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积善之方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1]昔颜氏[2]将以女妻叔梁纥[3]，而历叙其祖宗积德之长，逆知其子孙必有兴者。孔子称舜之大孝，曰：“宗庙飨之，子孙保之。”[4]皆至论也。试以往事征之。

【注释】

[1]“积善之家”二句：语出《周易·坤卦》：“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2]颜氏：孔子母亲颜徵在的家族。

[3]叔梁纥：春秋时鲁国大夫。名纥，字叔梁。孔子之父。

[4]“宗庙飨之”二句：语出《中庸》。宗庙，古代天子、诸侯祭祀贤人之所。飨，受享、犒劳。

【译文】

《易经》上说：“积累善行的家庭，后世一定有享不尽的福。”从前颜氏家族准备把女儿嫁给叔梁纥为妻，先历数叔梁纥的祖宗所积累的功德，由此推论他家族的子孙后代中定要出一位光宗耀祖的人。孔子称赞舜的孝行说：“在宗庙之中祭祀他，子孙后代也会保住他的福德。”这都是至理啊。试用一些古人的例子来验证。

杨少师荣[1]，建宁人。世以济渡[2]为生。久雨溪涨，横流冲毁民居，溺死者顺流而下。他舟皆捞取货物，独少师曾祖及祖，惟救人，而货物一无所取。乡人嗤其愚。逮[3]少师父生，家渐裕。有神人化为道者，语之曰：“汝祖父有阴功，子孙当贵显，宜葬某地。”遂依其所指而窆[4]之，即今白兔坟也。后生少师，弱冠[5]登第，位至三公[6]。加曾祖、祖、父如其官。子孙贵盛，至今尚多贤者。

【注释】

[1]杨少师荣：杨荣，字勉仁，明朝建宁（今福建省内）人，初名子荣，职务少师。少师为官名，周朝置少师、少傅、少保以辅天子，称“三孤”，又称“三少”。明清作为荣衔，列为从一品，无职事。

[2]济渡：摆渡。

[3]逮：到，及。

[4]窆（biǎn）：安葬。

[5]弱冠：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冠礼，因体尚未壮，所以称为“弱冠”，后泛指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

[6]三公：古代对三种具有崇高地位的官位的尊称。对三公的称呼及其职掌，历代不同。周代为辅佐国君、掌管军政大权的最高长官。有两说：一说司徒、司马、司空为三公，一说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秦及西汉前期，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汉武帝时以大司马代太尉，成帝时御史大夫改称大司空，哀帝时丞相改称大司徒。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亦称三司。魏晋南北朝时期除北周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外，其他皆沿东汉之制。明、清又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仅以之作为最高荣衔加于某些大臣。

【译文】

少师杨荣，福建建宁人，祖上世代以摆渡为生。连日大雨，河水暴涨，凶猛的洪水冲毁了民居，被淹死的人顺流漂下。别的船只都去打捞漂下来的货物，只有杨荣的曾祖父和祖父去救那些落水的人，而对货物一无所取。同乡的人都讥笑他们愚笨。等到杨荣父亲出生时，杨家渐渐富裕起来。有一天，一位装扮成道人的神仙来到杨家说：“你们的祖父积有阴德，他的子孙也一定会享受富贵荣华，适宜安葬在某地。”家人于是按指示把先祖安葬，这就是现在的白兔坟。后来杨荣出生了，他二十岁的时候登科及第，官至三公之一的少师。皇上还追封了他的曾祖父、祖父以及父亲官爵。杨家子孙都显贵兴旺，至今还有很多贤达之士。

鄞人杨自惩[1]，初为县吏，存心仁厚，守法公平。时县宰严肃，偶挞一囚，血流满前，而怒犹未息。杨跪而宽解之。宰曰：“怎奈此人越法悖理，不由人不怒。”自惩叩首曰：“上失其道，民散[2]久矣。如得其情，哀矜勿喜。喜且不可，而况怒乎？”宰为之霁颜[3]。家甚贫，馈遗一无所取。遇囚人乏粮，常多方以济之。一日，有新囚数人待哺，家又缺米，给囚则家人无食，自顾则囚人堪悯。与其妇商之。妇曰：“囚从何来？”曰：“自杭而来，沿路忍饥，菜色可掬。”因撤己之米，煮粥以食[4]囚。后生二子，长曰守陈，次曰守址，为南北吏部侍郎[5]。长孙为刑部侍郎，次孙为四川廉宪[6]，又俱为名臣。今楚亭、德政，亦其裔也。

【注释】

[1]鄞：今浙江省宁波市。杨自惩：明朝官员。

[2]散：涣散，无所依靠。

[3]霁颜：收敛威怒之貌。

[4]食（sì）：给人东西吃。

[5]侍郎：汉武帝时始置的郎官，本为在宫廷常侍皇帝左右的近臣。东汉以后，尚书属官初任时称“郎中”，一年后称“尚书郎”，三年则称“侍郎”。宋代门下、中书二省及尚书省所属各部均以侍郎为副长官。隋、唐以后，为中书省、门下以及尚书省所属各部的副长官。明、清时升至正二品，与尚书同为各部的长官。

[6]廉宪：廉访使的俗称。宋设此官职。廉访使每年八月至次年四月出巡，掌考校官吏政绩，断决六品以下官吏轻罪，复审地方冤案，有时亦负责劝农之事。明、清改称为“提刑按察使”。

【译文】

浙江宁波人杨自惩，起初做县吏，存心仁厚，公正无私。当时的县官作风严厉，有次鞭打一个犯人，打得血流满地，而县官仍怒气未消。杨自惩就跪地为犯人求情，请县官息怒。县官说：“此人伤天害理，怎能叫人不怒！”杨自惩叩头说：“在上位的人偏离正道，百姓涣散很久了。如果能弄清他们的实情，便会可怜他们，而不会因为审清了案子而高兴。高兴尚且不可，又怎么能动怒呢？”县官听了，神情和缓不少。杨自惩家境非常贫穷，但是他从来不接受别人的馈赠。有时碰到囚犯缺粮，常想方设法周济他们。有一天，县里新收押的几个囚犯没有饭吃，当时杨自惩自己家里也缺米。若是把米给囚犯吃，那么家人就没饭吃；留着自己吃，又觉那些囚犯可怜。他跟妻子商量，妻子问：“这些囚犯是从哪里押来的？”杨自惩说：“是从杭州来的，一路上忍饥挨饿，面带菜色。”于是他们分出些自己的米，煮粥给囚犯吃。后来杨自惩夫妇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叫守陈，次子名叫守址，为南北吏部侍郎。长孙做到刑部侍郎，次孙也做到四川廉访使，还都是名臣。当代有名的楚亭和德政，也是他们的后代。

昔正统[1]间，邓茂七[2]倡乱于福建，士民从贼者甚众。朝廷起鄞县张都宪[3]楷南征，以计擒贼。后委布政司[4]谢都事搜杀东路贼党。谢求贼中党附册籍，凡不附贼者，密授以白布小旗，约兵至日插旗门首，戒军兵无妄杀，全活万人。后谢之子迁中状元，为宰辅[5]。孙丕复中探[6]。

