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雪很深,剑上的血打湿了脚印。
那一年,某些苦练杀人技的人留在了这里。
因一个人想争第一的位置。
“想不想吃饱饭?”
“想。”
“想就跟我走。”
他饥寒交迫倒在路边时,师傅收留了他。
“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以后,你叫无双。”
传他武艺,教他保命的技巧。
“无双呢,就是独一无二的意思。以后你出去走世面也用这名字。”
实现了他的武侠梦。
梦想做个行侠仗义之人,行救济之举,受人敬仰。
一日,官兵来追,手拿一张通缉状,上画着与师父四分像的脸。
“季玉,本官奉令将你捉拿归案。速速束手就擒。”
他从没问过师傅的名字,第一次知道是叫这个。
问审时他也一同在堂下跪坐。门外近处围着一圈人,再走近些两列官兵也不拦截。
“季玉其人,罪不容诛,门下弟子季无双并罪。”
“升堂!”一手敲桌案,那县老爷一身绿色飞蟒服,端的是煞气腾腾,有诗为证:眉目四方气自降,铁面不怒威风堂,惊木凛凛方寸平,立入泥云笑无常。
“威——武——”
宣听罪状。
“杀害竹庄十四人,放火烧死梅山三村上百人,你认也不认?!”
惊堂木又一拍,发出清脆声。
梅山听师傅说过,当年闹荒他从那儿逃出来的。
“改头换一身好装扮,过竹庄领个烂差事,攒够了钱就开家小武馆,开到现在。
“你是我第一个弟子,要守规矩。我叫你做的事你可以做,我没叫你做的事你通通不准做。”
“是老朽所为。”师傅不见愁色,认下罪状。
回过神,那县令正欲再拍一响。这时两侧中有一人走到县令一边,絮絮低语。
之后那人退回列中,县令悬声喝问,“季玉,你为何杀人?是为仇为怨?说!!”
“哈哈哈哈。”师傅开怀大笑,后正色,身子挺直,“老朽杀人不为仇不为怨,只为心中意难平。”
啪!
惊堂木落,“压下去!”
进去牢房,他问师傅那些略过不表的细节。
“十二年前,老夫逃出梅山。……”
门外散开的人中,有一门童对身侧的先生问:是行那私事?非侠义也。
答:我非侠士,何行义举?
[[做这样与常人一般(仇怨相报)的事,称不上侠义。
[[我不是侠义之人,为何行侠义之举?
又问:习武人非行侠义,如是者何?
答:杀人者也。
[[练武不是为行侠仗义,那是为什么?
[[为杀人。
画面一转,说书人收起折扇: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嗐。]
围满此处听到兴头的人戚戚然做鸟兽散。
[这人怎么每次只说一半儿啊…]
[就是…]
[走了走了…]
衣摆随着说话声越来越远。
说书人收拾的动作因木门复又被推开停下,脚步连同雨声入耳。
回头望见一身蓑衣的人,店内昏暗,看不清面容。转回身收好包袱,拿起一张空桌上的茶杯坐到椅子上。
“掌柜的…”
[哎哎客官,今天打烊了。]
一布袋落到桌上,发出铜钱相撞音。
“打听个人。”
收起钱袋,满面堆笑:
[您说。]
“金刚手,袁华。你认不认识。”语气笃定。
闪光忽现,一店两人归作肃静,后雷声至。
又一布袋被抛出,这次是碎银声。
连同原本收起的钱袋一起推回,[这生意咱家不做。]
[我做。]一只手捞起两人桌上的钱袋,收进袖口。是说书人。
四目对视。雷声又至,似淹没了某种诡异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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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老夫逃出梅山。想着总算免了受人折辱、欺凌、敌对——他们饿疯了要吃我。今不用被吃了。
岂知江湖险恶。人人推崇的武功是杀人技俩,那人人向而往之的竹庄是更甚寻常人勾心斗角的阴私。
我为了活命替竹庄做事,后来攒了笔钱想跑。他们都拦着我,拦着我。我被打断了一只手,钱也没了。
我勤练武功,终于从那鬼地方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出来。
我记得出来路上有个孩子,被我吓晕了。
我没杀他。
我知道这全都不对。
我留着他,等他找我报仇,了结这一切。
我活着,他好歹有个支撑自己的念想。我活着,活到现在。
————————
(梅开新亭,慕雪下。)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Ⅰ知道,去会会你们武林的那个新起之秀,季无双。Ⅰ
“你知道的真多。”(手指点鼻尖。)
(调笑声。)
“你不担心我?”
