喔?”

“你看,你爹在那儿呢……”

娘说着指了指北斗七星中最亮的一颗。

“你爹一直看着你,从未离开过。”

“爹……”

虽然只是一个美丽的童话,但在儿时的茅无极心中,却是深信不疑。

“儿啊,今天村里那个道士又来找你了,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呢?”

“我才不要!我要和娘待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

娘依然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说起这道士,来村子也有些时日了,他见茅无极骨骼清奇,三花聚顶,是块不可多得的修道奇才,便想尽办法要收他为徒,哪知茅无极死活不干,见他就躲,他只得在村中暂住了下来。

“儿啊,如果哪天娘变成星星了,一定是你爹身边的那一颗……”

娘说这句话时,茅无极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只感觉有些滚烫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句话竟会成为他心中一堵永远也越不过的围栏。

娘三天后就死了,村里的郎中都说是积病成垢,郁结难消。年少的茅无极趴在娘的坟头上哭了一天一夜,之前还那么慈爱的娘亲,一下子就化成了一堆黄土,他怎么也不愿相信。第二天早上,当满脸泪痕的他在坟地里醒来时,发现那个道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原来道士早知道他娘时日无多,便和他娘偷偷约定,等她离开之后,便由他将茅无极抚养长大。这个道士便是他日后的授业恩师玉清真人。

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茅无极也早已记不清娘亲的样子,虽然这些年来他潜心修道,抛却了大部分凡尘俗念,却始终难以释怀心中的这块郁结,如果那时候自己能明白娘话中的含义,一定会倍加珍视这最后的三天,也一定会用心去记住娘亲的音容笑貌,让它能够永驻心田。

想着想着,天上闪闪放光的星星仿佛都变了样,每一颗星星都变成了一张微笑的人脸,有看不清五官的母亲,有玉清真人,有媚儿,还有徐老倌和猪肉荣……数也数不清,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那样真实地出现在自己身边,却都又像流星一样消逝掉,让人猝不及防。茅无极感觉眼眶变得有些湿润了,他想用手捧起那一张张半透明的笑脸,却发现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又重新变回了冷冷放光的星群。

至死至终他都无法逃脱命运翻云覆雨的手掌,分分合合,离离分分,一些人来,一些人离开,而他则只能充当命运的旁观者,渡化得了别人,却渡化不了自己。

“唉……”茅无极蹙了蹙眉毛,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