【注释】

[1]正统（1436—1449）：明英宗朱祁镇的年号。

[2]邓茂七（？—1449）：正统十三年（1448）二月，在沙县陈山寨宣布建立政权，并自称铲平王。正统十四年（1449）二月，在明军重兵围攻下，中箭殒命。

[3]都宪：明代都察院、都御史的别称。

[4]布政司：承宣布政使司的简称，管理全省财政、民政等。

[5]宰辅：辅政的大臣，一般指宰相。

[6]探花：明、清两代称科举殿试一甲第三名。

【译文】

明朝正统年间，邓茂七在福建造反，百姓跟从的很多。朝廷派鄞县都宪张楷南下征剿，最后张楷用计捉住了邓茂七。朝廷后来又委派布政司的谢都事剿杀东路的贼党。谢都事找到了贼党的名单，凡没有加入贼党组织的百姓，都秘密地给了他们白布小旗，与他们约定官兵进城时，将旗插在门前，又禁止军兵滥杀无辜，保全了数万百姓的性命。后来谢都事的儿子谢迁中了状元，官至宰相。他的孙子谢丕又中了探花。

莆田[1]林氏，先世有老母好善，常作粉团施人，求取即与之，无倦色。一仙化为道人，每旦索食六七团，母日日与之，终三年如一日。乃知其诚也，因谓之曰：“吾食汝三年粉团，何以报汝？府后有一地，葬之，子孙官爵，有一升麻子之数。”其子依所点葬之，初世即有九人登第，累代簪缨[2]甚盛。福建有“无林不开榜”之谣。

【注释】

[1]莆田：今属福建省。

[2]簪缨：古代达官贵人的冠饰，后借指高官显宦。

【译文】

福建莆田林家，先世有一位老母乐善好施，常常做粉团施舍人，有求必应，毫不厌烦。有位仙人化身道士，每天早晨都向她讨取六七个粉团，林家老母每天都给他，三年如一日，从不间断。仙人知道她诚心，于是就对她说：“我吃了你三年的粉团，用什么报答你呢？你家屋后有一块地，你死后安葬在那里，将来子孙为官的能有一升麻子那样多。”后来林家老母的儿子按照指点将其安葬。接下来的一代就有九人登科，后来世代高官显宦不断。福建有“无林不开榜”的歌谣。

冯琢庵[1]太史[2]之父，为邑[3]庠生[4]。隆冬早起赴学，路遇一人，倒卧雪中，扪[5]之，半僵矣。遂解己绵裘衣之，且扶归救苏。梦神告之曰：“汝救人一命，出至诚心，吾遣韩琦为汝子。”及生琢庵，遂名琦。

【注释】

[1]冯琢庵：名琦，字用韫，号琢庵，临朐人。明万历五年（1577）进士。

[2]太史：官名，三代为史官与历官。秦称太史令，汉属太常，掌天文历法。魏晋以后仅掌管推算历法。至明、清两代，修史之事由翰林院负责，又称翰林为太史。

[3]邑：旧时县的别称。

[4]庠生：明、清两代府、州、县学的生员别称。“庠”为古代学校名称，西周将庠学归于乡学，后世又称府学为郡庠，县学为邑庠，故府、州、县学生员通称庠生。

[5]扪：摸。

【译文】

冯琢庵太史的父亲，是县里的一位秀才。一个冬天的早晨，他前往学堂，遇到一个人倒在雪中，摸了摸，这个人已经冻得半僵了。于是脱下自己的棉衣皮袍给这人穿上，并把他扶到自己家中，将其救醒。后来就梦见一位神仙告诉他说：“你救了一条人命，是出于至诚之心，我现派韩琦做你儿子。”于是等到生琢庵时，便取名“琦”。

台州[1]应尚书[2]，壮年习业于山中。夜鬼啸集，往往惊人，公不惧也。一夕闻鬼云：“某妇以夫久客不归，翁姑逼其嫁人。明夜当缢死于此，吾得代矣。”公潜[3]卖田，得银四两，即伪作其夫之书，寄银还家。其父母见书，以手迹不类，疑之。既而曰：“书可假，银不可假，想儿无恙。”妇遂不嫁。其子后归，夫妇相保如初。公又闻鬼语曰：“我当得代，奈此秀才坏吾事。”旁一鬼曰：“尔何不祸之？”曰：“上帝以此人心好，命作阴德尚书矣，吾何得而祸之？”应公因此益自努励，善日加修，德日加厚。遇岁饥，辄捐谷以赈之；遇亲戚有急，辄委曲[4]维持；遇有横逆[5]，辄反躬自责，怡然顺受。子孙登科第者，今累累也。

【注释】

[1]台州：今浙江省台州市。

[2]应尚书：即应大猷，字邦升，号谷庵，明代正德年间进士，官至刑部尚书。

[3]潜：秘密地，私下。

[4]委曲：屈身折节。

[5]横逆：强横凶暴。

【译文】

浙江台州有位应尚书，年轻的时候在山里读书。晚上会听到群鬼叫啸的声音，常常很吓人，但是他却不害怕。有一夜，他听到鬼说：“有个妇人，因为丈夫久出未归，她的公公和婆婆逼她改嫁。明晚此妇就会来这里上吊，我可找到替身了。”应公听到后回去偷偷地把自己的田地卖掉，得了四两银子，随后伪造了一封妇人丈夫的信，连同银子寄到她家。妇人的公公婆婆看到信，发觉笔迹不同，心生疑虑，随后又说道：“就算这信可以有假，银子却假不了。想来儿子一定平安无事。”妇人就未再嫁。后来他们的儿子回来了，夫妇二人相爱如初。应公又听到鬼说：“我本来以为总算找到替身，无奈被这秀才坏了我的事。”旁边一个鬼说：“那你怎么不去害他？”那鬼说道：“上帝因为这人心肠好，积了阴德，要让他做尚书了，我怎么能害得了他呢？”应公于是更加努力，日日行善，功德渐增。遇到饥荒，他就捐粮赈灾；遇到家中亲属有急难，就想方设法给予解决；遇到强横凶暴的人和事，他就反躬自责，心平气和地接受。他的子孙中登科及第的现在已经比比皆是了。

常熟徐凤竹栻[1]，其父素[2]富，偶遇年荒，先捐租以为同邑之倡[3]，又分谷以赈贫乏。夜闻鬼唱于门曰：“千不诓，万不诓，徐家秀才做到了举人郎。”相续而呼，连夜不断。是岁，凤竹果举于乡[4]。其父因而益积德，孳孳[5]不怠，修桥铺路，斋僧接众[6]，凡有利益，无不尽心。后又闻鬼唱于门曰：“千不诓，万不诓，徐家举人直做到都堂[7]。”凤竹官终两浙巡抚[8]。

【注释】

[1]徐凤竹栻：名栻，字世寅，号凤竹，明常熟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官至南京工部尚书，有《仕学集》存世。

