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拉歌先唱歌(一)

(一)

“拼刺刀,

看谁拼的好,

当兵保卫祖国练好这一招,

上了战场和敌人来个近战,

紧要关头就要和他拼刺刀,

杀!”

这首只有42个字的歌叫《拼刺刀》,是钢刀连连歌,是王大雷当上连长之后定的。

为了选这首歌,王大雷把宣传股的文化资料仓库翻了三遍,宣传股长大半夜陪着他一盘磁带一盘磁带的听。王大雷兴致很高,听到兴奋处还跟着大声唱,当场把歌词记下来,第二天就要求全连学习。

王大雷为什么选了这首歌?不仅仅因为它短,唱着起劲,还因为这首歌的名字——拼刺刀,是最能展现军人勇气的行为。弹尽粮绝的时候,敢以必死的决心与敌人近身肉搏,刀光血影,杀声震天,你死我活,除了胜利的信念,一切都置之度外,这才是军人的气魄!

他经常跟战士们讲:“一个士兵,这辈子最应该干的是什么?是到战场上去,到枪林弹雨中走一遭!端着咱的三尺长枪,挑起刺刀,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咱步兵没那么多花哨的装备,就是两条腿扛着一杆枪,枪就是咱步兵的魂,刺刀就是咱步兵的胆,没有胆、没有魂能叫一个兵么?当敌人张牙舞爪向你挑衅的时候,不要跟他讲什么道理,把刺刀亮出来,狠狠的捅进他的胸膛,告诉他,这就是军人的道理!只有战场拼杀过的士兵才算真正的士兵,我王大雷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爹妈把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没有机会去经历那场战争,最大的愿望就是有生之年能够带着你们到真正战场去,到那枪林弹雨中走一趟,这一辈子就算圆满了。”每次说到这里他都会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兵羔子们,神驰向往的想象着自己到那炮火硝烟中的样子。

王大雷还跟士兵们说,咱练兵就要朝着打仗标准去练,但打仗是什么标准王大雷也不知道。

那就往死里练。

在一连,武装五公里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武装五公里。王大雷搞训练最注重的就是两条腿上的功夫,早上起床,先来个五公里热身;下午体能训练,全连全装五公里,一个都不能落下,就连炊事班都得从灶台上拉过来一起跑;晚上看完新闻,再来个分组比赛,每组至少也是一个五公里。士兵们练上了瘾,哪天不跑几趟武装就觉得浑身发痒。

可是,别看王大雷练兵狠,他对兵疼起来那也是往心窝子里疼。在家里我怎么熊你都可以,但出了连队的门,谁敢跟我一连的兵过不去就是跟我王大雷过不去,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在一连王大雷只要一瞪眼,全连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他要做什么事,全连也没有一个不服他的。

就因为这种敢作敢当的性格,让他得罪了不少人,加上他那一副打雷一样的大嗓门,“王大炮”的外号就不胫而走。王大雷似乎对这个外号很满意,大炮就大炮,有这个名号加持,做起事来更加大大咧咧,说一不二,急起眼来,跟团长政委也敢拍桌子,机关干部都让着他。

一年前,王大雷从一连副连长提升连长,当时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在任命仪式上,团长戴启明专门来到一连,指着王大雷说道:“钢刀连这副担子现在交给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王大雷脑子正发热,把胸脯一拍:“看我的吧,团长你不是一直说咱们团好久没在军里露过脸了么,你放心,我一连保证三年内拿下军区的‘集体三等功’!”

教导员赵军海看王大雷牛皮吹大了,赶忙圆场:“大雷啊你有这股劲头是好的,但饭要一口口吃,不要把牛皮吹太大,只要你好好干,比武多拿几个第一,立不立三等功咱不强求,能在军里拿个标兵连,你这个连长就是大功一件!”

戴启明对赵军海的话倒是不以为然,感慨道:“好啊王大雷,我就欣赏你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你说保证三年内拿下军区的‘集体三等功’,敢给我立军令状么!”

王大雷胸脯一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我王大雷郑重向你保证,钢刀连三年内拿不下军区的‘集体三等功’,你把我这个连长撤了!”

大话说出去了,事还得一点点干。

一连的主官不好当,除了柴米油盐、吃喝拉撒样样都要操心到,还要时刻维护“钢刀连”这块牌子。团长戴启明抓训练项项都要搞个排名出来,一连作为全团的标杆连,拿第二就算打了败仗。同时一连还要代表团里参加师里、军里的各种比武、演习,哪一次成绩排的靠后了,就是没有完成任务。还有更让人操心的,就是一连这些兵们,一个个争强好胜,都跟狼一样野,要是当连长的怂蛋把钢刀连的牌子砸了,全连的兵们敢把他撕吃了。

