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艳萍来景安这么久,这是她见过的最温暖、明朗的笑容,她感觉一阵心悸,甚至羞怯地微垂下头。
“来过好几次,都说不在,还以为你不干了。”
“嗯…有事,请假了。”尹艳萍撒谎,心想领班真够绝的。
“什么事,处理好了吗?”男人口气关切,似乎要参与进她所说的“事”中。
“嗯。”尹艳萍心里感到一丝温暖,按到客人后颈,嗓音突然抬高一度,“你的颈椎似乎跟别人不太一样啊!”
“怎么讲?”
“按起来沙沙响……像按在沙袋上。”
“有那么夸张吗?”男人不以为意地笑,“天天对着电脑,前段时间头晕,做了核磁共振,说是颈椎C3C4间病退,这不找你们来缓解了……你辛苦用点力。”
为他服务,尹艳萍心里欢喜。或许是感情经历的不幸,正值芳华的她更喜欢男人身上的那份成熟稳重。
男人加了钟。
“把橡胶内胎剪成小块,放进药瓶,就是装青霉素的那种,再倒入汽油,三天后就能制成黏胶了,粘蜻蜓、知了特别好用,现在小孩粘来玩,我们那会可是粘来吃,知了屁股都没得剩……我已经十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童年是人生的底色,你再努力都无法修改、掩饰。”在讲述完童年趣事后,男人徒然感慨。
“或许吧!”尹艳萍应道。
“知道吗,有天深夜,”男人顿了顿,似乎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我开车路过白鹭大桥,桥面弥漫着薄薄的白雾,车内静得只剩呼吸声,有一瞬间,我突然有猛打方向冲下桥去的冲动……或许那会是一种解脱。”
男人会有如此决绝的冲动,令尹艳萍费解、惊骇和好奇!
三天后,尹艳萍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只铜手炉,配了浅蓝色绒布套子,上面绣了朵荷花。
“客人送的?”耿莉抢过铜炉,把玩。铜炉做工十分精巧,堪称工艺品,价格应该不低。
“自己淘的,喜欢拿去。”
“骗鬼!”耿莉狡黠一笑,将铜炉还给尹艳萍,郑重道,“小心别陷进去啊,会后悔滴!”
“你想多了!”尹艳萍这句话说得明显底气不足。
虽然耿莉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两人几乎无话不谈,但尹艳萍还是不想将那位特殊客人的存在告诉对方。
隔三差五,男人都会来“天之道”,即使尹艳萍正在上别的客人的钟,甚至又加了钟,男人都会等,就像等待一场约会。
男人眼里没有她所熟悉和厌恶的那种对于异性的贪婪,肢体上也从没有过出格的举动,他永远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这是个不一样的男人。
尹艳萍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甚至因为自己曾经被人抛弃而自卑,她庆幸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可时间一长,讽刺的是她竟然产生了强烈的怨恨,因为对方似乎对自己真的“不感性趣”。
圣诞节前一天,男人又来了,尹艳萍表现得极为冷淡,不看对方的眼睛,也不接话茬。
气氛有点尴尬。
快结束时,尹艳萍的手机响了,她怔了一会,还是接了。是一个常客,约她出去宵夜。尹艳萍讨厌这个胖子,每次来都胡言乱语,还动手动脚,而且专攻女人的敏感部位,让尹艳萍疲于应付。
然而奇怪的是,这次尹艳萍竟爽快地答应了。
“……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了……行啊,11点吧,11点你来接我!”
尹艳萍故意说得很大声,表现得很开心,然而一挂断电话,她旋即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唯一一次,男人走时没有看她,也没有说再见。
国贸广场的夜宵通宵达旦,隔两条街都能听见喧嚣。
尹艳萍清楚单刀赴会的危险,所以打电话叫了休息的耿莉,对方正在陪男朋友看电影,答应一会碰头。
到了一家叫老铁的烧烤店,胖子径直往包厢里走,尹艳萍说就两个人坐什么包厢呀,杵着不肯动。
“包厢不是清静嘛……行,就依你。”胖子讨好地笑着去揽尹艳萍的腰。
尹艳萍没有立时拒绝,而是走了几步后才拨开那只肥胖的手臂。尹艳萍有些懊恼自己的纵容,胖子却因此备受鼓舞,更加殷勤了。
胖子点了一桌子,龙虾、生蚝,各色青蔬,还有一只野兔。野兔是特色,外焦里嫩,红油椒盐,香气四溢。
胖子叫了一打啤酒,尹艳萍推托胃不舒服不喝。
“宵夜哪能不喝酒呀,你那么年轻,胃才哪到哪呀,给个面子!”胖子掰开尹艳萍扣在杯口的手,执意要倒酒。
事实上,叫女人喝酒和上床一样,除非她情愿,不然别无可能。
尹艳萍最后还是喝了,但悠着,悠着等耿莉,耿莉来了,今晚她倒真想一醉。可二瓶下去,已过12点,耿莉依然杳无踪影。
“不喝了,真不喝了,醉了!”尹艳萍沉下脸。
“别呀,再来一瓶,醉不了,醉了我送你回去就是了!”胖子靠了过来,伸手去揽尹艳萍的肩,被对方甩开。
“别这样,再这样我走了!”尹艳萍作势要走。
“得,不喝就不喝,别走呀。”胖子讪笑着搁下酒瓶,“可总不能空着杯呀,要不来瓶饮料?”
这个提议尹艳萍无法再拒绝,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那杯胖子亲自去取的王老吉才喝了半杯,便昏昏欲睡,眼皮犹如铅重,胖子贪婪而丑陋的嘴脸是她眼中最后的记忆。
尹艳萍醒来时头疼欲裂,然而一个闪念,如同遭受电击,她蹦了起来,确认身体没有受到侵犯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房间不错,但显然不是宾馆,墙上宽幅木框边的银杏油画,天蓝色碎花窗纱,床头柜上裂纹瓷细颈瓶,这些东西极具个人喜好。
当然,这些尹艳萍无暇欣赏,她只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以及昨晚那杯王老吉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像猫一样敏捷轻巧地下床,打开门走了出去。
男人和衣躺在客厅的棕色皮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方格毛毯,英俊的脸在晨曦清冷日光照射下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但很安详,甚至透着孩童般的无邪。
尹艳萍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缓缓伸出手去抚摸那张脸,如同抚摸自己的恋人。她微笑着,眼角却闪着泪光。
“…那胖子更惨,估计有一阵下不了床。”
“你还真下得去脚。”
“活该,都是那活儿惹的祸。”
“你呢?”
“我什么?”
“……”
“那胖子或许会报复你,按摩的工作就别干了,惹是非,有个朋友在步行街卖服装,不想干了,你有没有兴趣接下来?”
罗小飞是尹艳萍生命中的贵人,也是她用身心去热爱的男人,只是这个人始终让她看不清楚,令其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