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海浪滔天

子时。巧云这一觉睡得特别沉,梦中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景象,还不时能听到女人的哭声。在一片混混沌沌的黑暗中,她看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步履艰难地朝一个中年男人追赶着。男人的脚步走得很快,女人也被落下得越来越远,终于,失去重心的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膝盖摔得肿痛了她也不去管,而是将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怀中的婴儿,当发觉没事后,不禁用脸贴在婴儿身上,又是一阵幽幽地抽泣。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巧云冲着女人大声喊道,女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看不到任何反映。

终于,巧云走到了那女人面前,蹲下身子,却看到了一张模模糊糊,没有五官的脸,她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那个没有脸的女人却站起了身子,一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了她。

“啊!!!”巧云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惧怕这个女人。她想要跑,一直跑,跑到看不到那女人的地方,一回头,那没有脸的女人又鬼魅般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此刻的巧云离她不过咫尺之距,她浑身都是冷汗,身体也忽然动不了了,那个女人一步步向她走来,襁褓中的婴儿也在这时停止了哭泣。她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朝着巧云越靠越近,巧云瞪大了双眼,心中怦怦直跳,嘴中却喊不出任何声音,只感觉头皮一阵发抽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那张脸在巧云的脸上轻轻地蹭来蹭去,她忽然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像是埋藏了多年的酒坛子被突然挖出来一样。

这个女人是谁?自己认识她吗?

正在巧云激烈思索的同时,耳畔传来一声如同春雷爆裂般的巨响,那声音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边,惊得她猛一下睁开了双眼,眼前烛火闪烁,绽出一抹抹诡异的橘光,她发现自己仍在那个怪老头的小木屋里。

原来刚才只是个梦。由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梦醒时分,她竟出其不意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一只手从身后搭在她肩膀上,让她又是神经质地一震。

“小师妹,你也醒了?”

原来是阿桓。回头一看,云中子和阿发也站在她身后。

“人家刚被噩梦吓醒,又被你吓一跳……”巧云撅着嘴发脾气。

阿桓耸了耸肩,“我也是啊,被一声巨响给惊醒了。”

“怎么,你们也听到了?”云中子诧异道。

“那是天破声。”昏暗的木屋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冷笑。

几人惊慌地寻找声音来源,发现竟是那个懂通灵的怪老头。此时的他的目光并没有望着几人的方向,而是直直地望着前方,像在观察着什么似的。

阿发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说要送我们进冥界的吗?这都过了子时了,到底在搞什么鬼?”

“听到天破声,就说明你们已经身在冥界之中了。”

怪老头的声音夹带着回声,显得十分悠远,听起来像是隔着一道山谷。

“娘个球的,当老子们是睁眼瞎吗?这里明明是……”

阿发话还没说完,就像木桩一样呆住了。

他看到在自己身后的椅子上,坐着另一个“阿发”,看上去仍在呼呼大睡,而另外三张椅子上,则坐着巧云、阿桓和云中子,个个都是双目紧闭,一脸酣睡状。

站着的四人时而看看椅子上的“另一个自己”,时而面面相觑,脸上都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怪老头嘴未动,却发出了悠远的声音,“你们现在是魂魄离体的状态,我只能将你们的肉体保存两日,如不能按时返回,两日后便是你们的祭日。”

这时,屋子里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层青雾,可视范围陡然降了下来,雾霭迷蒙中,怪老头的身躯显得若隐若现,像是一具枯皱的干尸。四人下意识地背靠背贴在了一起,都是紧张兮兮地在雾霭中摸索着。

“地狱就像是一面镜子,人的前世今生都在里面。你们眼中所看到的东西,在‘镜子’里都不是真实的,烛火会指引你们进入幽冥之境。”

自始至终,怪老头的嘴都是闭合的状态,这些絮絮叨叨的话语像是他的腹语,又似乎来自其他地方,让人听起来渗得慌。

烛火飘摇,闪烁不定。影影罩罩中,可以看到火苗全都倒向了同一个方向。

阿桓这时说道:“老头说烛火可以指引方向,咱们顺着这个方向走就好了。”

云中子却是摇了摇头:“不对。所谓烛火摇,风吹到,火苗是往北飘,那风便是自南边吹来,南方应该才是出路。”

阿桓看了看巧云:“小师妹,你怎么看?”

