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或许是承认了对上帝的信仰让拉斯柯尔尼科夫（尽管他有那些关于“普通人”与“特殊的人”的离经叛道的想法）有向索尼雅坦白罪行的想法？又或许是不安与绝望让他想去靠近那个女孩的心？不管是因为什么，在他第一次见到索尼雅时，他就觉得她有着圣母玛利亚一般的纯洁与崇高。

对在马车轮下丧生的马尔美拉陀夫的家庭，他给予了很多帮助，这使他有机会接触她。在多次接触后，他为她出众的品德所折服。索尼雅对拉斯柯尔尼科夫也不是无动于衷。他英俊、慷慨、富有同情心，照顾了她的寡妇母亲和几个孤儿弟弟。终于，有一天晚上，拉斯柯尔尼科夫到她家找她。她的屋子简陋狭窄，但十分干净整洁。他要求她为他朗诵福音书中“拉撒路复活”的那一段。索尼雅深深地相信福音书以及里面美好的故事。她满足了他的愿望。拉斯柯尔尼科夫认真地听她读。接着他问起了她的生活，她对未来的愿望，也谈到了自己。他向她诉说他的绝望，对灰暗前途的忧虑，以及他窘迫的经济状况。他甚至认为，如果他们向世界说永别，会更加轻松。对话漫长苦涩。善良敏感的索尼雅感到了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痛苦，知道他正备受折磨，但这种痛苦不只因为他的贫穷与灰暗的前途，还有其他东西在困扰着他。她小心翼翼地问他，慢慢地，她发现使拉斯柯尔尼科夫焦虑的真正原因：他是杀死老太婆与她无辜妹妹的凶手。

索尼雅感到非常震惊。直到刚刚她还觉得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一个善良慷慨的人，在她父亲遭遇不幸后，尽管他处境也很艰难，但他还是尽力地帮助他们。但这一发现实在太可怕了！这个年轻人这么特别，她可能已经爱上了他。但就在几天前，他犯下了如此可怕的罪行。她非常地不安，她所爱的这个年轻人正在等待她的帮助，但她应该说些什么呢？她自己没接触过那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但老太婆的妹妹丽扎韦塔是她的好朋友，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一直忍受老太婆的折磨。她们时不时会见面，一起聊天。为了增进她们的友谊，她们还交换了自己脖子上戴着的十字架——这是俄罗斯的习俗。正是这个让她心生爱慕的英俊慷慨的年轻人杀死她的好朋友！

她哭泣，绝望。不仅拉斯柯尔尼科夫的世界崩塌了，她的也崩塌了。她应该怎么帮助他？她怎样能让他得到救赎？拉斯柯尔尼科夫觉察到索尼雅的痛苦与绝望，竭力地为自己辩解。

“那个老太婆是一只吸血的寄生虫，”他说，“她只会对人们造成伤害，应该让她消失。”

索尼雅不这么认为，她反驳这个说法。虽然老太婆是放高利贷的，但她也是上帝创造出来的人。他有什么权利杀死她？当他做完这桩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时，还接着杀了在大家眼中纯洁善良的丽扎韦塔。拉斯柯尔尼科夫仍然尝试着为自己辩解，但他没能如愿。在一遍遍地争论后，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从这儿能看出他头脑里正发生着一场强烈的风暴。

“我想杀的不是老太婆，而是我自己，”他向索尼雅坦白道，“这个世界十分可怕，我对我的遭遇感到十分绝望。但我没杀我自己，而是杀了她，我希望从她的死亡中得到拯救。”

索尼雅继续哭着。她拥抱这个可怜的凶手，试着去安慰他，同时也明确地表达了她的想法：拉斯柯尔尼科夫应该向警察自首，接受应有的惩罚，只有这样，他才能洗清他的罪过得到救赎。

