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与初民通过创世神话表述的“肉身世界”不同,后现代的新科技话语推出了迈向机器主宰的新历史。表面看来,二者似乎隔着鸿沟,截然对立,然而仔细辨析,在对超自然存在的信念上却存有深层关联,因此可望在兼收并取基础上达成新的融合。

对于被过度理性困扰尤其是面临人工智能(AI)挑战的现代人类来说,重新回顾并挖掘各民族“创世神话”蕴藏的多重内涵,无疑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并将产生深远影响。

对此,皮埃罗·斯加鲁菲这样的硅谷专家也呼吁说:

当我们不断追逐科技创新的一个个高峰之时,或许有时候需要回到起点,重新反思走过的路。[美]皮埃罗·斯加鲁菲、牛金霞、闫景立著:《人类2.0:在硅谷探索科技未来》,中信出版社,2017年,第400—401页。

如果说皮埃罗反思起点还局限于科技自身,呼吁直面人工智能新挑战的尤瓦尔·赫拉利则体现出前现代与后现代的打通和兼容。赫拉利认为,在经历了人文主义的表述破灭之后,人类社会的未来目标只剩下一个:获得神性。[以色列]尤瓦尔·赫拉利著,林俊宏译:《未来简史:从智人到智神》,中信出版社,2017年。

如果来自科技界的这种担忧值得关注的话,以往被现代话语视为蒙昧落后的神话传统无疑将显示出多重意义和价值。

苗族古歌演唱说,人类诞生于一只枫木上的蝴蝶:

最初最初的时候,

最古最古的时候。

枫香树干上生出妹榜,

枫香树干上生出妹留。

“妹榜”“妹留”是苗语音译,译成汉语,就是“蝴蝶妈妈”。

还有枫树干

还有枫树心

树干生妹榜

树心生妹留

这个妹榜留

古时老妈妈贵州省民间文学组整理,田兵编选:《苗族古歌》,贵州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83—184页。

这些至今流传的创世神话始终倾诉着这样的道理:万物有灵,人类来自万物显灵之处;世界一体,生死同归;历史并非单线,存在便是循环。千万年来,秉持这样的信念,人类不但与自然融合相处,自身亦保存内在神性。

或许这才是认知神话传统的方法和路径?

在文学与人类学的交叉路上,学兄舒宪长期呼吁重视神话的价值和意义,强调神话是文学和文化的源头,是人类群体的梦。在介绍西方神话学家坎贝尔的一部新著写的“代序”里,舒宪还表示出对未来充满期盼。他指出,“各民族古老的神话故事,能充当永恒的精神充电器和能量源”。张洪友著:《好莱坞神话学教父约瑟夫·坎贝尔研究》,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8年,第5—6页。

但愿如此。

结合数能时代的最新挑战,我欲补充的是:神话是一个文本,漫长而又幽深。神话文本如同一部口耳相传且因时变异的大书。今来古往,从世界创生到万物显灵,我们都生活在神话这个文本之中。灵性不灭,神话永存,除非有一天机器人“索菲娅”后裔掌控的量子计算机使宇宙越过奇点,坠入黑洞,万物沉寂,天地重归于无。2017年10月26日,机器人“索菲娅”(Sophia)在沙特阿拉伯被授予公民身份,人工智能产物开始享有与其他人类成员同等的地位和权力。参见中新网(2017年11月3日):《地球公民迎来新“物种”——人类能否控制人工智能?》(http://www.chinanews.com/gj/2017/11—03/8367235.shtml)。

不过,那样的图景,不又是一则未来神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