[2]素：向来。

[3]倡：倡导，提倡。

[4]乡：乡试。

[5]孳孳：通“孜孜”，勤勉不懈的样子。

[6]接众：接待行脚僧，为之提供歇息住宿之所。

[7]都堂：隋、唐及宋代尚书省长官办事处。明、清时称都察院堂上官为都堂。另外总督、巡抚加都御史、副佥都御史衔者，也称都堂。

[8]巡抚：官名，明洪熙元年（1425）始设。清为省级地方政府官员，总揽全省军事、吏治、刑狱、民政等。

【译文】

江苏常熟的徐栻，号凤竹。他的父亲一向富有。一次遇饥荒之年，率先减免田租，以倡导全县的人，接着又分粮赈济贫困百姓。一天夜里，他听见有鬼在他家门前唱道：“千不骗，万不骗，徐家秀才做到了举人郎。”呼声相继，整夜不间断。这年，徐栻乡试果然考中举人。他的父亲从此更加努力地去积德行善，孜孜不倦。例如修桥铺路、斋僧接众等，凡是有益他人的事，无不尽心尽力。后来又听到有鬼在他家门前唱道：“千不骗，万不骗，徐家举人直做到都堂。”徐栻后来果然官至两浙巡抚。

嘉兴屠康僖公[1]，初为刑部主事[2]，宿狱中，细询诸囚情状，得无辜者若干人。公不自以为功，密疏其事，以白堂官[3]。后朝审[4]，堂官摘其语以讯诸囚，无不服者，释冤抑十余人。一时辇下[5]咸颂尚书之明。公复禀曰：“辇毂之下，尚多冤民，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岂无枉者？宜五年差一减刑官，核实而平反之。”尚书为奏，允其议。时公亦差减刑之列，梦一神告之曰：“汝命无子，今减刑之议深合天心，上帝赐汝三子，皆衣紫腰金[6]。”是夕夫人有娠，后生应埙、应坤、应埈，皆显官。

【注释】

[1]屠康僖公：名勋，字符勋，号东湖，浙江平湖人。卒后赠太保，谥号“康僖”。

[2]主事：官名。汉代光禄勋属官有主事。北魏设置尚书主事令史，为令史中的首领。隋以后称主事，非正规官职。金代始列为正官。明代于各部司官中置主事，官阶从七品升为从六品。清代又升为正六品，与郎中、员外郎并列为六部司官。

[3]堂官：明、清两代对中央各部门官员如尚书、侍郎等的通称，因其为殿堂上之官而得名。

[4]朝审：明、清两代实行的对判处死刑尚未执行的案犯于秋后重新进行审理的制度。

[5]辇下：指京都。辇，指天子或王室坐的车子。

[6]衣金腰紫：也作“腰金衣紫”。戴紫绶，挂金章。魏晋以后光禄大夫得假金章紫绶，因用以指做高官。

【译文】

浙江嘉兴的屠勋，卒后谥号“康僖”。起初为刑部主事官，经常宿在监狱里，细致询问各囚犯的情况，结果发现有不少是无罪的。屠勋没有把这当作自己的功劳，而是私下记录，并呈报主审官大人。后来在朝审死囚的时候，主审官就摘选他提供的材料为参考来审讯犯人，无不信服，结果释放了十多个无罪囚犯。一时间，京城百姓全都称赞尚书大人英明。屠勋又禀报尚书大人说：“京城里面就这么多冤民，而我们的国家这么大，百姓众多，难道其他地方就没有冤案吗？应该每五年派一位减刑官，到各地核实情况、平反冤民。”尚书大人向皇上上奏此事，皇上批准了这个奏议。当时屠勋也被任命为减刑官。一天晚上，屠勋梦见神仙告诉他说：“你命中本应没有儿子，如今你上奏减刑之事，深合天心，上天就赐给你三个儿子，并且让他们都享受高官厚禄。”这天晚上，屠勋的夫人就怀孕了，后来生下了应埙、应坤、应埈三个儿子，而且他们都做了大官。

嘉兴包凭，字信之。其父为池阳[1]太守[2]，生七子，凭最少。赘[3]平湖袁氏，与吾父往来甚厚。博学高才，累举不第，留心二氏[4]之学。一日东游泖湖[5]，偶至一村寺中，见观音像，淋漓露立，即解橐[6]中得十金，授主僧，令修屋宇。僧告以功大银少，不能竣事。复取松布四匹，检箧中衣七件与之。内纻褶[7]系新置，其仆请已之。凭曰：“但得圣像无恙，吾虽裸裎何伤？”僧垂泪曰：“舍银及衣布，犹非难事。只此一点心，如何易得？”后功完，拉老父同游，宿寺中。公梦伽蓝[8]来谢曰：“汝子当享世禄矣。”后子汴、孙柽芳皆登第，作显官。

【注释】

[1]池阳：今安徽省境内。

[2]太守：官名。秦置郡守，汉景帝时改名太守，为一郡最高的行政官员。隋初以州刺史为郡长官。宋以后改郡为府或州，太守用作知府、知州的别称。明、清时专指知府。

[3]赘：招为女婿。

[4]二氏：指佛、道两家。

[5]泖（mǎo）湖：即三泖，就是今上海市松江县的泖河。

[6]橐（tuó）：盛东西的口袋。小而有底为橐，大而无底为囊。

[7]纻褶：指衣物。

[8]伽蓝：一般指佛寺中各种建筑的总称，这里指佛寺中的护法神，佛典原谓有美音、梵音、天鼓、雷音、狮子等十八神护伽蓝。

【译文】

嘉兴的包凭，字信之。他的父亲是池阳太守，生有七个儿子，包凭年纪最小。包凭入赘平湖袁氏做女婿，他与我的父亲交情深厚。虽然包凭博学多才，却屡试不中，因此对佛老之学留心研究。一天，他东游泖湖，偶然行至村中的一座寺院。看到观音佛像在露天中被雨打风吹，就立即取出袋中的十两银子交给庙中住持，让他用作修葺屋舍。住持告诉他说，修庙的工程太大，而银两太少，难以完工。于是包凭又拿出松江所产的布四匹，再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挑出七件衣服交给住持。其中一件麻制外衣是新做的，仆人劝阻他。包凭说：“只要圣像安然无恙，我就算赤身裸体又有什么关系呢？”住持感动落泪说：“施舍银两和衣物布匹并非难事，但是这一片诚心太难得了。”寺庙修好之后，包凭带着老父亲重游此庙，并住在寺中。晚上包凭梦见护法神来答谢说：“你儿子当世代享受荣华富贵。”后来他的儿子包汴和孙子包柽芳都考取进士，做了大官。

嘉善支立[1]之父，为刑房吏，有囚无辜陷重辟[2]，意哀之，欲求其生。囚语其妻曰：“支公嘉意，愧无以报。明日延[3]之下乡，汝以身事之。彼或肯用意，则我可生也。”其妻泣而听命。及至，妻自出劝酒，具告以夫意。支不听，卒为尽力平反之。囚出狱，夫妻登门叩谢曰：“公如此厚德，晚世[4]所稀。今无子，吾有弱女，送为箕帚妾[5]，此则礼之可通者。”支为备礼而纳之，生立，弱冠中魁，官至翰林孔目[6]。立生高，高生禄，皆贡[7]为学博[8]。禄生大纶，登第。

