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从空中飞来

这次青海、甘肃之旅,去来双飞,且都是依窗而坐,所以能静静地观看这神奇的空中世界了。

辽远啊!苍苍茫茫,辽阔无边,一览无余。王安石的“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真乃经典绝句,千真万确。飞在空中,一眼望不到边。不知道什么叫边界,知道了什么是无垠。不知极限在哪里,不知天有多高。真的是天外有天,云上有云,云下有云。天空只有三种颜色:蓝色,白色,灰色。蓝色的天像大海,白色的云像雪,融在海水中,像冰山浮在海水中,难怪有云海、云水之说。这里没有惊涛拍岸,也能卷起千堆雪。海河中的雪云高山,好像千万年亿万年都不会融化似的,就那么堆积着,浮现着。你根本不敢去碰摸,觉得一触即倒。回视大地,俯瞰郑州城,原本高大的楼房像玩具模型一般,又轻又薄,原本的平房则如一个个棋子或小块积木。今天天气好,好像没有风,觉得飞机飞得很轻松。据说坐飞机不祝一路顺风,好像是因为飞机靠逆风起飞,顺风时飞机飞不起来。在这方面我是一窍不通,仅仅是听说而已。但人们希望平安,祈求吉利,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

白云像棉花飘堆在空中,姿态万千,奇形异状。有的像奔马,有的像虎兽,有的形似门,有的状如树。有的云朵比较小,丝丝缕缕。有的云在飞,有的云浮挂在那里一动不动。有时大片大片的灰色的云突然间从眼前扑飞而来,遮挡了一切,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了。飞机就从这灰蒙蒙的云中穿行而过,只感到飞机在往前冲,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我不知道这时候飞行员怎么辨识方向,也佩服他如此从容不迫,飞机依然这么平稳,这么顺利,好像什么都没遇到,什么都没发生。今天天气整体来说非常好,几乎都是白云,若是阴天,是不是更朦胧,更模糊不清?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豁然明亮了,开阔了。好大的天空!好蓝的天幕!真是瞬息万变。我们人类在看云识天气,然而云是飘浮游移的,是捉摸不定的,所以天有不测风云,一切都在变,没有可掌控的一切。平日里我们说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对于站在大地上的人来说是对的,对于飞在空中的人来说则是荒谬可笑的,在天空飞只能听天由命。

看远方,云山云海。看眼前,又虚无缥缈,捉不住、飘不定的云就这样飞去飞走。蓝色,白色,间或看见灰色的云。苏轼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真的,天上仿佛只有海水,只有雪云,一定是寒冷的,冰凉的。天空是干净的,也是单调的,只有三种颜色。人们向往天上,希望脱俗,希望出尘,希望成仙。这里的确洁净,但我觉得这空中也太寂静了,沉寂极了,寂寥极了,没有生命,没有味道,没有暖意。只有飘飞的云在动,你看得见,却摸不着、抓不住。也许是飞机飞得太高,空中看不见一只鸟儿。除了嗡嗡的发动机声,听不见一点点生命的呼吸,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生机。我突然产生一种意识,好像不太喜欢这样的静,这样的寂,这样的凉,这样的寒。我还是爱我们人间的烟火味道,爱我们人间七彩斑斓的色调,爱我们人间车水马龙的繁华热闹。

以前我曾天真地想,飞到天上,也许真能看见辉煌威严的天庭,也许真能看见浩浩渺渺的天河,也许真能遇见神仙,也许真能……然而,坐在飞机上,只能看见蓝的天,看见白的云,看见灰的雾。飞机载着自己向前飞,向前飞,勇往直前。看不见美丽的七仙女,没有壮观的天庭,没有灿烂的银河。郭沫若先生笔下那个自由、安适、富庶的天上街市在哪里?这时我欺骗自己说:不要绝望,也许你想象的仙境太远太远,太高太高,它是存在的,只是看不见而已。我不禁抿嘴浅笑,千万不要抹杀了自己的想象,留着那点幻想吧,人还是有想象的好。没有了想象,没有了浪漫,没有了飘逸,没有了超离,岂不太沉重、太无趣!

我们这班飞机最高飞到五六千米吧,显示屏上有。突然佩服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把人间天上连接一起,让我们能看到大地之上、云天之外的气象。在飞机上时间长了,眼睛有点吃力,不舒服,好像有一股气息在暗暗地冲击着。我不得不看一会儿闭一会儿眼,好累!若在家里看两集电视剧,或者读几十页书,喝几盏茶,一个时辰挺快的,可在飞机上两个小时总觉得漫长。

快到西宁了,突然间天空响晴,太阳好亮,刺眼。仿佛太阳离自己很近很近,我不得不拉上机窗的挡板。这时明显感觉飞机在往下降,那黑色的圆圆的东西是什么?不应该是云,云太轻太浮太飘,云在飞在跑在游,而这些却是那样沉、那样稳、那样重,一动不动。噢,原来是山,看清了,渐渐显露出它的轮廓了,它的青色了。有些云白白的,盖在山顶,像开在山上的一朵花。也有的云斜盖在山腰上,绕在山的周围,真所谓云山雾绕。

又看见青山了,又看见高楼了,还有那弯弯曲曲的道路。飞机在缓缓地着陆,着陆,慢慢地着陆。我已经听到了机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突然觉得这声音走进了我的心里,让我触感到了大地母亲的厚实博稳,嗅到了阳光照耀下的大地暖气。这气息,好亲切,好舒服!

我从空中飞来,我依然爱我的温情人间。

冬梅写于戊戌年季夏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