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谷宅(乙亥,水生木)(下)

“罢了。”老者看着那侍妾道:“把木林叫来。”

侍妾点头,快步出门叫进来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人,亦有四五十岁的样子,立在门口,垂耳听命。

“这两位要见星枢。”老者道。

那个名叫木林下人听到此处,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瞪着姜景士与夏观颐二人,脸上满是惊讶和疑惑。

“这便是当年与星枢一起的姜夏两家。”老者加了一句。那仆人脸上便没有了疑惑,但是嘴巴却半张开来,甚是讶异。

“他们要见,你就带去见,说说缘由。”老者忍住咳嗽,示意侍妾扶他起来:“见完了就送出去。”他吩咐完,最后看了姜景士一眼:“遂了愿你们也不要再来了。”

接着,侍妾便扶着他进了里屋,放下帘子不提。

那木林见老者已经走进里屋,便向前走了一步,向姜景士欠了欠身子行礼道:“那,请随我来。”

夏观颐心想,既然是有人领着去见,自然是故人还是活着的,可是之前那老者的话语又觉得有些奇怪,他也就不再多想,只跟着姜景士与那名为“木林”的仆人,又走回刚才有回廊的院子,穿过小花园,往里拐却又是一处隐秘的小屏门,木林带着二人穿过屏门,便又是一处小院落。

只是这个院落要比之前更加窄小,不过两三步之距便可走到正房,只贴着墙角种了一些竹子,地上铺的青石板也落满尘土,似是许久无人打扫。那间正房亦是比刚才老者的居所小了一半,却是个二层小阁,二楼修的很矮,有一圈木质糊纸的窗户围绕,还象征性地有一圈木质装饰性的扶手。

正门只是两扇对开,门窗皆是木纹陈旧有裂缝,窗纸亦是泛黄还有破损,那门楣之上挂着一块老匾,模模糊糊能看清上书“铭星阁”几个字,字迹刚劲挺立,却也温润秀美,大有欧楷风范,却也是落满灰尘。

夏观颐心道这小屋子若不是如此荒废,应该也是一个精巧的小阁,现在如此这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时刚才那公子哥儿却跟来了,站在院门口,却也不说话,只抱这手靠在院门边看着他们。

木林打开大门,扇去浮起的灰尘,三人便走入屋子里。

只见屋内光线昏暗,除了一副书桌椅,南边的一张床,别无其他家具,只还有一个窄小的木质梯子通往阁楼,亦是漆落斑驳。

地上、桌上堆满了书卷、纸张。但却也都落满了灰尘,似是许久无人居住了。

姜景士疑惑,转头看着木林道:“这是……”

木林面带悲容道:“这位老先生想必就是当年和我们小少爷一起的,您也应该知道,少爷回来那个样子……”

夏观颐忍不住了,横插进去问道:“你们说清楚嘛,到底什么样子!”

木林看了姜景士一眼,姜景士叹了口气,知道也不能避讳了,便道:“谷星枢在昆仑山遭遇变故,回来的时候,双目失明,一只手冻僵,为保他性命,也连胳膊一起砍掉了。”

夏观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木林接着说道:“还不只如此。小少爷回来养病,身体每况愈下,多方寻医也总不见好,老先生是否知道缘由,是否是中了什么奇毒。”

姜景士抿嘴不语,良久才道:“不知。”

木林继续道:“其实……小少爷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

“十几年前!”姜景士猛地转过头,看着木林:“十几年前就……”

木林点头道:“正是,戊申年的正月里去的,没熬过冬天。”

夏观颐听到这年月心中暗惊,姜景士亦看了夏观颐一眼,道:“是不是和你出生是同一年,如此说来,已是十六年前了。”

夏观颐微微点头。

“小少爷久病,死也许是个解脱,可,可是……诡异的是,小少爷死后身子好像……好像尸变了,家里人不敢宣扬,只得草草找人来偷偷把尸体运走,烧了去。”木林说着,深含痛惜之情。

“尸变!”夏观颐听到此处来了兴趣,也不顾什么忌讳,就直接问道:“怎么变的,变成啥样了!”

木林道:“那时…那天晚上仆人便来报小少爷米水皆喂不进了,第二天一早,发现他身子早就冷了,可是……可是周身全都变成了绛紫色,皮肉也似干裂了一般翻卷起来,稍微一碰就往下落……实在是骇人啊!”