【注释】

[1]支立：曾任浙江嘉善县令，字可兴，号十竹轩主人。

[2]重辟：重刑，死罪。

[3]延：邀请。

[4]晚世：近世。

[5]箕帚妾：持箕帚的奴婢，借作妻妾的谦称。

[6]翰林孔目：翰林院官名。

[7]贡：被举荐。

[8]学博：唐代府郡设置经、学博士各一人，掌以五经教授学生。后泛称学官为学博。

【译文】

嘉善支立的父亲，是刑房的官吏，有个囚犯无辜被判了重刑。支立的父亲怜悯他，想要救他一命。那个囚犯对妻子说：“支先生好意救我，但是我很惭愧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的。明天请他到咱们家中，你就委身于他吧。他若是肯用心，那我就可以活命了。”他的妻子哭着答应了。等到支立的父亲来到这个囚犯家中，囚犯的妻子亲自出来劝酒，并把她丈夫的意思都告诉了支立的父亲。支立的父亲拒绝了，但还是尽力为这个囚犯平反。囚犯出狱后，夫妻二人登门叩谢说：“恩公如此仁义厚德，近世少有。你还没有儿子，我们有一个女儿，就送给你做个侍奉的小妾吧，这在情理上是说得通的。”支立的父亲就礼仪周全地迎娶了这个囚犯的女儿，后来生下了支立。支立二十岁时高中举人，官至翰林院文书。支立又生下了儿子支高，支高又生下儿子支禄，他们都被保荐为学官。支禄又生下了儿子支大纶，支大纶也考取了进士。

凡此十条，所行不同，同归于善而已。若复精而言之，则善有真有假，有端有曲，有阴有阳，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满，有大有小，有难有易，皆当深辨。为善而不穷理[1]，则自谓行持[2]，岂知造孽，枉费苦心，无益也。

【注释】

[1]穷理：穷究事物之理。即通过格物，用物之理来启发、验证心之理。

[2]行持：佛教用语。指精勤修行，持守佛法戒律。

【译文】

上述十则事迹，虽然所做的事不同，但共同之处都是行善。如果要进一步精确地讲，就是行善有真有假，有直有曲，有阴有阳，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满，有大有小，有难有易，都应当深加辨别。行善而不去穷究其中的道理，自认为是精勤修行，哪里知道反是造孽，白费苦心，没有益处。

何谓真假？昔有儒生数辈，谒中峰和尚[1]，问曰：“佛氏论善恶报应，如影随形。今某人善而子孙不兴，某人恶而家门隆盛，佛说无稽[2]矣。”中峰云：“凡情[3]未涤，正眼[4]未开，认善为恶，指恶为善，往往有之。不憾己之是非颠倒，而反怨天之报应有差乎。”众曰：“善恶何致相反？”中峰令试言其状。一人谓：“詈人殴人是恶，敬人礼人是善。”中峰云：“未必然也。”一人谓：“贪财妄取是恶，廉洁有守是善。”中峰云：“未必然也。”众人历言其状，中峰皆谓不然。因请问。中峰告之曰：“有益于人是善，有益于己是恶。有益于人，则殴人詈人皆善也；有益于己，则敬人礼人皆恶也。是故人之行善，利人者公，公则为真；利己者私，私则为假。又根心[5]者真，袭迹[6]者假。又无为而为者真，有为而为者假。皆当自考。”

【注释】

[1]中峰和尚：元代天目山高僧。俗姓孙，名明本，字中峰，号幻住道人。

[2]无稽：无可考证，没有根据。稽，考。

[3]凡情：凡人的情感欲望。

[4]正眼：即正法眼藏，禅宗用来指全体佛法（正法）。朗照宇宙谓眼，包含万有谓藏。

[5]根心：出自本心。

[6]袭迹：因循、沿袭他人的行为。

【译文】

什么叫作真、假呢？从前有几个读书人，去拜访天目山的中峰和尚。有人问：“佛家说善恶报应，如影随形。可是如今有人行善而子孙却不兴旺，有人作恶却家门昌盛，看来佛说的因果报应是无稽之谈啊。”中峰和尚说：“凡人情感欲望还没祛除，正眼未开，常有认善为恶、指恶为善的情况发生。不怨自己颠倒是非，却反而抱怨上天报应有误。”儒生们又问：“善恶怎么会弄反呢？”中峰和尚让他们试着说说自己认为的善和恶。一个人说：“骂人打人是恶，尊敬人、以礼待人是善。”中峰和尚说：“未必是这样。”另一个人说：“贪财妄取是恶，廉洁有操守是善。”中峰和尚说：“未必是这样。”大家历数自己心目中的善和恶，中峰和尚全都认为未必如此。大家于是就请教中峰和尚其中的道理。中峰和尚告诉他们说：“有益于别人是善，有益于自己是恶。有益于别人，则打人骂人都是在行善。有益于自己，则敬人礼人都是在作恶。因此，人们行善，利人的是公，公就是真；利己的是私，私就是假。而且发自内心的是真；只是模仿他人的行为，做表面文章便是假。再者，不求回报地去行善是真，为某种目的去行善就是假。这些你们应当细加分辨。”

何谓端曲？今人见谨愿之士[1]，类称为善而取之。圣人则宁取狂狷[2]。至于谨愿之士，虽一乡皆好，而必以为德之贼[3]。是世人之善恶，分明与圣人相反。推此一端，种种取舍，无有不谬。天地鬼神之福善祸淫，皆与圣人同是非，而不与世俗同取舍。凡欲积善，决不可徇耳目[4]，惟从心源隐微处默默洗涤。纯是济世之心则为端，苟有一毫媚世之心即为曲。纯是爱人之心则为端，有一毫愤世之心即为曲。纯是敬人之心则为端，有一毫玩世之心即为曲。皆当细辨。

【注释】

[1]谨愿之士：谨慎老实、处处讨好恭顺的人。

[2]狂狷：指志向高远、安分自守的人。

[3]德之贼：败坏道德的人。语出《论语·阳货》：“乡愿，德之贼也。”

[4]徇耳目：被声色役使。徇，顺从，依从。

【译文】

什么叫作直、曲呢？现在的人，见到那些谨慎老实、讨好恭顺的人，就称为善人，并且还取法他们。而圣人则宁愿取法那些志向高远、安分自守的人。至于那些谨慎老实、讨好恭顺的人，虽然乡里都喜欢他们，但是圣人却认为这种人是道德的破坏者。这说明世人对善恶的认识正好与圣人相反。从这一点推论，凡人对善恶的种种取舍，没有不错误的。天地鬼神的福善祸淫，全都与圣人对善恶的判断相一致，而与世俗的取舍不同。所以，凡是打算积德的人决不可被声色役使，而应从内心念头的发起处去默默洗涤净化。完全是济世之心则为端，有丝毫媚世之心即为曲。完全是爱人之心则为端，有丝毫愤世之心即为曲。完全是敬人之心则为端，有丝毫玩世之心即为曲。这都应仔细分辨。

何谓阴阳？凡为善而人知之则为阳善；为善而人不知则为阴德。阴德天报之，阳善享世名。名，亦福也。名者，造物所忌。世之享盛名而实不副者，多有奇祸。人之无过咎而横被恶名者，子孙往往骤发，阴阳之际微矣哉！

