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拉斯柯尔尼科夫浑浑噩噩睡了二十四小时，做了许多噩梦。最后，他被房东的女仆叫醒了，说警察局传他去一趟。他非常地惊恐不安，没想到会这样。可能是有人看到他了？人们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他缓慢地爬起来，感到非常虚弱。他带着从老太婆那儿偷来的东西出了门，先是去了一个荒凉的地方。

他在一个废弃的木栅栏旁发现了一个小坑，在那儿将东西藏了起来，并用一块大石头掩住。然后，他拖着石头般沉重的步伐，忐忑不安地来到了警察局，准备接受有关凶杀案的审讯。但是他非常惊奇地发现，他被叫到这儿来只是因为房东递状子告他，说他欠了几个月的房租。

在竭力辩解的时候，他听到隔壁房间有人在谈论那起可怕的凶杀案。他们逮捕了两个去叫看门人的年轻人。因为焦虑和恐惧，拉斯柯尔尼科夫晕过去了。一个非常聪明机警的警官觉得他晕过去这事有点可疑，于是决定找他谈谈，看他对这起凶杀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当然坚称他什么都不知道：在最近这几天，他都待在他的小屋里，没有出去过。警察给了他一杯水，要求他赶紧向房东交房租，便让他走了。

拉斯柯尔尼科夫松了一口气。他这一趟去警察局没出什么差错，目前没什么人怀疑他，而且有别的人遭到了怀疑与逮捕！他不再恐惧，但罪恶感变得更加深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内心备受折磨。为了减轻痛苦与罪恶感，拉斯柯尔尼科夫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倾诉他所作所为的人，可以理解他、安慰他、分担他的焦虑，甚至认同他的行为而不去向警察告发。

从这一刻开始，拉斯柯尔尼科夫陷入了两种念头之间的挣扎中：应该隐瞒罪行，还是找人倾诉。但谁能理解他和开导他呢？谁会拥有这样美好的灵魂呢？他要去哪儿找这样的人呢？在索尼雅身上，他看到了美好的灵魂。这是一个温柔、善良、单纯的女孩，是酒鬼公务员马尔美拉陀夫的女儿。出了警察局不久后，拉斯柯尔尼科夫就在马车轮底下发现了严重受伤的马尔美拉陀夫。

拉斯柯尔尼科夫，这个前一天刚犯下严重罪行的年轻人，再次展现出他令人惊讶的慷慨与同情心。人群中，他第一个跑过去帮助受伤的马尔美拉陀夫，把他扶起，不顾鲜血沾污他的衣服。他果断地把马尔美拉陀夫带回了家，自己陪在马尔美拉陀夫生病的妻子与饥饿的孩子们身边，陪着孩子们垂死的父亲。

大女儿索尼雅回到了家。拉斯柯尔尼科夫看着这个优雅的年轻女孩，她眼睛里透着单纯、忠诚与智慧，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他要找的人就是她，她值得信任，他可以对她坦白罪行。

他仍不清楚索尼雅是否会答应在他坦白后替他保守秘密。但他迫切地想这么做，并想挑战命运之神。于是他带着果断的勇气，几乎是自杀性的勇气，决定第二天去老太婆的公寓，回到犯罪现场，去看看有什么改变。

他在两天前作案的同一个时间点来到老太婆家里。他进了大楼，慢慢地走上楼梯，心情非常紧张，就跟那天杀人前和犯罪后的心情一样。

拉斯柯尔尼科夫踏上了楼梯，当时，在两个年轻人和看门人经过他藏身的门边后，他惊恐地从这儿逃离。他走过二楼藏身的房子（现在房门关上了，工人们可能已经完成工作了），继续往上走，心不停地跳着，到了老太婆在四楼的公寓。门竟然开着，他感到十分吃惊。在凶杀案发生后，房子就被掏空了，什么都没留下。里面有两个忙着干活的工人。拉斯柯尔尼科夫走进去，一声不响地走到他们身边。他静静地在房间里转着，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墙壁，上面仍有挂圣像与挂画的痕迹。工人发现了他，问他需要什么，但他没有回答。他去拉响了门铃。想要重新听听那两个年轻人当时不断拉响的门铃声。他当时就在那里，在门后面，老太婆和她的妹妹仰面倒在他的身后。拉斯柯尔尼科夫硬着头皮问工人，这个房子是不是就是之前老太婆和她妹妹被杀死的地方。他说来这里是为了看看是否留下了血迹，他想要租这个房子。两个工人生气了，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他们把他拽出去，和他一起下去找看门人，告诉看门人，这个年轻人进了老太婆的房子，拉响了几次门铃，还说想要租那间房子。拉斯柯尔尼科夫身边围满了愤怒的人群，指责他这样的行径。

“你是什么人？”人们大声叫嚷道，“你怎么能这样？”

有人建议马上把他带到警察局。在那里，可能就能弄明白这年轻人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拉斯柯尔尼科夫没逃跑，相反，他继续挑战命运之神。

“这很好，那拜托你们去叫警察吧！”他说道，并且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

但是看门人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疯子，纯粹就是为了闹事，他不想惹上麻烦，便把他赶走了。

拉斯柯尔尼科夫带着焦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他的小屋，发现他母亲和妹妹在等他。她们长途跋涉来到了圣彼得堡。看到他破烂阴暗的小屋和恶劣的生活条件，她们已经感到震惊，再看到他惨白不安的脸后，就更加不安了。而对于拉斯柯尔尼科夫，她们的到来不仅没有让他高兴起来，相反，他感到更加沮丧。在他最重要最亲爱的人面前时，他开始意识到，他犯下的可怕罪行不仅会使他名誉受损，还会影响到她们。他不值得她们爱，对不起她们对他的期待。因此，尽管他非常地爱她们，他仍然试图远离她们。他对她们说话的口气冷漠而不耐烦，要求她们让他一个人待着。但有一件事他觉得必须干涉，他果断地表达了他的态度：他妹妹不能因为他的贫困去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从他母亲的信可以得知，那是一个吝啬庸俗的男人，会让她的生活变成地狱。

“你不能这么做，”拉斯柯尔尼科夫说道，“你不能为了帮助我，让一段错误的婚姻毁了你的生活，我不值得这样的帮助。”

对他这古怪的行为，杜尼雅和他母亲感到非常惊讶与困惑。拉斯柯尔尼科夫一直对她们很温柔。当他命令她不能跟那个男人结婚时，杜尼雅感到很愤怒。确实，她不爱他，但他的钱可以帮助她的家庭。

气氛弄僵了，十分尴尬。这时拉祖米兴出乎意料地出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拉祖米兴也是一名学生，是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好友，但在最近这几个月，拉斯柯尔尼科夫都没和他联系。

拉祖米兴是一个聪明、善良、开朗的小伙子，非常乐于助人。他立刻就觉察出了好友的老母亲与杜尼雅的不自在，看出了拉斯柯尔尼科夫糟糕暴躁的心情，于是说服她们先让他一个人静一下。拉祖米兴第一眼就被杜尼雅吸引住了，他偶然听过人们谈论杜尼雅那未来的丈夫，跟拉斯柯尔尼科夫一样，他对那人的印象非常差。但他没有对这件事说什么。拉斯柯尔尼科夫将头转向墙壁，他则努力地使她们平静下来，并主动说要帮助她们在这个他很熟悉的大城市里找一个舒服的旅馆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