“老爷请人来看,只有一位医者说这似是中了尸毒,若不焚烧恐怕会变成妖怪……所以当时也只好匆忙就……处理掉了,唉,也正因为此事,小少爷住过的屋子也没什么人敢再住,便一直闲置在此,现在府内也都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

夏观颐这才明白,为什么打探消息的并未得知谷星枢死讯,正是因为府中掩藏了消息。他转头看了看姜景士,却发现他沉默不语,似乎对“尸变”这种骇人听闻之事毫无反应,不禁心中奇怪。

“可怜小少爷,天资甚高,才貌双全,却落得如此下场。”木林走到书桌前,伸手摸着桌上的书卷,颇为感慨:“小的是谷府的家生奴才,从小便跟着小少爷,即使他回来变成个废人,亦未有消沉,对下人也一直都很好,还时长读书钻研学问。”

“等下。”夏观颐奇道:“他不是眼睛失明了吗……”

“哦,小少爷看不见,所以让人读给他听,一开始找来私塾的先生陪他,后来,就是辰泽小少爷识了字,就来念给小少爷听。”木林说道此处,忽然意识到自己话里说的两个人都是“小少爷”,便不好意思地笑道:“您看,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忍不住想叫星枢老爷‘小少爷’,改不了口。现在那门口的站着的辰泽少爷才是‘小少爷’呢。”

姜景士转头看了院门口一眼,喃喃道:“那就是他的儿子……”

木林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凑近姜景士小声道:“唉……星枢老爷的身子那样,日日看病,又何谈婚娶,那位辰泽少爷实际上是刚才星权老爷的妾室所生的庶子,过继给小少爷的,以前老爷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希望给星枢老爷添个儿子冲喜,也好照顾养老。”

夏观颐又明白过来,刚才他闯进谷星权屋子的时候,为什么那个侍妾一下变得如此惊慌,想是儿子虽过继给了别人,却也母子连心。

“好了好了,这缘由该说得差不多了吧!”靠在门口的谷辰泽走了过来,不耐烦道:“你先给我下去下去!”

“这……”木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嘿,你这老家奴,我还使唤不动你了是吧!”谷辰泽露出凶狠的表情,指着木林厉声道:“给我滚下去!”木林只好讪讪地退下,谷辰泽还一直盯着他走出院落。尔后,他一下换脸,嬉皮笑脸地走到姜景士与夏观颐面前,拱手道:“二位!幸会呀!”

姜景士冷眼看着他:“有何指教?”

“哎,刚才见二位听我爹事儿的时候可是满脸感怀呀,怎么看到我了如此冷淡呀?”谷辰泽笑道。

姜景士不再理睬他,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堂内的书桌之上。桌上还堆放着很多线装的书籍,他俯下身子,看着那些书,除了星术一类的典籍,还有志怪录、山川录、药典等杂书。他再环视屋里,时过境迁,却再也找不到故人生前的一点影子,不禁心生悲凉,也不顾灰尘,默默地坐在了桌边,叹了口气。

“别叹气,别叹气!”谷辰泽又厚脸皮地迎了上来:“我爹,我爹他有重大秘密!二位有没有心思听我一述呀?!”

“秘密?”夏观颐重复道,其实他同姜景士一样,观谷辰泽其人,油腔滑调,色厉内荏,不像个实在人,本也不想搭理他。但是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听说有“秘密”就便凑了过去。

“哎,还是这位小兄弟识时务,老爷爷,你也听听呗?”谷辰泽笑道。

姜景士白了他一眼:“有秘密,你不自己藏好喽,为啥要讲给我们听?我们素昧平生的!”

谷辰泽一背手,摇头晃脑道:“我爹还在世的时候告诉我说,这秘密呀,让我记好咯,将来如果机会,也可以去找……找一个,哎,什么来着……”他挠挠头,样子颇为轻佻:“哦哦!那个夏家,有一个夏家是吧?告诉他说,当年全都错啦!”

姜景士忽然直起身子,皱眉道:“什么全都错了!”显然是勾起了兴趣。

“我当时就问我这爹啊,这……茫茫人海,夏家是哪里人家啊?姓夏名谁呀?怎么好找呀?”谷辰泽看姜景士来了兴趣,更加得意,便又摇头晃脑卖起关子来:“老爷爷,你可别小看我爹,别人都当他是废人,可是他平日,平日研习这个星术,那造诣,这也是非同,非同小可呀……”

姜景士“碰”地一拍桌子,咬牙喊道:“有屁你就快点放!”

谷辰泽吓了一跳,只好收敛了一下,道:“我爹占星之后说啊,他这一甲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得待到新甲子起时,万物才有转机,说让我不用费力去寻,顺其自然就好,您,您看……这不是,就找上门来了嘛,我刚才听到,这,这个小兄弟是不是姓夏呀……”

“甲子……”姜景士转头望着夏观颐:“今年是什么年?”

“甲子年,姜爷爷。”夏观颐知道姜景士在明知故问,他托着下巴道:“新甲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