【译文】

什么叫作阴、阳呢？凡是做好事而被别人知道了就是阳善，做好事而别人不知道就是阴德。积阴德的人上天会报答他，行阳善的人也会享有世间的盛名。这世间的盛名也是福报。名声是上天所忌讳的。那些享有盛名而实际却不相符的人多遭受意想不到的灾祸。而那些虽然没有过错却无辜背上恶名的人，他们的子孙往往骤然发达，阴阳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微妙啊！

何谓是非？鲁国之法，鲁人有赎人臣妾于诸侯[1]，皆受金于府。子贡[2]赎人而不受金，孔子闻而恶之，曰：“赐失之矣。夫圣人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道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受金则为不廉，何以相赎乎？自今以后，不复赎人于诸侯矣。”子路[3]拯人于溺，其人谢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自今鲁国多拯人于溺矣。”自俗眼观之，子贡不受金为优，子路之受牛为劣，孔子则取由而黜[4]赐焉。乃知人之为善，不论现行而论流弊[5]，不论一时而论久远，不论一身而论天下。现行虽善，其流足以害人，则似善而实非也。现行虽不善，而其流足以济人，则非善而实是也。然此就一节论之耳。他如非义之义，非礼之礼，非信之信，非慈之慈，皆当抉择。

【注释】

[1]臣妾于诸侯：在其他诸侯那里做奴仆。臣妾，西周、春秋时对服贱役的奴隶的称呼。男性奴隶称臣，女性奴隶称妾。

[2]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子弟子中七十二贤之一。

[3]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又字季路。孔子弟子中七十二贤之一。

[4]黜：贬低。

[5]流弊：相沿而成的弊病。

【译文】

什么叫作是、非呢？春秋时，鲁国的法律规定，凡是鲁国人出钱把在其他诸侯那里做奴仆的人赎回来，都可以获得官府的赏金。但是子贡赎了人，却没有接受赏金，孔子知道后就责备他说：“子贡这件事做错了。圣人做善事是为了改变不良风俗，教化百姓，而不是为了自己适意才去做的。如今鲁国富人少而穷人多，如果接受官府的赏金是不廉的话，那么以后谁还愿意去赎人？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到其他诸侯那里去赎人了。”又有一次，子路救了一个溺水者。那人用一头牛来答谢，子路接受了。孔子高兴地说：“从今以后鲁国救溺水者的人会多起来了。”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子贡不接受官府的赏金是优，子路接受别人报答的牛是劣。孔子却表扬子路而斥责子贡。于是我们知道，人去行善，不要看他当时的行动效应，而是要看是否会对后世造成不良影响；不要只看一时，而是要目光长远；不要只看自身的得失，而是要看对众人的影响。即使目前所行是善，但其影响足以害人，则看起来好像是善行，而实际上不是。即使目前所行非善，但是其影响却足以帮助更多的人，则看起来好像不是善行，而实际上却是善行。这只是就其中一个方面讨论而已，其他如非义之义、非礼之礼、非信之信、非慈之慈，都应当加以辨别。

何谓偏正？昔吕文懿公[1]初辞相位，归故里，海内仰之如泰山北斗[2]。有一乡人醉而詈之，吕公不动，谓其仆曰：“醉者勿与较也。”闭门谢之。逾年，其人犯死刑入狱。吕公始悔之曰：“使当时稍与计较，送公家[3]责治，可以小惩而大戒。吾当时只欲存心于厚，不谓养成其恶，以至于此。”此以善心而行恶事者也。又有以恶心而行善事者。如某家大富，值岁荒，穷民白昼抢粟于市。告之县，县不理。穷民愈肆。遂私执[4]而困辱之，众始定。不然，几乱矣。故善者为正，恶者为偏，人皆知之。其以善心而行恶事者，正中偏也；以恶心而行善事者，偏中正也。不可不知也。

【注释】

[1]吕文懿公：名原，字逢原，秀水人。明朝正统七年（1442）进士及第，授编修。后晋升为翰林院学士，赠礼部左侍郎，谥号“文懿”。

[2]泰山北斗：泰山，五岳之首；北斗，群星之最。比喻德高望重或有卓越成就而为人们所尊重敬仰的人。

[3]公家：指朝廷、官府。

[4]执：捉。

【译文】

什么叫作偏、正呢？当年吕文懿公刚刚辞去宰相之职，返回故里时，国内的百姓敬仰他如对泰山、北斗一般。有一次，一个同乡喝醉了骂他，吕公不为所动，对他的仆人说：“喝醉酒的人，别和他计较了。”于是关上大门不予争辩。过了一年，那个人犯死罪入狱。吕公才悔悟道：“假使我当时稍稍与他计较，把他送官治罪，就可以通过小的惩罚使他有大的规诫。我当时只想心存仁厚，没料到助长了他的恶行，最后竟到这个地步。”这就是用善心来做恶事的例子。还有用恶心来做善事的例子。例如，有一个大富之家，赶上荒年，穷人光天化日就敢在集市抢他家的米。告到县衙，知县却不受理。穷人就更加放肆了。于是这家就私自抓了抢米的人，把他们关起来加以羞辱，这样抢粮的民众才安定下来，否则几乎要大乱了。所以说，善为正，恶为偏，这众所周知。用善心去行恶事，是正中之偏；用恶心去行善事，是偏中之正。不可以不知道。

何谓半满？《易》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1]《书》曰：“商罪贯盈。”[2]如贮物于器，勤而积之则满，懈而不积则不满，此一说也。

【注释】

[1]“善不积”四句：语出《周易·系辞上》。

[2]商罪贯盈：语出《尚书·周书·泰誓上》：“商罪贯盈，天命诛之。”贯盈，以绳索穿钱，穿满一贯。多指罪恶满盈。

【译文】

什么叫作半、满呢？《易经》上说：“不积累善行，不足以成名。不积累恶行，不足以灭身。”《尚书》上说：“商纣王恶贯满盈。”这就像把东西储存进容器一样，勤加积累则满，懈怠而不积累则不满，这是一种说法。

昔有某氏女入寺，欲施而无财，止有钱二文，捐而与之。主席者[1]亲为忏悔[2]。及后入宫富贵，携数千金入寺舍之，主僧惟令其徒回向而已。因问曰：“吾前施钱二文，师亲为忏悔，今施数千金，而师不回向，何也？”曰：“前者物虽薄，而施心甚真，非老僧亲忏，不足报德。今物虽厚，而施心不若前日之切，令人代忏足矣。”此千金为半，而二文为满也。

【注释】

[1]主席者：寺庙的住持。

[2]忏悔：对自己的过错或罪恶进行反省并决心改正。忏，是梵语Ksama（忏摩）的音译简称，意为悔过。佛家戒律规定出家人每半月集合举行诵戒，给犯戒者以查过悔改之机，后发展为专以脱罪祈福为目的的一种宗教仪式。