巧云想了想,道:“我觉得云大哥说得有道理呢!”

阿桓又求救似地将目光转向阿发,他却诡谲一笑:“我赞同小师妹的!”

四人顺着南方一直走,怪老头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拨开重重迷雾,茅屋的木栅门顿时显现了出来。原来四人一直都在房间之中。

由于年久失修,木栅门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一股股冰寒刺骨的冷风不断从栅门的缝隙中吹进来,伴随着“呜呜”的声响,仔细一看,栅门底部缺了一大块木板子,那诡异的青雾正是从底下渗进来的。

一团团棉花球似的雾气中,隐隐还可见到自缝隙中照进来的赤色火光,闪闪烁烁,妖冶非常,看得四人一阵胆战心惊,对外面的境况更加惧惮。

阿桓看起来有些紧张,在手上哈了口气,又搓了搓手,在门上只一拉,那不甚牢靠的门栓子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门吱呀一声慢慢地打开了。

刚打开门,一股呼啸的寒风便拂面吹来,四人衣袂翻飞,都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烈的腥臭味,十分呛人,巧云光闻着就咳嗽了两三声。阿发性子急,冒冒失失就走了出去,还没走出几步,便感觉脚下一空,险些栽了下去,亏得云中子眼疾手快,抓住了他腰带,像提水桶一样将他给拉了回来。

当他心有余悸地低头一望时,不禁倒抽了口凉气,脚下竟是陡峭如削的悬崖峭壁,乍一看去足有十余丈高!

此时屋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幅景象。之前草木葳蕤的灰鹰山已是消失不见,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翻滚奔腾的海水,海水是赤色的,看起来很像血,无边无际,不知有几千公里远。赤色海水如同滚烫的岩浆,不时会鼓出巨大的水泡,每每爆裂之时,都会溅起一串火舌般的巨大的浪花。怒海扬空,惊涛翻涌,一阵阵巨浪腾空而起,看上去足有好几丈高,排山倒海,凶狂无比,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听得人心惊胆寒,耳边嗡嗡作响,恐惧自心底油然而生。

天空血云翻滚,波谲云诡,好似一股未知的力量在云层中不停的搅动,不时看到有火光自云海中渗出,尖锐的爆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一碗沸水给倒在了油锅之中。高空中飞着一些模样奇特的巨翅怪鸟,肆意穿梭在浓云之中,时不时会有光华四溅的闪电自空中陡然劈下,与汹涌的巨浪几乎连成了一条线,像是要将天给撕成两半。

而这小茅屋,连带着周围不过三尺见方的土地,则成了茫茫赤海中的一座孤岛,四周都被削得笔挺无比,稍不留神就会坠入这怒兽般的汪洋之中。四人所站的地面也被赤海染成了暗红色,连一些稀松平常的植被都变成了残红的血色,凄迷诡异。

望着这如同炼狱般的恐怖景象,四人都像是吞了一颗圆枣,惊得说不出话来。据传酆都鬼城便是根据人们想象中的阴曹地府模样修葺而成,虽然同样阴森,但房屋,街道也是基于人间生活方式加以改造加工,终归会有些亲和感。而眼前仿佛看到了上古洪荒时的混沌世界,便是满身戾气的极恶之人也不愿意来的,难怪那怪老头要三番四次地阻挠他们进入冥界。

“我的个亲娘嗳,我看还是回去好了。”

阿发有些后悔这么鲁莽地跟来了,第一个打起了退堂鼓。

阿桓拦在他身前,却是一哂:“既然来了,哪里有临阵退缩的道理?你这要是参了军,准会被枪毙的。”

四处都是海水,找不到可以下脚的地方,四人站在岛上,呆呆地四处环视了一阵,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忽而,又是几声惊雷轰然炸裂,声如天崩,大伙儿都是浑身一震,巧云更是吓得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海水一直不停地在上涨,刚才还与地面离了十余丈,此刻便只有六丈来高了,四人只顾着来回踱步想办法,对这样的变化却是浑然不觉。

