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笼罩着怒涛之城,一丈开外都不见人影,这种天气不适合出门远行,所以怒涛之城今天特别安静,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浓雾吸走了一般。
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清脆的马铃声便穿透浓雾,单调而清晰,紧接着便是数匹良驹穿过浓雾,往南门方向徐徐前行。童无欺端坐在马上,身边几骑都是自己的随扈,一行数人,挑选了这个最不适宜远行的日子远行了,他们很满意这天气,大街上果然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当然别人也看不到他们。
看不见,但可以听见,就在童无欺一行的身后,一辆马车也穿透浓雾往南门方向前行,那马车不紧不慢,与童无欺的马队始终保持在十丈左右的距离,只是那马车没有铃铛,更没有挥鞭呵斥,只有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的低沉声。
出来城门越三里地左右,童无欺突然示意众人停下来,然后凝神静听,那几个随扈都是些精干的年轻汉子,并且已跟随童无欺多年,见此情形已明白是在辨识后面是否有“尾巴”。几个年轻随扈听了一阵便说道:“后面是干净的。”
童无欺道:“不要用听,要用感觉。”然后命令那些随扈将马铃摘下,然后一行人再继续前行。
那雾中的马车此时已停止不前,赶车的汉子虽然精悍敏锐,但此刻已明显有些焦躁神色,那汉子回身对车里说道:“仲叔,那马铃声消失了。”
车帘子撩开,石仲看着周围那牛奶似的浓雾,说道:“不愧是久走列国的老人,果然敏锐,幸好我早有准备。”说罢便抚摸着匍匐在脚下的两条黑色猎犬。
那两条黑色猎犬健壮而敏锐,毛色光亮,显然都是优良的品种,石仲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囊,然后用手指捣了一下,便拿出来放在狗鼻子下,这时那赶车汉子已闻到了一股香气,便问道:“这股香气好特别,可是哪里来的香料?”
石仲笑道:“这可是那毒国来的昂贵香料,这种香料是独一无二,现在这两条狗会带我们跟上他们。”说罢就放下那两条黑狗,只见那两条黑狗在地上嗅了嗅,便向前跑去,那赶车也一抖缰绳,那马车也徐徐前行了。
原来杜伯早已算准了童无欺会趁着浓雾开溜,所以提前就预备好了跟踪方案,而童无欺从那毒国携带黑蟹到怒涛之城,身上必定留下黑香的味道,所以两条猎狗寻找气味跟随,自然是万无一失了。
三天后,石仲赶着马车回到了怒涛之城,石仲报告杜伯,童无欺呆在巫弥族不走了。
巫弥族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跟巴蜀两国素无来往,童无欺难道在那里也有买卖?杜伯下令:“给少卿飞鸽传书,立刻派人潜入巫弥族,一探究竟。”现在杜伯对自己的儿子愈发信任了。
穆妍得到了黑香,如同得到了天下最珍稀的宝贝,她渴望这种香气太久了,就像久贫乍富一般,她需要大肆享乐一番。
听说穆妍又精神焕发了,杜伯说道:“看来只有黑香能控制这个女人了。”
石仲道:“听小叶子说,太后躺在榻上都两天了还不肯起来了,似乎永远都吸不够了,看样子她是控制不住自己了。”
杜伯道:“如果一个人能控制自己,就不会被别人控制,她现在已是笼中老虎,可以饿死,还可以毒死,不一定非要杀死,只要它睡着就足够了。”
石仲道:“但这只老虎现在还是清醒的,她会同意巴国和蜀国结盟的。”
杜伯道:“楚王那边早提醒过我们,这是我们早晚要面对的事情。”
石仲道:“那我们可以告诉楚王,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杜伯道:“现在我们比预想的更顺利,五马的老窝已被找到,并且桑田又活过来了,钱和人我们一样都不缺了。”杜伯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这辈子他从来没有笑得如此开心过。
桑田没死,心里却在想一件事:“那三个孩子也应该长高了不少吧?”
阿丽、阿土和阿木在杜伯的后厨成天忙碌着,劈柴、烧火、洗碗,总之有干不完的活,但他们始终未能迈出后厨的门槛,门口始终有十几个佩剑武士看守着他们。他们多想去看看厨房之外的地方,现在他们很怀念在黑蟹区的日子,虽然清苦,但自由自在,可以上山下河地玩耍。
“那是一道死亡之门。”一个胡子花白的扫地老汉看出了他们的心思。
“老爷爷你说什么死亡之门?”阿丽问那老汉。
“迈出那个门槛的人都是去送死的。”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万一你猜错了呢?”
“如果三十年都只猜一个问题,你肯定不会猜错。”老汉又弯腰扫地了,他扫得那么认真,因为他扫了三十年的地了,现在似乎是一份侍奉神灵的工作。
听到老汉这么说,阿丽、阿土和阿木的神情又黯淡下去了,看来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干一辈子活了。
三十年总会做对一件事,但也总会遇到一个意外,这个意外发生在了阿丽身上。
石仲这样的大人物是从来不会到厨房这样的地方,因为这里不够卫生,到处都是腥膻馊水,同时这里也没有够得上与他说话的人。
但今天石仲来了,他不但来了,还开口说话了。
“你就是阿丽?”他把目光锁定在阿丽身上。
“我是。”阿丽怯生生地回答道。
石仲再没有吭声,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阿丽,只见阿丽已出落得苗条俊俏,尽管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衫,但青春的气息已展露无疑。石仲看着阿丽,只说了句:“跟我走。”便转身离去。
两个粗壮的妇女上来架着阿丽便往外走,阿木拦住去路,问石仲:“为什么要带走阿丽?”
石仲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问:“你是阿木还是阿土?”
“我是阿木。”
“我是阿土。”
“桑田和你们很久没有见面了,我带阿丽去见他。”
“桑先生?”阿木和阿土才想起来许久没有见到桑田了,为什么突然又出现了,他们不知道玫瑰区的事情如此复杂,人也如此复杂,有比天使更好的好人,也有比恶魔更坏的坏人,他们做事也都讲究个义之所在,但似乎每个义都是无可辩驳。
石仲又说了一个义:“你们希望桑田好好的吧?”
“嗯。”阿土阿木立刻点头。
“只要你们好好的,他就好好的。”说罢就带着阿丽走了。
阿土阿木呆在那里,他们在揣摩石仲刚才说的最后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