【译文】

从前有个人家的女子来到佛寺，想要布施，身上却没钱，于是将仅有的两文钱捐给了寺庙。庙里的住持亲自为她忏悔。等到后来这个女子进了宫，富贵之后，带千两银子到这座寺院布施，住持却只叫他的徒弟为她回向而已。于是这个女子问道：“我从前只施舍了两文钱，师父就亲自为我忏悔。现在我施舍数千两银子，师父却不为我回向，这是为什么呢？”住持回答说：“先前你捐钱虽少，但布施的心非常真诚，我不亲自为你忏悔，不足以回报你的功德。现在布施的钱虽多，但心不如以前恳切，所以叫别人代我为你忏悔就足够了。”这就是千金的布施为半，而两文钱的布施为满。

钟离[1]授丹于吕祖[2]，点铁为金，可以济世。吕问曰：“终变否？”曰：“五百年后，当复本质。”吕曰：“如此，则害五百年后人矣，吾不愿为也。”曰：“修仙要积三千功行[3]，汝此一言，三千功行已满矣。”此又一说也。

【注释】

[1]钟离：复姓钟离，名权，字云房。传说中的八仙之一。

[2]吕祖：即吕洞宾，名岩，号纯阳子。传说中的八仙之一。

[3]功行：修炼所达到的程度。

【译文】

钟离权把炼丹术传授给吕祖，能点铁成金，可以行善济世。吕祖问：“点铁成金后是否会变回原样？”钟离权说：“五百年后，就会变回原样。”吕祖说：“如此就害了五百年后的人了，我不愿做这样的事。”钟离权说：“修仙要积三千件功德，你这一句话，三千件功德就已圆满了。”这是又一种说法。

又为善而心不著[1]善，则随所成就，皆得圆满。心著于善，虽终身勤励，止于半善而已。譬如以财济人，内不见己，外不见人，中不见所施之物，是谓三轮体空[2]，是谓一心清净，则斗粟可以种无涯之福，一文可以消千劫[3]之罪。倘此心未忘，虽黄金万镒[4]，福不满也。此又一说也。

【注释】

[1]著：执著，挂碍。

[2]三轮体空：亦称“三轮清净”。三轮，一般指能、所、物（法）。如以布施来说，施者、受施者、所施之物为三轮，体此三者性空无相而离执著，以如此之心行施，称三轮体空、三轮清净。

[3]千劫：指久远的时间与无数的生灭成坏。

[4]镒：古代重量单位，合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

【译文】

一个人行善而心里不执著于善，则随便做怎样的善行，都能圆满。若心里执著于善，虽然终生勤勉地行善，也只不过是半善罢了。譬如用财物帮助别人，于内不见自己，于外不见所帮助的人，于中不见所施之物，这叫三轮体空，又叫作一心清净。这样去布施，即使斗粟也可以种得无尽的福报，即使一文钱也可消除千劫的罪孽。倘若心里不能忘怀所做的善事，那么即使施舍黄金万两，福报也不可能圆满。这是又一种说法。

何谓大小？昔卫仲达[1]为馆职[2]，被摄至冥司，主者[3]命吏呈善恶二录。比至，则恶录盈庭，其善录一轴，仅如箸而已。索秤称之，则盈庭者反轻，而如箸者反重。仲达曰：“某年未四十，安得过恶如是多乎？”曰：“一念不正即是，不待犯也。”因问：“轴中所书何事？”曰：“朝廷尝兴大工，修三山石桥，君上疏谏之，此疏稿也。”仲达曰：“某虽言，朝廷不从，于事无补，而能有如是之力？”曰：“朝廷虽不从，君之一念，已在万民。向使听从，善力更大矣。”故志在天下国家，则善虽少而大。苟在一身，虽多亦小。

【注释】

[1]卫仲达：字达可，秀州华亭人，官至吏部尚书。

[2]馆职：任职于馆阁之中。指在史馆、昭文馆等机构任职。

[3]主者：冥官。

【译文】

什么叫大、小呢？从前卫仲达在馆阁任职时，魂魄曾被摄到阴间，冥官命手下将他的善恶记录呈上来。等到拿过来，发现恶录竟然堆满了庭院，而善录却只有像筷子粗细的一轴。拿来秤一称，满院的恶录反轻，而像筷子般粗细的善录反重。卫仲达问：“我还不到四十岁，怎么会犯了这么多的过失呢？”冥官说：“一念不正就是恶，不一定做了才算。”卫仲达又问：“善轴中记录的是什么事？”冥官说：“朝廷曾经大兴土木，修三山的石桥。你上疏劝谏皇上不要修，这卷轴中就是你奏疏的底稿。”卫仲达说：“我虽然上言，但朝廷并没有釆纳，于事无补，竟会有这么大的功德？”冥官说：“朝廷虽然没有采纳，但你的这个念头是为千万百姓着想。假如被朝廷采纳的话，那功德就会更大了。”所以志在天下国家，善行虽少而功德大。若志在自己一人，善行虽多而功德却小。

何谓难易？先儒谓克己[1]须从难克处克将去。夫子论为仁[2]，亦曰先难。必如江西舒翁，舍二年仅得之束脩[3]代偿官银，而全人夫妇；与邯郸张翁，舍十年所积之钱代完赎银，而活人妻子。皆所谓难舍处能舍也。如镇江靳翁，虽年老无子，不忍以幼女为妾，而还之邻，此难忍处能忍也，故天降之福亦厚。凡有财有势者，其立德皆易，易而不为，是为自暴。贫贱作福皆难，难而能为，斯可贵耳。

【注释】

[1]克己：克制私欲，严以律己。即按一定的道德要求约束自己。

[2]仁：中国古代道德规范的核心，孔子认为“仁”的含义是爱人，以“克己复礼”为实现“仁”的途径。

[3]束脩：原指十条干肉，后泛指给老师的薪酬。

【译文】

什么叫作难、易呢？先儒曾经说过，克制自己的私欲，要先从难克制的地方去做。孔夫子论为仁，也说要先难后易。一定要像江西的舒翁那样，花自己两年仅得的薪俸去替别人偿还官银，而使别人夫妇不致被拆散；还要像邯郸的张翁那样，拿出自己十年积蓄替别人还赎金，从而救下别人的妻儿。这些都叫作难舍处能舍。再如镇江的靳翁，虽然年老无子，还是不忍心娶幼女为妾，而将其送还，这就是难忍处能忍，所以上天降给他们的福报也很厚。凡是有财有势的人，行善立德都是很容易的，但容易却不去做，就是自暴自弃。贫贱的人作福行善都是很难的，虽然难而能去做，这就更可贵了。

随缘[1]济众，其类至繁，约言其纲，大约有十：第一与人为善[2]，第二爱敬存心，第三成人之美[3]，第四劝人为善，第五救人危急，第六兴建大利，第七舍财作福，第八护持正法[4]，第九敬重尊长，第十爱惜物命。

【注释】

[1]随缘：佛家用语。随顺机缘，不加勉强，即顺其自然。

[2]与人为善：原指跟人一同做好事，现在泛指善意地帮助别人。

[3]成人之美：成全他人的美事。

[4]正法：即四谛等真正之法。

【译文】

随顺机缘帮助他人，种类很多，大体概括一下，有十条：第一与人为善，第二爱敬存心，第三成人之美，第四劝人为善，第五救人危急，第六兴建大利，第七舍财作福，第八护持正法，第九敬重尊长，第十爱惜物命。