在小岛上晃悠了好一阵,巧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也越来越轻,竟似要飘起来,当下觉得很有趣,不禁笑了起来。抬头正想与云中子说笑,却看到他的脸变成了青色,吓得心神一颤,惊呼道:“云大哥,你的脸……”

云中子在脸上摸了摸,只感觉一阵僵硬,含笑道:“你忘记了?咱们现在只是魂魄,并无实体,在这里又吸入了大量的阴气,所以身子就轻了,脸色也会变青。等魂体归一后便会没事。”巧云这才放心,看着大家伙的脸色,忽然笑道:“咱们是抓鬼的,这回却都变成鬼了,还真是有趣。”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猩红的海面上,忽然飘来了一个豌豆大的小黑点,巧云站在岸边,默默地凝视了一阵,但见黑点越来越大,轮廓也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你们快看,那里有船!”

巧云忽然兴奋地大喊了起来。垂头丧气的伙伴们循声一望,果然看到一艘乌篷船在海浪中一起一伏,时不时会被浪头推向天空,最后又毫发无损地随着余波落回到海面上,看得岛上四人都是为它暗暗捏了把汗。

乌篷船此刻似乎正要朝小岛的北面驶去,眼看着就要与岛上四人失之交臂,阿桓急了,挥着手大声呼喊起来。

“喂,船家,这里……”

四人扯着嗓门一声接一声地喊着,但在雷鸣与浪声的干扰之下显得模糊不清,他们也不确定船家到底听到没有,眼看着乌篷船偏离得越来越远,渐渐眼中又都黯淡了下来。

就在大家都大感失望的时候,船家似乎听到了叫声,乌篷船开始改变了方向,慢慢地向岸边划来。四人都是大喜,阿桓和阿发更是兴奋得互相击了一下掌。

此刻海水已经涨到离地面一丈远的距离,巧云惊得花容失色,咂舌道:“怎么涨得这么快!”

其余三人看了看,也个个都是面色惨白,记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希望这小船能在小岛被湮没之前赶来。

船上站着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人,戴着斗笠身披蓑衣,双手摇着撸,开始挥手向四人示意。船家的脸被斗笠遮了一大半,只能勉强看到尖凸的下巴上有一圈黑炭般的胡茬儿。

此时海水已经涨到离地面不过三尺来远的距离了,不时会有浪花打在地面上,四人的布鞋无一幸免地都被沾湿了,海水渗进鞋中,感觉滑腻腻冷飕飕的,怪不舒服。

还没等船靠岸,阿发便一下子跳了上去,身子晃了两晃才站定,开始向其余三人做鬼脸。阿桓想要搀着巧云上船,却发现被云中子抢了先,气得话也不肯说,使劲一跳,双脚猛地蹬在了甲板上,小船一下子沉下了好几寸,吓得阿发连忙扶住了船杆,一直不肯放。

四人都上了船后,船夫娴熟地一撸浆,小船便离了岸,没多久,再回头望时,之前的小岛已然被湮没,只剩了小茅屋破败的屋檐露在海面外。

阿发庆幸道:“想不到这鬼地方还有船。”

巧云也是拍拍胸脯道:“是呀,真不知该怎么谢谢船家大哥才好。”

船家不回话,只是抬起头,冷冷地笑了一声,几人看到他的长相,却是吓了一跳,但见他脸上罩着一层黑气,耳朵像是一个倒三角,比平常人大了好几倍,耳尖处还挂着一颗深红色的玉环,眼睛的玻璃体是幽绿色的,看起来更像是夜间觅食的动物,最可怕的是他饱满高凸的额头上还长着两根奇怪的犄角。

“啊,鬼呀!”阿发一下子喊出了声来,但回头一想这一嗓子喊得实在是太没深度,人界是人住的地方,冥界是鬼住的地方,他们见到的不是鬼难道还是人?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巧云鼓起勇气问道。