当然,这些对王大雷来说都不在话下,唯一让他感到压力的是他向戴团长承诺的军区‘集体三等功’。这项荣誉连可不是说说话就能拿到的,军区每五年评选一次,评之前会把各个军种推荐的先进放在一起,实打实的比一比成绩,那可是真正实力的比拼,钢刀连再优秀毕竟只是步兵,拿什么去跟人家海空军和二炮部队比?恐怕连军里的装甲连都比不过!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明年下半年军区的实战演习就是一次机遇。师里已经明确钢刀团全员全装参加这次演习,如果一连能争取到主攻任务,抓住机会好好打上一仗,就能在连队的功劳簿写下重重一笔。到那时候,什么装甲兵、坦克兵自然都成了“手下败将”,“集体三等功”就有了筹码。

王大雷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次演习上。

晚上熄灯后,王大雷又失眠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午夜,战士们都进入了梦乡,他悄悄从床上爬起来,习惯性的到各个宿舍转了一圈。听着自己的兵轻轻的鼾睡着,沉重的压力稍稍得到释放。窗外盛夏的晚风一阵阵吹过来,他慢慢走向二楼走廊尽头的荣誉室。门口的哨兵转过身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队部房间里,小圆子早已听到动静,不等连长安排,迅速拿出钥匙,一溜烟朝荣誉室跑过去。

钢刀连荣誉室,平时极少让外人进,只有在新兵入连仪式或老兵退役的时候才开门迎客。王大雷推开荣誉室大门,“钢刀连”三个熟悉的金色楷书赫然在目,这是前任军区司令员范大江在连队蹲点的时候题的。在“钢刀连”三个大字下面,玻璃柜里静静的躺着那面珍贵的荣誉旗,上面绣着“杀开民权门”几个字,字迹已经发白,却苍劲有力。见证着钢刀连曾经的赫赫战功。

王大雷庄重的看着这面荣誉旗,又想起了他刚到连队那一天。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一群从南方来的新兵蛋子刚下火车,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北方干冷的空气,就被告知等一会儿有领导要过来挑兵,所有人都要保持好坐姿。这群新兵在刺骨的寒风里挤坐着,一个个冻得直缩脖子,没有一个人敢乱动,王大雷鼻涕都流出来了,也不敢去擦。

不一会儿,一个大个子军官领着两个雄赳赳的老兵一路带着风来了。

那军官快步走到队伍前面,像座山一样站立在那里,插着手问道:“谁跑步快?”

其他新兵们还都没有反应过来,王大雷嗖的站了起来:“报告长官,你们是要搞敢死队么!”

那军官看了一眼王大雷,见他黑黑瘦瘦,刚发的“的确良”军装又肥又大,套在身上像个麻袋,给人一种发育不良的感觉,更好笑的是脸上还挂着鼻涕。

军官笑道:“敢死队?那要打仗的时候才有呢。我们来挑兵,挑最好的兵!还有,我是一连连长,不是什么‘长官’。”

王大雷把胸脯一挺,大声说:“挑我吧,我要去!”

军官当即摇头,说道:“你不行。”

王大雷不服气,昂着头看着那军官说道:“你看都没看怎就知道我不行。”

那军官第一次见到这么冲的新兵蛋子,一下子乐了,笑着说道:“小伙子,你瘦的像只羊羔子,我们一连训练苦,你适应不了。”

王大雷急了,把鼻涕一抹,用半清不楚的湖南口音说道:“你太小看人,我放过牛,每天走十几里山路上学,从小最能吃苦。”说着把胸脯一挺,用拳头在自己胸口砰砰砸了两下,边砸边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可是练过武的!”

那军官当时就被这新兵的一股子倔劲给吸引了,走到王大雷面前,也用拳头朝胸口撞了两下,差点把王大雷推了个趔趄,笑着问道:“咱一连每天武装五公里越野是家常便饭,你受得了?”

王大雷对武装五公里压根没有概念,倔强的说:“五十公里我也不怕!”

那军官爽朗的大笑,用巴掌在王大雷肩膀上一拍:“擦擦脸,跟我走!”

就这样,王大雷来到了钢刀连。而那位军官就是王大雷在钢刀连的第一任连长,现在的猛虎师参谋长赵震岳。

来到了钢刀连的王大雷长了个头,身上的肌肉也变得更结实了,他热爱军营,不怕吃苦,带着一股子湖南人特有的蛮劲,得到了赵震岳的格外器重,先是当上了班长,立了二等功,然后又提干,当排长、副连长、一直到钢刀连连长。

对王大雷来说,是钢刀连造就了自己,而他自己也早已把钢刀连当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王大雷静静地看着这面荣誉旗,思绪渐渐回到了眼前。

眼下最棘手的事还是选排长,要选个称心的排长,就得先把这个大学生干部送走,这一点本来难不住王大雷,但眼下指导员也跟机关站在了一条战线,看来困难比预想的要大,不过困难再大王大雷也要去干,否则就不是他王大雷了。只是指导员竟然还搬出了政委肖宏升,这让王大雷很不舒服:“一连跟别的连不一样,院校里学那些书本子在这里根本糊弄不住,只会坏事!我王大雷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连队着想,也是为他们大学生干部着想,这个理别说到老肖那,就是到师长、军长那也讲得通。这件事情我王大雷半步都不会退让,谁来说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