何谓与人为善？昔舜在雷泽[1]，见渔者皆取深潭厚泽，而老弱则渔于急流浅滩之中，恻然哀之。往而渔焉，见争者，皆匿其过而不谈；见有让者，则揄扬[2]而取法之。期年，皆以深潭厚泽相让矣。夫以舜之明哲，岂不能出一言教众人哉？乃不以言教而以身转之，此良工苦心也。吾辈处末世[3]，勿以己之长而盖人，勿以己之善而形人，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收敛才智，若无若虚。见人过失，且涵容而掩覆之，一则令其可改，一则令其有所顾忌而不敢纵。见人有微长可取、小善可录，翻然舍己而从之，且为艳称[4]而广述之。凡日用间，发一言，行一事，全不为自己起念，全是为物立则，此大人天下为公[5]之度也。

【注释】

[1]雷泽：古泽名，又名雷夏泽。今山东菏泽东北。

[2]揄扬：称许，赞扬。

[3]末世：后世。

[4]艳称：赞美。

[5]天下为公：原意是天下是公众的，天子之位，传贤而不传子，后成为一种美好社会的政治理想。

【译文】

什么叫作与人为善呢？从前舜在雷泽，看到渔人都选潭深鱼多的地方，而老弱的渔人只能在急流浅滩捕鱼。舜看到后，很是难过哀怜。他就亲自下水捕鱼，看到那些争抢好位置的人，就故意避而不谈他们的过错；看见那些礼让的人，就称赞他们让大家去效法。过了一年，大家都能谦让那些鱼多的深潭厚泽。以舜的聪明才智，难道不能说一句教训大家的话吗？不用言教，而以身作则来转变众人的思想行为，这是舜用心良苦。我们生于世风日下的时代，不要用自己的长处去压制别人，不要用自己的优点去和别人比，不要用自己多方面的才能去为难别人。收敛才智，虚怀若谷。见到别人的过失，要宽容并为他遮掩，这样一则给对方留有改过的机会；一则使其有所顾忌不敢放肆。见到别人有一点点长处、微小的善行可资借鉴，就要毅然放下自我，去学习他的长处，并且要称赞他，替他广为宣扬。在日常生活中，说一句话，做一件事，全不为自己着想，全是为万物树立榜样，这是圣人以天下为公的气度。

何谓爱敬存心？君子与小人，就形迹观，常易相混，惟一点存心处，则善恶悬绝[1]，判然如黑白之相反。故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2]君子所存之心，只是爱人敬人之心。盖人有亲疏贵贱，有智愚贤不肖[3]，万品不齐，皆吾同胞，皆吾一体，孰非当敬爱者？爱敬众人，即是爱敬圣贤。能通众人之志，即是通圣贤之志。何者？圣贤之志，本欲斯世斯人各得其所，吾合爱合敬，而安一世之人，即是为圣贤而安之也。

【注释】

[1]悬绝：相差极远。

[2]“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二句：语出《孟子·离娄下》。

[3]不肖：不才，不贤，不孝。

【译文】

什么叫作爱敬存心呢？君子与小人，从行为举止和神色上看，常易混淆，很难分辨。只有一点存心处，善恶相差悬殊，就像黑白截然相反。所以孟子说：“君子与常人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的存心。”君子所存的心，只是爱人敬人之心。人有亲疏、贵贱、智愚、贤和不肖的不同，千差万别，但都是我们的同胞，都是一体的，有谁不应该被敬爱呢？爱敬众人，即是爱敬圣贤。能通众人之志，即是通圣贤之志。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圣贤之志，本来就是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能各得其所。我们普遍爱敬世人，使他们安居乐业，这就是替圣贤使他们安泰。

何谓成人之美？玉之在石，抵掷[1]则瓦砾，追琢则圭璋[2]。故凡见人行一善事，或其人志可取而资可进，皆须诱掖[3]而成就之。或为之奖借[4]，或为之维持，或为白其诬而分其谤，务使成立而后已。大抵人各恶其非类，乡人之善者少，不善者多。善人在俗，亦难自立。且豪杰铮铮[5]，不甚修形迹，多易指摘，故善事常易败，而善人常得谤。惟仁人长者匡直[6]而辅翼之，其功德最宏。

【注释】

[1]抵掷：投掷。

[2]圭璋：古代一种贵重玉器。上尖下方曰“圭”，半圭曰“璋”。

[3]诱掖：引导和扶持。

[4]奖借：称赞，鼓励。

[5]铮铮：金属撞击声，比喻坚贞、刚强。

[6]匡正：纠正，端正。

【译文】

什么叫成人之美呢？玉隐藏在石头中，要是被用来投掷，那就和瓦砾没什么两样；如果被精雕细琢，那就成了贵重的圭璋。所以凡是见人行一善事，或这个人的志向有可取之处，而且其资质可以进一步提高，那么就要引导扶持，使其成才。要么表扬奖励他，要么保护扶持他，要么为他申冤使他免遭诽谤，务必要使他有所成就才能罢手。大概人们都讨厌异类，同乡中善者少，不善者多，善人在俗世就很难立足。况且豪杰刚正不阿，不修边幅，很容易招惹他人的非议，所以行善事常容易失败，行善之人也经常受人诽谤。只有靠仁人长者纠正和辅佐，这些豪杰的功德才能宏大。

何谓劝人为善？生为人类，孰无良心[1]？世路役役[2]，最易没溺。凡与人相处，当方便提撕[3]，开其迷惑。譬犹长夜大梦而令之一觉，譬犹久陷烦恼而拔之清凉[4]，为惠最溥[5]。韩愈云：“一时劝人以口，百世劝人以书。”较之与人为善，虽有形迹，然对症发药，时有奇效，不可废也。失言失人[6]，当反吾智。

【注释】

[1]良心：天生的善心。

[2]役役：劳苦的样子。

[3]提撕：提，拉。引申为提醒，使警惕。

[4]清凉：清静无扰。佛教称一切苦、烦恼皆寂灭永息。

[5]溥：周遍而广大。

[6]失言失人：语出《论语·卫灵公》：“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译文】

什么叫劝人为善呢？生而为人，谁没有良心？人在世间劳苦不休，最容易沉溺迷失自我。凡与人相处，应当多方提醒，使之警惕，解除迷惑。如令一个在漫漫长夜里长梦不醒的人觉醒，又如令一个久陷烦恼的人头脑清凉，这样做的好处是最广博的。韩愈说：“一时劝人以口，百世劝人以书。”这和与人为善相比，虽然形迹外露，然而对症下药，时常会产生奇效，不可以废弃。如有失言失人的情形，即有的人可以与他交谈却不与他交谈，有的人不可以与他交谈却与他交谈，这就要反省自己的心智了。

何谓救人危急？患难颠沛[1]，人所时有。偶一遇之，当如恫瘝[2]之在身，速为解救。或以一言伸其屈抑[3]，或以多方济其颠连[4]。崔子[5]曰：“惠不在大，赴人之急，可也。”盖仁人之言哉！