船家依旧笑了笑,没有回答。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同理,冥界大了,什么鬼都有。几人见它并无害人之心,也都强压下心头的恐惧,不再去理会它了。

船在水里摇晃得太厉害,对于阿桓这种没坐过海船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他感觉脑袋晕晕乎乎的,胃里直犯恶心,当乌篷船再一次被浪头推向高空,又重重落下来后,他终于忍耐不住,趴在船边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好不容易给呕干净了,他瘫在船檐边直喘粗气,眼中金星直冒,这时他感觉有人在轻轻地给自己拍背,与此同时,一张洁白如新的手帕将自己嘴角的秽物给抹了个干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巧云,不禁心头一阵温暖,他抢过手帕,温言道:“脏,我自己来吧。”

小船在宽广的赤色大海中慢慢地顺水而飘,船夫只是摆弄着船舵,并没有控制,放任小船飘行。几人又问了几句,船夫都没回答,几人觉得无趣,便都钻到船篷中打起盹来。

巧云独自一人坐在船头,显得有些百无聊赖。她不知道这艘船会载着他们去往何处,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完成师父的嘱托。这时她看到云中子在船篷内打坐调息,俊逸的脸上挂满了与他这年纪极不相称的老成。他为何如此忧伤?自己还能这样和他在一起多久?他这辈子注定是漂泊之人,或许完成了这次任务,他又将从自己身边消失,下一次再见又不知是什么时候。想着想着,巧云的心有些痛,竟呆呆地看得有些痴了。将她从思绪里拉回来的,却是因为听到了一声似远似近的哭喊声。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忽然发现水里有许多人影,就在此时,无数双手臂伸出猩红色的水面,像是在溺水求救一样。

巧云吃了一惊,她发现水中的每个人都在凄厉地叫喊着,声音尖锐刺耳,交杂在一起组成了一首诡异的音符,听得人心都凉了。

“船家,快来救人啊!”

她将脸扭向船家,却发现他正望着自己,嘴角带着一丝阴恻恻地冷笑,埋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像是两团冥火,不断闪出幽绿的冷光。

船家不为所动,巧云可不能见死不救,她心中一软,伸手抓住一只手臂,哪知那只手臂突然间变长了许多倍,周围的手臂也都迅速地浮游过来,死命地将她往下拽,巧云吓了一大跳,用脚使劲夹着船上的撸浆想要挣脱开来,口中拼命叫喊着,可却为时已晚,她半个身子都栽了出去,小船也开始剧烈地倾斜。

其余三人闻讯赶来,看到这样的情况,纷纷都是大惊失色,一齐抱着巧云就往回拖,两拨人在小船上开始玩起了拔河的游戏,几人的动作幅度都很大,小船一个劲地摇晃着,随时可能侧翻,船夫却是冷冷看着眼前一幕,整个人岿然不动,随着小船摇来晃去,看起来像是粘在船上的一般。

几人直费了一番老力,才将巧云拽回船上来,那些诡异的手臂仍极尽癫狂地到处搜抓着,显得极不甘心。巧云软倒在甲板上,面色惨白,胸口上下起伏,不住喘着粗气,整个衣袖都被扯了下来,露出了白皙光滑的手臂。

乌篷船在风力的推动下又漂行了一会,速度慢慢缓了下来,阿桓从船篷中钻出脑袋一看,却发现已经来到了一片无风无浪的平静的水域。这里的海水呈暗红色,比之前的颜色要深得多,平静的海面上波涛不惊,看不到一丝涟漪。

“怎么停下来了?”巧云一边搓着裸露的手臂,一边走了出来,由于方才的惊吓,身子仍在微微颤抖。

云中子看得心疼,将外衣解下来披在她身上,两人相视一笑。

“船家,怎么还不走啊?”

阿发大喊大叫道,等了一阵不见回话,心中有些生气,又吼道:“你聋了还是怎么地?”

他向船头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两根空空落落的撸子,船夫竟然不见了!

大伙儿都是慌了神,这茫茫赤海,何止千里,要是没了人引路,他们该往哪里去?

