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昆仑丘(己丑,土合)(上)

姜景士与陈同林所站立之地,似是一个喇叭口形状的山谷入口。往北边山谷望去,植被郁郁葱葱,与山谷之外南边干涸沙地对比很强烈。而刚才他们的试验也证明了之前的判断,此处山谷有丰富的地下水系。

“敦薨之山,其上多棕楠,其下多茈草。敦薨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泽。出于昆仑之东北隅,实惟河源……”姜景士轻声说道,他抬头看了看正北面的远山,又转头望西边。喃喃道:“若说黄河的源头在此附近,恐怕这世间无人能信……”

陈同林默默无语,微微点头。

姜景士继续道:“既然是上古都城,那么围绕都城必是人聚集之处。这人生活的地方,不宜在高山之上,而是需要有丰富的水源,以及易于生活劳作的平地……也就是河谷地带……所以说,昆仑丘发四处水,其中还包括黄河,我倒是觉得是可信的,上古至今何止千年,河水改道也并非罕见……”

“而这所谓的昆仑丘,我想正是字面意思,它是一个‘丘’,不是‘山’,恐怕是一个类似于稍微建造在地势高一点地方的大型宫殿。”

陈同林听他言,有恍然大悟之感,他之前查阅各种经书,一直觉得昆仑山是一座高山,遥不可及。却从未想过都城与当时人生活的关系。

“你看此处河谷,若水系未改道,恐怕是上古时代的人绝佳的生活之地,但若现在要找的地方不是一座山,只是高一点地势的平坦之丘,恐怕难度就更大一些。”姜景士继续手捧罗盘,信步走着:“陈道长,你有没有想过……建在丘之上的宫殿年代久会怎么样?”

陈同林闭口不语,因为他所学的经史,从未有过地貌之学说,他在此处恐怕知识是空白。

姜景士便继续道:“木质结构、外墙内阶、宫殿内里摆设,都会侵蚀殆尽,化为灰尘,如果我们要找,只能找埋在地下的地基,会留下一些规整的石头,埋在地下泥土覆盖了就会很好地保存下来,只是难度也是比较大,因为那时候它们埋在土中,现在只会埋入更深的地下。”

陈同林听他说着,心里渐凉,试探地问道:“那……按照您所说……这个所谓的昆仑丘找到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已经丝毫不剩了……”

姜景士转头看了看他,问道:“陈道长,此处无别人,你能告诉我你为何对这昆仑丘如此执着吗?你想要得到什么?”

陈同林被他此问问得一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昆仑二字,不是道家登仙的正途之所在吗……”

姜景士又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未说实话,却也不再问,只转向别处道:“谷星枢他告诉我们几条信息,第一,昆仑山和昆仑丘不是一回事,不在一个地方。”

“第二,昆仑丘是黄帝的都城,此地发四处水,是黄河的源头。他已经找到了正确的位置,而我相信我们也差不远了。”

“还有第三点,他是在地图上写明了的……他认为《山海经》的《海经》是一张‘星图’,而上面却同时也记载了一个叫做‘昆仑虚’的地方的位置,那海经上没有说这是黄帝的都城,说的是‘帝之下都’,即是天地在下界的都城……这个位置和黄帝之都,昆仑丘是重合的。”

陈同林道:“那便是说的同一个地方。”

姜景士却道:“同一个地方,为何一个是‘丘’一个是‘虚’?而且,《海经》上对于昆仑虚的描述,极为夸张。”

说着他背诵道:“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乔,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栏,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夷羿莫能上冈之岩。”

“明白吗?昆仑丘是个可能现存于世黄帝的都城的宫殿,昆仑虚却是一个方圆八佰里,高一万仞的地方,里面还有玉石的栏杆、每一面都有九道门……如此夸张的地方,你觉得会存于现世之中吗?”姜景士说着,表情不可捉摸。

“不知。”陈同林回答道:“但是如果说它们两个地点在一处,却又是两个不同的建筑……那只能认为……”陈同林用手指了指地下。

姜景士猜到陈同林会是此种思维,他深呼吸了一口,在思考如何向陈同林解释,尔后道:“我年轻时去昆仑山时,亦是你这种想法。那时我认为在山中有中空之处,不知是什么人建了宫殿样式的建筑。不过现在,也许可以有另外一种假设吧。”

“如果像谷星枢说的,《海经》没有经过人为修改过,那么从描述的这个昆仑虚的样子看,别说上古时代的人,就算是现今时代的人,也无法在地下做这么大规模的建筑吧。所以……我不觉得它是在地下,它应该是在某个其他什么地方,只是与这个现世的昆仑丘有一个交点,我们可以想办法从昆仑丘进入。”

陈同林愣了一下,没听明白,反应过来才问道:“什么?姜老,你说什么?”

