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地与梯田

旅途的感受，往往不尽相同，偶遇一个人或一件事，也许会改变你的一生。这种改变往往又是猝不及防的，深刻又久远。

1998年5月，我们到武陵山系的黔江地区考察，在从高寒山区的水市乡返回途中，我看见满山满坡、满沟满垄的大麦金黄灿烂，连绵数十里，心中顿生一种莫名的愉悦。产生这种快乐、欣慰之感不仅仅源于“黄澄澄”“金黄”这些吉祥并富于想象、希冀的词语，更源于我对眼前这一亩又一亩规则、平整的麦地更深层次的想象和认可。麦秆笔直、麦粒饱满的麦地，每一亩就像一队方阵，威武、雄壮，连绵起伏，气势恢宏。这是丰收前的最后一次预演，这是大地对劳动者的馈赠，这是“天道酬勤”最好的注脚。由此我相信，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品，以及由此产生的诗意和快感，都有两重性，一是劳动者的创造和汗水，一是对环境的认知、适应和改造。在这次与金色麦地的相逢中，我始终以虔诚之心来感知它对我精神世界的启迪。当我将一粒饱满而新鲜的麦子放进口中咀嚼时，我双目微闭，一股清香微甜的气息——大地真实的气息，缓缓注入我心田，如此畅快、通灵，使我大彻大悟。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将来。

是的，把握将来，最重要的是要把握现在。而把握现在，总结一下过去也是必要的。这次相逢麦地，很自然地使我想起了数年前在红河谷哀牢山中的一次行旅。在一座高高的山头，当我们停车驻足远眺时，不仅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受，更目睹了远近闻名的哀牢山梯田的丰采。我之所以这样说，不仅因为哀牢山梯田的层次感非常强，从山脚到山顶的梯田，每到稻谷灿黄丰收的季节，一座山就是一座“金字塔”。都说云南哀牢山的米好吃，香糯，软，这正好与哀牢山梯田的闻名相得益彰。但是，我提到这次行旅，不完全是为了说出上面的感受，而另一种感受，即秋冬时节稻谷已经收割完，一层一层、一梯一梯的稻田显出它的清癯和冷寂来，我对它的感受才更为深刻。我惊讶于它的平静，它水波不兴的外表多像一面镜子，如此高洁和大度。人们在丰收以后，似乎将它忘了，过往行人总是匆匆来去。但它不喜不怒，不怨不悔，澄净、透明的内心——一方小小的心田，竟然装得下天空和白云，装得下世间的希冀和恩怨，唯独装不下自己的炫耀、居功、傲慢、委屈。人们需要它时，它是一座“金字塔”；人们不需要它时，它是冷寂的群山中自己的一面镜子。

其实，黔江的麦地和哀牢山的梯田是同一段耐人寻味的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