“这片水域怎么这样平静?”巧云犯疑道,她放眼望去,依稀可见到远处的黑幕里电掣雷鸣,波浪滔天,而这里却像是被隔绝了一样,丝毫没受到任何影响。

“这里有古怪,大家要小心了。”云中子四下张望了一阵,蹙眉道。

“我说云大公子,能不能别在那说些没用的了?赶紧来帮帮忙!”

阿桓一边吃力地摇着一根撸浆,一边没好气地嚷嚷道。

“哦。”云中子唯唯诺诺地应承着,抓起了另一根木浆,他之前从未用过这玩意,使起来相当笨拙,划了一阵,小船非但没前进,反而在原地一个劲地打转。

阿桓看不过去了,数落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连个浆都不会用,光长得俊能当饭吃啊?”

“对不起,对不起……”云中子满脸尴尬,只得一个劲地道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哼,二师哥就知道欺负人!”巧云嘟囔着,又转头看了看阿发,笑眯眯道:“大师哥,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去帮帮忙好不好?”

阿发笑道:“你看他那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干过什么粗活,刚好让他也锻炼下。”

“哼,你们俩串通好了欺负我云大哥是不是?!”

阿发见巧云真的生气了,这才笑呵呵地跑过去接云中子的活儿,云中子满脸通红,显然是极为羞愧。

“我真没用,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云中子叹了口气,十分沮丧地说道。

巧云笑着安慰道:“这不能怪你,术业有专攻嘛,云大哥将来是做大事的。”

也亏得这话没被阿桓和阿发听见,要不醋瓶子都会打翻过来。

这时,离小船五丈开外的地方忽然隐隐冒出了一块银白色的漂浮物,那东西的移动速度极快,刚刚还在原地,转眼已经到了小船的另一头。当四人开始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又放缓了速度,围着小船游弋起来。

那东西是由一连串半月状的银白色锯齿连在一起的,看起来像是鱼鳍,每每游弋之时,那银白色的鳍片都会破开水纹,带起一长道三角状的涟漪。

阿桓和阿发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心中也并不愿去招惹,两人会意地使了个眼神,将船头调转了九十度,准备往西边驰去。

然而,那东西像是感应一样,船头刚一调过来,那东西就快速地转了个方向,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小船的去路。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那东西就像是故意在与几人玩闹一般。

“那东西怎么老缠着咱们,烦死人了!”

阿发抱怨着,却看到阿桓在甲板上拿起了一小片碎木板,笑道:“我且试他一试。”

阿发觉得不妥,劝道:“我说,你别惹这骚身子的事啊,这行子看起来不像是善茬!”

阿桓听得也有些犹豫,云中子这时也接话了,“这里对我们而言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咱们还是静观其变,还是不要贸然莽撞的好。”

阿桓嘲讽似的一声笑:“你这般谨小慎微的,和个娘们儿差不多,怎么闯荡江湖?按你这说法,咱们是不是一直待在这里不走了?”

阿桓说完,手腕一翻,将那块碎木板飞掷了出去,木板在水面上打了十几个水漂,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那锯齿状的飞鳍之上,那飞鳍只一震,随后竟七弯八绕地游开了。

阿桓转过身子面向身后三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上去一脸得意:“我说了吧?是你们杞人忧天了!”

他刚说完,却发现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全都变了,从平视逐渐变成了仰视,脸上都是惊恐万状。

“怎么了?”阿桓当是他们开玩笑,却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呈几何速度像小船蔓延了过来,像四人一船全乎笼罩在沉沉的黑暗之中!

“噢呜!”一声足以撕天破地的怪嚎声从身后传来,那声音振聋发聩,阿桓只感觉耳膜一阵嗡嗡直响,脊背上蹿起了一阵彻骨的恶寒!

