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一中的教师食堂,嗯,就是姜玉琴老师住的那栋宿舍楼的一楼,因为宽敞又封闭,便成了元旦晚会节目初选场所。
主持这次初选的以乐翎老师为主,岑乐瑶是她的助手,丘好问不知为何,居然成为岑乐瑶的助手,混进了革-命队伍。
丘好问诧异地发现,评审组名义上包括乐翎老师、校团委书-记凌老师、德育美乐教研组组长白老师,但实际上完全是乐翎老师的一言堂。所有的节目表演者按顺序被一一叫了进来,只是往往表演到一半或三分之一就会被乐翎老师出声打断,“可以了,你们可以结束表演了,回去等通知。”
这个时候谁都知道,这个节目肯定是没戏了。学生们只能或涨红着脸,或哭丧着脸离开,老实接受这一现实;也有少数学生相当地愤慨,自己刚才精彩绝伦的节目都表演给猪狗看了,满腔的郁闷眼看要炸了。更气愤的是,自己气呼呼地冲出来时,这狗-日的老天爷居然没有因为自己的憋屈而下雪。
还好,现在的学生服从性和容忍性都比较好。再过二十年,那些骄傲的学子们要是被这样简单粗暴地拒绝和打发,整个学校超过三层楼的建筑物都要严防死守。
还是有部分节目能够完整地表演完,乐翎老师还是那一句:“可以了,你们回去等通知。”丘好问知道,这些节目应该是过了初选。
在她身边的凌老师和白老师就是两个工具人,除了保持微笑、点头附合和鼓掌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丘好问还发现,三人开始是坐在一起的,不一会,凌老师和白老师的椅子慢慢地挪到一边去了,跟乐翎老师隔出了一段一多米远的距离。
乐翎老师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呢绒大衣,款式就算是再过二十年也不过时。她乌黑的头发盘了起来,露出天鹅一般的脖子,在一串银白色珍珠承托下,尽显肌肤的净白。姣好的脸上还画了淡妆,五官跟岑乐瑶有六分像,只是要硬朗些。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冰山,生人勿近。
但是在丘好问眼里,乐翎老师却像是一朵在高耸入云的杉树顶上绽放的紫杉花。孤立而自傲,你只敢远远地在外围仰慕着,却不知只要走近去,就能看到那火红的花朵,像一颗颗正在跳动的心。
负责报某某班和节目名的岑乐瑶,看到眼前这个节目快要表演完了,转过头来想提醒丘好问去门外叫下一个节目的表演者。却看到他正在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姨,心里一时泛出说不出来的滋味,手指头狠狠地戳了戳丘好问的胳膊,把他从思绪中叫醒过来。
“干什么?”丘好问眼睛里带了不解和恼怒,眼珠子瞪得又圆又大,无声地问道。
“去叫人了!”岑乐瑶眉毛挑了挑,嘴角向门口歪了歪,用怒其不争的眼神作为回答。
丘好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往门口走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丘好问带着青溪县整个教育系统和青溪县一中近十年来最好的比赛成绩归来时,县里、学校接连开了两次表彰大会,眉飞色舞的孟局长恨不得当场宣布收丘好问做干儿子。以前很少到教学楼转悠的徐校长每天都要去149教室看看,和蔼可亲的目光只在丘好问身上打转,就像看一颗人参娃娃。
这样一位神人,居然忙前忙后后在这里跑腿,被叫进来的学生们都有受宠如惊的感觉,更是对这次初选有了一份莫名其妙的神圣感和仪式感,跟待会走出门时的神情截然不同。
过了一会,叫到的人里有明朝霞,她一眼就看到丘好问,露出了笑容,嘴边现出梨涡。进来后先看到了乐翎老师,随即又看到了岑乐瑶,意味深长地转头看了一眼丘好问,然后收敛了神情,开始正式表演。
丘好问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场中翩翩起舞的那个身影。食堂里光线不好,加上两处大门被关上了,更显得昏暗,全靠十几盏日光灯照亮了整个空间。白色的灯有点冷,看着眼前舞动的身影,丘好问思绪万千。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的一刹那,永远是清晰难以忘怀的,每每想起,总是有一种“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哀伤。在这一世,自己与明朝霞已经迈过了初见这一步,以后将会是怎么样的呢?难以捉摸的未来啊!或许,人的苦恼就是来自于忘不了过去,看不到未来。
虽然思绪在飞翔,但丘好问还是能看得出来,其实明朝霞并没有受过系统的专业舞蹈训练,完全凭借着天赋,但是每一个动作都做得非常到位,充分显示出她的身形和柔韧性。
“你喜欢她?”岑乐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丘好问转过头来,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美丽的眼睛在眉毛下面闪烁着让人似醉非醉的光芒,细腻娇嫩的肌肤就像粉玫瑰的花瓣。丘好问像是被人一脚给踹到桃花潭水里,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爬了上来。他强忍着伸出手去捏一下那张脸的冲动,眼角跳了跳,轻轻吸了一口气,一种淡淡的香味充实在肺里,“你为什么这么问?”
闻到丘好问身上传过来的气息,岑乐瑶才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了,自己的脸几乎要贴到男孩的脸上去了,连忙退了回来,还未说话,脸先红了。
“你一直在看着她。”
“大家都看在着她,她是这节目的主角。”
“不一样,你的眼神跟别人的不一样。”
你们女生敏锐的直觉真的太讨厌了,“难得糊涂”这四个字你们怎么就学不会呢?要是学会了,这世上就会少许多鸡毛蒜皮的纷争,社会就会安宁和谐许多。
丘好问行使着男人最后的倔强,保持沉默。这是男人的基操,不分年龄段,只要你跟异性交锋过,无论是妈妈还是老婆,都能不教自会。
岑乐瑶那双桃花眼射出“我看透一切”的神情,恨不得把目光加热到摄氏三千度,然后切开丘好问那层还算过得去的皮相,掏出他的心肝脾肺肾,看看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孩,身体里是不是藏着如小姨所说的,一个成熟男人的灵魂?
丘好问怎么可能会轻易被破防?他发动男人的第二项终极奥义,脸皮厚,而且继续不断地加厚再加厚。任你嘲讽相逼如刀剑,我自巍然不动,稳如老狗。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飞来飞去,正好被明朝霞看到。她的左脚一个踉跄,半个身子差点软到在地上。但她瞬间收住,身子一拧,略过了这个变形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等待着伴舞的节奏跟上来,然后继续下一个动作。
明朝霞为主舞,其余四位女生为伴舞的两个节目都表演完,两个工具老师难得地热情鼓掌,乐翎看了看站在那里一脸严肃的丘好问和岑乐瑶,笑了笑,语气不变地说道:“可以了,你们回去听通知。”
丘好问和岑乐瑶的节目是最后一个表演,听完表演,两位工具老师又惊又喜,目光却转到乐翎这里。
此前的节目乐翎基本上是当即给了结果,这次却是斟酌和迟疑地了一会,才说道:“很好,出乎我意料。”
“乐老师,请问为什么出乎你的意料之外?”丘好问好奇地问道。
“我以为你会写摇滚或者模仿港台的歌曲,却没有想到是一首带有民歌风格的歌。好了,你们的节目过了,回去好好练习。”
“谢谢乐老师。”丘好问和岑乐瑶不约而同地弯腰道。
岑乐瑶直起身子准备离开,却看到丘好问又弯腰说道:“谢谢凌老师,谢谢白老师。”
愣了一下,但潜意识让岑乐瑶跟着一起做了,然后不由自主地跟着起身离去,就像丘好问的跟屁虫。
乐翎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幕,笑得格外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