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尼摩却另有想法。其实这是一次狩猎,而人——某个人,也就是尼摩——将大获全胜。我们游过那些五颜六色的植物,进入下方一条海沟,那里的植物开始发出灯笼鱼之类的生物所具有的磷光。突然,尼摩举起一只手,示意我们停下来。他指着自己前面。一开始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但在眼睛习惯了这里的黑暗后,我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形状。

它很大,像鬼魂一样白,头顶上有一只长长的角。不用说我也知道它是什么。我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正望着一头独角鲸。它的个头是我见过或听说过的任何独角鲸的两倍,足足有四十英尺长,这还没算那条十五英尺长的角。

皮埃尔叔叔扭过头,睁大眼睛望着我。我看得出来,在他见过的独角鲸中,这也是最大的。如果他能为这头野兽拍张照片,或者拍一段录像,那他将成为科学界备受推崇的人。他将改变海洋生物学和海洋学领域。

但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就在此时,我们看到这头动物开始退缩,它的目光变得狂乱起来。然后,我看到它的身体侧面被一只巨型鱼叉钩住,那只鱼叉跟尼摩的枪相连。尼摩看看我们,露出愉快的表情。看到我们一脸恐惧,他似乎有些吃惊。

几秒钟内,三名船员又向那条独角鲸发射了两枚鱼叉,将它裹在一个紧密的渔网中。他们拖着这头捕获的猎物游回潜艇。而尼摩再次射击,这次击中一条漂亮的吸血鬼乌贼,它身上的色彩起伏如波浪。就像那头独角鲸一样,它挣扎着,摇摆身体,但很快便不再动弹。几名船员再次游出来拖走了猎物。接下来的两小时就这样度过了。尼摩击中一条箭鱼、一条双髻角鲨、一只巨大的海马,最令人震惊的是,他居然杀掉了其中一条在我们开始探险时曾与他戏耍比赛的海豚。我被恶心到了。

回到“鹦鹉螺号”上,皮埃尔叔叔怒不可遏,并且向尼摩表达了出来。我们刚换下自己的海豹皮潜水服——现在我意识到它很可能真是用海豹皮做的——皮埃尔叔叔就跟尼摩杠上了。

“你们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你怎么忍心杀死如此美丽的动物?”

“抱歉,你说什么?”

“你是某种类型的猎人吗?对你来说这只是一项运动?”

“运动?你把这称为‘运动’!不,这是必需品。如果我们不接受海洋的慷慨馈赠,那我们吃什么?你们吃我提供的食物已经好几天,你以为它们是用什么做的?”

皮埃尔叔叔大发雷霆,“就算不去猎杀巨大的独角鲸、双髻角鲨和其他稀有物种,大海肯定也能提供足够的食物。”

“你把自己称为科学家?你是个傻瓜。我猎杀的只是少量鱼类,刚够我们吃。请你告诉我,有节制地收获少数有机体供我的船员食用,这与世界渔业在海里的大规模破坏性捕捞是不是有区别?我是在谨小慎微、深谋远虑地剔除海里的部分动物。竭泽而渔的是那些公司化的大型渔业企业。”

“现在我才知道是你干的。”皮埃尔叔叔眯缝着眼睛说。

“当然是我干的!”尼摩咆哮着,“地球上再没有其他人有我这样的聪明才智去做那些事。没人拥有那样的勇气。”

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弄沉那些船的正是尼摩。因为它们全是渔船,全都在进行无节制的捕捞。在此之前,我都没意识到那些船之间有什么联系。它们全都参与了大规模的渔业捕捞——是一些拖网渔船,工厂式的渔船。

“是你杀死了那些人,”皮埃尔叔叔说,“他们全都是无辜的男男女女。”

“无辜!”尼摩咬牙切齿地说出那个词,“无辜?你怎么能把那些屠夫、那些劫掠者说成是无辜者?他们杀死了全球90%的珊瑚。他们将成百上千的物种逼入濒临灭绝的境地!整个海洋生态系统都已经改变。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渔场都已枯竭。大海受到污染,一片荒芜,遭到压榨,毁于一旦!这全都是他们的错。”

“但你也在杀戮。”

“仅在万不得已时。”

“你通过杀人来向世人证明杀戮是错误的。”

“只有这样你们人类才会明白。”

“但你自己也是人类。”

“也许是。也许不是。”

“的确,也许不是。人类有同情心,而你却没有。”

在那一刻,皮埃尔和尼摩都瞪着对方,在尼摩的沉默中,在尼摩的无言以对中,皮埃尔窥见了他灵魂中隐藏的一面。

“你到底遭遇过什么?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你永远不会理解。”尼摩说。

然后尼摩愤怒的脸上浮现出一副新的面容,像是默认,像是悔恨。皮埃尔叔叔的话似乎击中了要害——不管尼摩表面上多么信心满满、义正辞严,他心里并不是那么自信。或许他也拿不准他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那一丝疑虑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恢复了先前那种克制且自以为是的愤怒。

“我就是法律,我就是法官!我是迫不得已,他们才是步步紧逼!将他俩与另外那只动物关在一起。”他对手下说了这句话,就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了。

皮埃尔叔叔和我被带进大厅,这次我们没被送回自己那间舒适的特等舱,而是被扔进一间不同的舱室,它狭小得多。在这里,我们找到了尼德·兰。他看起来非常虚弱,饥肠辘辘。他的脸上挨过打,衣服也被扯破了。

“你们今天过得如何?”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