他回过头去,瞳孔陡然间一缩,感觉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只见离小船十丈开外的地方,矗立者一条银白色的巨龙,这龙看起来足有二三十米高,银色的鳞片上不断往外溢着海水,海水垂直而落,越积越多,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宽大的垂直瀑布。这龙的外形也和雕刻匠手下的五爪金龙不太一样,倒是更加接近变色龙,双耳是由两扇蹼状的巨鳃组成,背骨则像拱门向外凸出了好大一块,由高到低地连着一长串小山似的飞鳍。也许是被激怒了,巨龙一双宝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幽幽红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艘轻叶般的小船。

“这是……冥兽!”云中子大惊失色。

“都怪你啦,非要去惹它!”巧云嘴撅得像朝天椒。

“我……我哪知道是个大家伙啊。”阿桓知道这次捅了个大娄子,说起话来也明显心虚了。

云中子这时说话了:“这个不能怪他,该来的躲也躲不掉,不该来的找也找不上门。”

关键时候居然是云中子替自己说话,倒把个阿桓给愣住了。

黑漆漆的阴影中,四人惶恐地仰视着这只可怕的巨龙,银龙铿鸣一声,如同巨钟被撞响,一下子从水面上跃了起来,流线型的躯干在空中忽忽转了几圈,形成了一个又一个阴森的旋风,飓风呼啸着从空中湖面吹过,轻而易举地就把海水卷上了天,形成了数道“龙吸水”的壮观景象,最后那些水柱又似瀑布一样洒了下来,顷刻间周围水雾弥漫,白茫茫的一片。

巨龙腾空,几乎快接近了云层,又猛地一下头朝下潜入了海底。猛烈的撞击致使水波剧动,激起翻腾不歇的浪团,溅得数十丈的高空也染上了迷蒙的雾气,永不停歇。众人只觉得地动山摇,水声震天,如惊雷般在耳边回荡。

汹涌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将小船推向天空,又猛地一下跌落下来,几个回合下来,用了撑帆的木杆都折成了好几截,几人都趴在甲板上,尽量让身子保持平衡,动也不敢动,眼中都是金星直冒,仿佛随时都可能晕过去一般。

一直到海浪逐渐平息,之前那只翻江倒海的巨龙却始终没有出现,阿桓头一个反应过来,急促地喊道:“快,快离开这里!”

阿桓与阿发发疯似地摇动着船桨,直到累得手臂发酸,也才划出了百来米远。

阿桓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摇头道:“不行,没有风的推力,这样太慢了。”

“云大哥,我记得你说过全真教有一种驭水之术,可以让人在水面上飞快行走,如履平地,原理就是借助了真气的巨大推力。”

还没等巧云说完,云中子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这艘船加上咱们四人的重量,要用真气推动恐怕要困难许多,我只能试一试。”

阿桓和阿发见有省力的办法,都是赶忙让到了一边,留开足够的空间给云中子发功。心想老子们累了这么久,也该是你云中子出出力的时候了。

在巧云充满欣赏的目光下,云中子面向船尾,凝神聚气,双掌相接,流畅地往上一抬,意为引气,接着又朝下一推,意为出气,一系列动作下来,小船却是纹丝不动。

三人以为他还有后招,哪知云中子脸上倏地一惊,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难道……难道……”

“喂,你到底行不行啊?”阿发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巧云白了阿发一眼,走到云中子身边,关切道:“云大哥,怎么回事?”

云中子叹了口气,道:“哎,早该想到这点的!人界与冥界在两个不同的维度中,所以人界的法术不能在冥界中使用!”

巧云听完,脸倏地一下就白了,“那,那该怎么办?”

云中子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办法。

阿发一屁股跌坐在了甲板上,缓缓道:“这下好了,咱们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了!”

“你们看,这海水颜色怎么变了?”

巧云忽然惊叫起来,大伙儿朝海面上望去,但见周围一丈内的海水全都黑得像墨水,而一丈开外的海水依旧是那怪异的暗红色。

云中子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颤声道:“不是海水变了,是下面有东西!”

船下原来是片巨大的阴影!

这话惊得大伙儿都是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原来那只恐怖的巨龙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跟着他们!