【注释】

[1]颠沛：受磨难挫折，生活困顿。

[2]恫瘝（tōng guān）：痛苦，疾苦。

[3]屈抑：冤屈，压抑。

[4]颠连：困顿不堪。

[5]崔子：名铣，字子钟，又字仲凫，初号后渠，改号少石，河南安阳人。明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著有《政议》《文苑春秋》等。

【译文】

什么叫作救人危急呢？忧患灾难、困顿流离，人们时常会遇上。偶然碰到处于困境中的人，就应该感同身受，迅速解救他。要么说句话为他申辩冤屈，要么想方设法支援救济他的困苦。崔子说：“恩泽不在于有多大，能救人之急就行了。”这是仁人的话啊！

何谓兴建大利？小而一乡之内，大而一邑之中，凡有利益，最宜兴建。或开渠导水，或筑堤防患，或修桥梁以便行旅，或施茶饭以济饥渴，随缘劝导，协力兴修，勿避嫌疑，勿辞劳怨。

【译文】

什么叫作兴建大利呢？小在一乡之内，大到一县之中，凡是有利于公众的，最应该兴建。或是开渠导水，或是筑堤防患，或是修桥梁以方便交通，或是施茶饭来赈济饥渴的人，有机会就劝导大家齐心协力兴修公益事业，要不避嫌疑，要不辞劳怨。

何谓舍财作福？释门[1]万行[2]，以布施为先。所谓布施者，只是舍之一字耳。达者内舍六根[3]，外舍六尘[4]，一切所有无不舍者。苟非能然，先从财上布施。世人以衣食为命，故财为最重。吾从而舍之，内以破吾之悭，外以济人之急。始而勉强，终则泰然，最可以荡涤私情，祛除执吝。

【注释】

[1]释门：即佛门。

[2]万行：佛教用语。万，极言多；行，修行。包括布施、持戒、忍辱等。

[3]六根：眼、耳、鼻、舌、身、意。眼为视根，耳为听根，鼻为嗅根，舌为味根，身为触根，意为念虑之根。根为能生之意，有“六根”则生“六识”。

[4]六尘：色、声、香、味、触、法。与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相接，便会染污清净心。

【译文】

什么叫舍财作福呢？佛门万种修行，以布施为最重要。所谓布施，只不过就是一个“舍”字而已。通达的人，内舍六根，外舍六尘，一切没有不可以舍去的。要是不能做到这样，那就先从布施钱财做起。世人以衣食为命，所以钱财看得最重。如果我们能舍弃钱财，于内可以破自己内心的悭吝，于外则可以救他人之急。开始的时候会有些勉强，后来自然会泰然处之，最后可以荡涤掉自己的私心，祛除对钱财的执著与贪吝。

何谓护持正法[1]？法者，万世生灵之眼目也。不有正法，何以参赞[2]天地？何以裁成万物？何以脱尘离缚？何以经世出世？故凡见圣贤庙貌[3]、经书典籍，皆当敬重而修饬[4]之。至于举扬正法，上报佛恩，尤当勉励。

【注释】

[1]正法：佛教用语。指释迦牟尼所说的教法，别于外道而言。

[2]参赞：人于天地自然间的参与和调节作用。

[3]庙貌：塑像，神像。

[4]饬：整理。

【译文】

什么叫护持正法呢？法是万世生灵的眼目。没有正法，怎么参与天地造化？怎么化育万物？怎么摆脱尘世束缚？怎么经世出世？所以凡是见到庙宇神像、经书典籍，都应当敬重并加以修整。至于弘扬正法，上报佛恩，尤其应该劝勉鼓励。

何谓敬重尊长？家之父兄，国之君长，与凡年高德高、位高识高者，皆当加意奉事。在家而奉侍父母，使深爱婉容[1]、柔声下气，习以成性[2]，便是和气格天[3]之本。出而事君，行一事，毋谓君不知而自恣也。刑一人，毋谓君不知而作威[4]也。事君如天，古人格论[5]，此等处最关阴德。试看忠孝之家，子孙未有不绵远而昌盛者。切须慎之。

【注释】

[1]婉容：和顺的仪容。

[2]习以成性：养成习惯，即成本性。

[3]格天：感通于天。

[4]作威：运用威权滥施刑罚。

[5]格论：精当的言论，至理名言。

【译文】

什么叫敬重尊长呢？家里的父亲、兄长，国家的君王与卿大夫，以及凡是年长、道行高、职位高、见识高的人，都应格外用心奉侍。在家里奉侍父母，要有深爱父母的心，仪容和顺，柔声下气，养成习惯，以成本性，这便是以和气感通上天。在外伺候君王，不论做什么事，都不要以为君王不知道就恣意妄为。处罚一个人，不要以为君王不知道就利用威权滥施刑罚。侍奉君王如同侍奉上天，这是古人的至理名言，这些地方和人的阴德关联最为密切。试看那些忠孝之家，他们的子孙没有不兴旺、繁荣昌盛的。所以一定要谨慎小心地去做。

何谓爱惜物命？凡人之所以为人者，惟此恻隐之心而已。求仁者求此，积德者积此。《周礼》：“孟春之月，牺牲毋用牝。”[1]孟子谓“君子远庖厨”[2]，所以全吾恻隐之心也。故前辈有四不食之戒，谓闻杀不食，见杀不食，自养者不食，专为我杀者不食。学者未能断肉，且当从此戒之。渐渐增进，慈心愈长。不特杀生当戒，蠢动含灵[3]，皆为物命。求丝煮茧，锄地杀虫，念衣食之由来，皆杀彼以自活。故暴殄[4]之孽，当与杀生等。至于手所误伤、足所误践者，不知其几，皆当委曲防之。古诗云：“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何其仁也！

【注释】

[1]“孟春之月”二句：语出《礼记·月令》。孟春，农历正月。牺牲，供祭祀用的牲畜。

[2]君子远庖厨：语出《孟子·梁惠王上》：“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3]蠢动含灵：指一切众生。

[4]暴殄：任意糟蹋、毁坏。

【译文】

什么叫爱惜物命呢？人之所以为人，就只在于有恻隐之心而已。求仁者所求的就是它，积德者所积的也是它。《周礼》上说：“正月祭祀不要用母畜。”孟子说：“君子远庖厨。”就是要保全自己的恻隐之心。所以前辈有四不食的禁忌，即听到宰杀声音的，不吃；看到宰杀场面的，不吃；自己养大的，不吃；专门为自己宰杀的，不吃。后学者若一时不能断肉，就应当从这几条禁戒做起。这样循序渐进，恻隐之心就会渐渐增长。不仅仅杀生应当戒除，一切众生，都是物命，我们都当爱惜。求丝煮茧，锄地杀虫，想想我们衣食的由来，都是杀害别的生命以养活自己。所以暴殄天物的罪孽，就如同杀生一样。至于那些手下误伤、脚下误踏的生命，不知道有多少，所有这些都应当小心设法防范。古诗云：“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这是何等的仁慈啊！

善行无穷，不能殚[1]述。由此十事而推广之，则万德可备矣。

【注释】

[1]殚：尽，悉数。

【译文】

善行无穷，不能说尽。只要从以上十个方面加以推广发扬，那么一切功德也就完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