姜景士也猜到了他听到此处会迷惑,便解释道:“你真的以为夏绍宗四海云游是在找个什么山,山中有个洞,里面有个什么典籍能助他成仙么?他一直在找的,恐怕就是这种能与‘非现世’连接的关隘,并且找机会进入探索。我看你这么执着,非要来找这个地方,那么我便实话实说。”

“我现在回想,年轻时在昆仑山上和夏老疯子经历过一次,通过某种手段到达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无论是地理上、还是时辰之上都与现世有异,诸多不合理之处,却也的确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空间。我到现在都并不能知道这个‘非现世’是在哪里,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有方法可以开启出入这个‘非现世’,至于有多凶险,那就不好说了。”

“姜,姜老……你……”陈同林皱紧了眉头,微微晃了晃头,道:“你的意思是说,此地……有方法可通仙界?”

姜景士冷笑了一下,道:“若你觉得这样你可以理解,那就按你说的,‘仙界’。是的,若找到昆仑丘遗迹,有办法通仙界的昆仑虚。”

陈同林疑惑地看着姜景士,不知道他在冷笑什么。

姜景士也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说的‘仙界’里面都有什么呀?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祥云仙女?”

陈同林反应过来,他仔细一想,姜景士说的这些皆是的这个现世的影像投射罢了,而从留下的寥寥典籍观之,上古时代与现世似乎有一个断层,为何传言中的神、人、神兽共存之世,变成了现在这样?

“姜老的意思是……因为某种原因,在上古的某个时代……不知何故,现世封闭断绝了与神祗的交流。吾辈现在这个世界,可能并不完整,而上古时代残留的几处遗迹,还可以有连接至有神祗之世界的方法?”陈同林问道。

听到此处,姜景士心中暗惊,忽然觉得陈同林说到了点子之上,看来,这陈同林的确心思缜密。

“姜老,你说你年轻之时在昆仑山,到达过‘非现世’,又有何种经历?”陈同林忽然追问道。

姜景士沉默不语,只道:“恐怕那个地方未必凡人该去……”他转头看了一下日头的方位,又往北边看去,道:“那边那座山……我们再上去一观吧。”似是要转移话题,说罢,便走向自己的马匹。

陈同林便也不再多问,跟着姜景士继续跨马北行。

此时,他们已经步入了山谷之中,虽然绿树成荫,那座山却是山势陡峭,甚是难行,到达半山腰上,便需要下马步行。

二人还折了树枝当成拐棍,才勉强爬到了山巅之上,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从那山往北再眺望,居然那长城就建在他们面前的山头之上。雄壮威严,上面的烽火台上的战旗随风招展。

姜景士左右观望了一阵,忽然道:“不妙……恐怕不妙!你来看!”说罢举起手,指了个方位。

陈同林忙凑上去,循着姜景士手指的方向,那正在长城所坐落的山脉之下,似乎是一个细窄的山沟,仔细看来,植被与周围不同,颜色更加深一些。

“这在地质上是明显的‘沉水灌木’,说明下面有河系流淌。”姜景士解释道:“你再仔细看着附近有几条。”

陈同林听他所说,忙仔细去看那山谷间的沟壑“一……二……三!”他数着,的确,从那山脉之下,似乎有三条这样的山沟,曲曲转转,若隐若现。

“黄河是改道了,另外三条说不定还在……”姜景士看着那山脉起伏之处若有所思,尔后忽然道:“回去吧!记下此处长城的位置,明天我们上长城看一看。”

“您刚才说的……有何不妙啊?”陈同林追问道。

“这还不明白吗?那昆仑丘恐怕是在长城关外!”姜景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