Ⅰ不担心,我等你回来。Ⅰ(眉目含俏。)
“好,你等我回来。”(提刀走远。)
(日升日又落,夜夜风雪肃。)
Ⅰ怎么还不回来?!Ⅰ(挑目远望。)
(雪落春回春又去。)
Ⅰ唉。Ⅰ
(梅雪开新痕,不见旧人归。)
(心声)•等不到了罢•
(悬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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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从旧伤滑落,独臂使剑,不落下风。
体力渐不支。
刀剑一错即分。
身后本是秀逸的人衣衫破烂地倒进雪中,惊起腥红溅染梅花。
半跪倚剑,热流伴随喘息,向外鼓动似要涌出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
捡起地上那截断手,放到业已僵硬的尸体背上。握剑,作长揖礼。
“弟子无双,挑战柴刀客桃鑫,胜。”眉目似无波。
身前立一白色布袍人影。
“好。”人影回身,眉目随距离渐渐清晰。是一老者。
“老夫等你多时了,剑鬼无双。”
张口欲言,又似牵扯伤口而止。
漫天风雪之冷仿若全聚集此处,淹没相对的两者身后的脚印。
剑出又落,只一声。
在将倒入雪泊前接住老者。
为什么,不出剑?
脸被散落血迹的苍老的手抚摸,接住的面目回光返照般带起和煦如清风的不留阴私的笑容。
“我的弟子啊……”
[[是天下无双的剑客。
话随手垂落下断止。
滚烫的热流落下脸庞,复又染红了嘴角。
“啊!!啊!!!!!”
回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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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一倩影和声而舞。
Ⅰ旦见卷帘,朱砂色。……Ⅰ
[好。]一舞毕,掌声连绵。
伊人款款而来,到那断臂蒙面的剑客前问:
Ⅰ公子觉得这首剑鬼词如何?Ⅰ
“某,不知。”自称为‘某’。
[你这怪奇!……]身旁人的出口被纤细的手制止。
Ⅰ不知无妨。且听听下片词。可好?Ⅰ
“某,谢姑娘。”
走回戏台,曲音起。舞若翩芊。
Ⅰ待到雪复来,空亭盼谁回。Ⅰ
其姿也真,其意也真。
Ⅰ二三不如意,皆尽竟无为。Ⅰ
Ⅰ梅香落,梅香落;困溺好颜色。Ⅰ
Ⅰ可闻不义士,只剑挥诀别。Ⅰ音调兀地转急。
Ⅰ斯我如何期,长此往逝执。Ⅰ
Ⅰ不如红尘笑,从后无双词。Ⅰ
俏丽的脸的嘴角溢下殷丝。
Ⅰ一曲天下起,风华无人敌。Ⅰ
Ⅰ青锋丈尺冢,举世称无双。Ⅰ
Ⅰ举世……称无双。Ⅰ
倩影倒下,摆出梅开随风起的形姿。
想要接近,无从接近。只好无甚存在感地退场。
[安姑娘!]
一瞬变嘈杂。
真像啊。
若是这次能接住……算了。
“呵呵哈哈。”剑在胸口划出新伤疤,空闲下的手捂住脸,喉咙发出呜咽低哑的难闻的笑。
许久回过神,似有什么记起。提起剑越走越偏远。
举世,称无双。
无双。
剑刃对准胸口将是刺下,又想起什么似地扔开。
跪坐在无人的雪夜,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