就在这时,水面上鼓出一连串井盖大小的气泡,速度越来越急。阿桓知道片刻耽误不得,与阿发拼命地滑动着船桨,这下几乎是使出了老力,小船嗖地一下,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快啊,快啊!”巧云焦急地催促道,云中子也是头上冷汗直冒,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阿桓和阿发如被狼追,船桨子被摇得飞快,累得满头大汗也不肯歇气,当两人以为危险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忽然发现船桨下一空,摇起来竟然丝毫不费力了,小船也像被卡住一样,停住不走了。

两人往下一望,差点吓得背过气去。只见小船竟然被那条巨龙顶在头上,如同它的玩物一般,整个船体已经全部悬空了,巨龙此时已经挺直了身子,距离海平面足有二三十米高!

小船在巨龙头上摇摇欲坠,巨龙却一直调整着方位,不让小船坠落下来,似乎正在饶有兴致地玩耍。船上之人已经惊吓到了极点,它却玩得正起劲。

阿桓和阿发拿着船桨使劲往它脑袋上砸,想要让它将他们放下来,哪知木浆一碰到那厚厚的龙鳞,却如同砸在了岩石之上,咔的一声断成了两截,断裂的部分都飞了出去,直震得两人手臂酸麻,颤抖不已。

巧云感觉到自己的心紧张像是停顿了似的。头皮发麻,四肢冰冷,头深深地埋进了云中子的怀里,身子还在不住的颤抖着。

巨龙耍完了一阵,也许是觉得腻了,在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啸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龙摆头,将小船像皮球一样重重地甩了出去。

小船在半空中旋转了十几个圈,等落到海面上时,早已是四分五裂,烂成了一堆碎木,四人各自抱着碎木板在水面上漂流着,任由随时卷起的巨浪把他们卷上空中,又重重地拍入水中。

阿发不会水性,抱着木板动也不敢动,阿桓呛了几口水,到处寻找着巧云,当他在一堆碎木中发现那瑟瑟发抖的小脑袋时,不禁喊出了声:“小师妹,别动,师哥过来找你!”

巧云看到阿桓向自己游来,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阿桓将她搂在怀中,一个劲地拍着她的肩膀好言安慰:“乖,别怕,有师哥在呢!”

“师哥,你有没有见到云大哥呀?我找不到他了!”巧云说完又是一股热泪滚落而下。

她见阿桓不说话,又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乞求道:“云大哥失踪了,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好不好嘛……”

眼前的巧云哭得梨花带雨,那种天见尤怜的模样狠狠锤击着阿桓的内心,到了这样的境地,她最先想的不是自己,而是他,难道自己这辈子只能做爱情的旁观者吗?阿桓强忍心痛,轻轻揩去巧云眼角的泪痕,温言道:“你待在这里,不要跑开哟,师哥去帮你找好了。”

“嗯。”巧云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望着阿桓落寞而去的背影,眼神一黯,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道:“师哥,对不起……”

阿桓刚游开三步远,又听到一声高亢的龙啸,心中陡然一紧,只见那条硕大无比的巨龙在远处一潜一伏,飞速地向几人的方向游过来,它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潜进水里,就像过山车一样,周围数里的海水全都被它给搅乱了,顿时风生水起,巨浪滔天。

“师哥!”

“小师妹,你在哪里?”

阿桓赶紧想游回去牵住巧云的手,去被一个浪头给弹开了,巧云也在波浪中不知所踪,阿桓失魂落魄地四下张望着,呼喊着,但回应他的,只有一道道无情的巨浪。

忽然,阿桓整个身子都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他抬头一望,只见那巨龙张着血盆大口自天而下,如泰山压顶一般朝着自己猛扑而来,他看到那怪异恐怖的龙头越来越大,龙眸中不断射出缕缕红光,晃得自己睁不开眼睛,没多久,一阵地裂山崩般的撞击将周围的水花溅起了十米高,阿桓耳中嗡的一响,感觉像是失聪了一样,手中握着的木板也松开了,整个人笔直地向水底深渊处坠落下去。

阿桓赶紧被猩红的海水灌入了全身,呛得十分难受,身子也突然重了许多,不是形体上的重,而是思想上的沉重,似乎所有的顾虑和犹豫都在这一时间出现了,并且侵扰着他。

当他沉到水底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血海无涯,有缘自渡,无缘自沉。”

随后,由于过度的缺氧,他的意识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身子慢慢地软倒在水中,随水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