但这年轻人似乎并不会接受她的建议。在这一刻，他仍然不明白他的罪过，也没做好准备接受惩罚。他离开了索尼雅的房间，心情比之前更加压抑与沉重。

可是，拉斯柯尔尼科夫和索尼雅都没想到，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个人那天刚到圣彼得堡，在索尼雅的家旁边租了一间屋子。他的名字是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妹妹杜尼雅之前在他家当保姆，给他的妻子干活。这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可不是善男信女。也许你们记得，他曾经试图引诱杜尼雅。他的妻子在发现了这卑鄙的行为后，不得不辞退了杜尼雅。而在杜尼雅去圣彼得堡不久后，她就突然死了。斯维德里加依洛夫觉得是时候重新与杜尼雅见面了，便立刻决定去找她。但他很清楚杜尼雅不会同意和他见面，于是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去接近她。他听说杜尼雅的哥哥拉斯柯尔尼科夫反对她与一个配不上她的男人结婚，便产生了让她哥哥帮助他与心爱的杜尼雅见面的念头，决定联系他。他在索尼雅家旁边租了一间屋子。当他看到拉斯柯尔尼科夫去拜访索尼雅时，发现连接两个屋子的墙上有一个洞，于是搬了一把凳子在旁边坐着，耳朵靠在洞口处偷听。就在那时，他欣喜若狂地听到了拉斯柯尔尼科夫对他罪行的坦白。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心想，我可以利用他的秘密控制他，威胁他帮助我得到他美丽的妹妹。

拉斯柯尔尼科夫浑然不知他的罪行已经被那个狡猾堕落的无赖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发现了。他慢慢地走回家，索尼雅的反应让他感到痛苦恍惚。突然间，有一个男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

这个男人接近他，走在了他身边，时不时用阴沉锐利的眼神看他。这人是谁？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拉斯柯尔尼科夫感到疑惑。但是这个神秘的陌生人继续静静地走在他旁边，直到拉斯柯尔尼科夫忍不住问：

“你是谁？你想怎样？”

“凶手。”他压低了声音说。

拉斯柯尔尼科夫感到十分惊恐。

“凶手。”那男人又说了一遍。

“谁是凶手？”拉斯柯尔尼科夫问道，感到惊诧。

“你。”神秘的人回答，盯着他的眼睛看，然后转身走了。

拉斯柯尔尼科夫感到震惊与恐慌，他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他知道了些什么？

他躺在床上。索尼雅的反应使他感到痛苦，那个叫他“凶手”的陌生男人使他感到惊恐。为了逃避绝望与焦虑，他闭上了眼睛。他睡着了，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回去杀老太婆。他又进了那栋大楼，走上楼梯，一层又一层，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对自己将要做的可怕事情感到非常害怕，但还是继续往上走，似乎是身不由己。他到了老太婆家里，发现门开着。但房子不像他前一天看到的那样空空荡荡，而是跟他犯罪的时候一模一样。在惨白微弱的月光下，拉斯柯尔尼科夫在几间屋子里游走。他在找老太婆并要杀掉她，但老太婆不在，她不见了。这时，在门的旁边，他看到了一件旧大衣。他奇怪为什么大衣会挂在那里，之前都没见过。他小心翼翼地把大衣拿开，却看到老太婆坐在一张椅子上，缩成一团，头垂在胸前。这时候，仍旧是在梦里，拉斯柯尔尼科夫从大衣下抽出斧头，砍在老太婆的头上。但什么也没发生，那可恶的老太婆的脑袋好像是木头做的似的，毫发无损。他只听到了一记轻轻的低沉的声音。拉斯柯尔尼科夫弯腰去看发生了什么事。让人大吃一惊的是，老太婆自顾自地笑着，她缩成一团，笑到下巴快脱臼，头上的一击丝毫没伤害到她。拉斯柯尔尼科夫吓坏了，决定逃跑，但当他来到楼梯口，发现一群人正等着他，准备抓他。他在惊恐中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眼，他看到一个男人在他床边不远处坐着。他大约四十岁，有着浓密的胡子，衣着得体。一开始拉斯柯尔尼科夫以为他仍在梦里，于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当他重新睁开眼睛，他发现那男人是真实存在的，不经允许就进了他的房间，向他友善地微笑着，并作起了自我介绍：阿尔卡奇·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几个小时前通过墙洞听到他坦白的罪行，并说要替他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