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祭心台(辛酉,金合)(下)

“得活人串上去才行,对吧?”秦天转头问了夏绍宗一句话。

夏绍宗微微点了一下头。

“得嘞。”秦天扬起嘴角,一下就走到了已经动弹不得的姜宇岚面前,然后一把拽住了他的后背,将他强行拖拽着就要往那尖刺之处去。

夏观颐此时心中怒火中烧,看着太爷爷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这边,却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他知道指望不上,只得一边拽住姜宇岚,阻止秦天继续拖拽,一边向着自己的父亲喊道:“爹!爹!救命啊!”

夏雨熙看着夏观颐,却也是无动于衷,但是他与夏绍宗有所不同,夏绍宗是完全事不关己冷漠的脸。夏雨熙却是盯着夏观颐,似乎还在微微摇头,好像要传达“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夏观颐此时根本无法冷静,他只得自己站起来猛地冲向秦天,却被他一脚踢中了心窝,这剧痛传遍全身他几乎瞬间就失去了身体控制能力,只痛苦地在地上蜷成一团。

此时,这姜宇岚已经被秦天拖出去好几步,他受了重伤,徒劳的挣扎根本无法与秦天这个学武之人抗衡。秦天还越拖越快,地上留下一条拖拽的血痕。

可就在他要将姜宇岚拖到那尖刺之前的沟壑之处的时候,姜宇岚忽然奋力抬起手往后一下握住了背在背上的剑柄,尔后“唰”地一下拔出了剑。

此时已经硬撑着爬起来的夏观颐心里忽然一沉。

他想自杀!

夏观颐此时再奋力抬脚奔过去,似是已经来不及。姜宇岚已经熟练地一翻手腕,直接那剑锋就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处。

“不!!”夏观颐惊叫出声。

可就在此时,秦天却反应了过来,转身麻利地一脚踢在了姜宇岚执剑的手上,“咣”地一声,剑被踢飞在了地上,弹起来又蹦落到了沟壑之中。

姜宇岚被他这一脚踢得一下趴倒在地,抬头看见那沟壑,居然一咬牙,就要往那里头爬,看起来是真的笃定死也不想让秦天得逞。他几乎是用尽力气,爬得很快,一下子就扑到了沟壑边。

秦天一开始看着这姜宇岚浑身是伤,还在奋力往前爬,那副样子颇为狼狈,完全是困兽绝望之貌。便扬起嘴角,露出了那副坏笑的表情,看着他想要怎么挣扎。

明白过来姜宇岚是要跳入这沟壑之中之后,忙提步赶了过去,此时姜宇岚已经半个身子都埋入了这沟壑的光线之中,眼见马上就要落下去,那秦天只得猛冲上前,想要去抓他。

而就在他要蹲下身子再拽住姜宇岚后背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下子就接触到了那沟壑的光线,顿时,眼前一闪白,传出一阵剧痛。

秦天本能地向后猛一退,捂住了眼睛,惨叫出了口!

这时,夏观颐才赶了上来,秦天嚎叫着,用一只手捂住双眼,另外一只手拿着刀乱挥舞,在原地来回转圈。而姜宇岚却并没有再继续往下爬,只是停留在了原地,半个身子依然没在光线之中。

夏观颐忙从后方拽住他的腿,将他拉出了沟壑的光线范围,拉到了一边平整安全的角落里。

这时他发现姜宇岚紧闭着双眼,直到确认自己到了安全的地方,才缓缓睁开来,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失明。

夏观颐此时才明白过来,姜宇岚并不是要寻死,他本来的目的就是如此吧!自己之前跟他说过这个沟壑光线能照瞎人眼的诡异之处,还提到过他爷爷蒙住眼睛下去救人的事情,他都记住了!所以他才引诱秦天被这强光刺瞎眼睛。

想到此处,夏观颐不禁心中一喜。他扶起姜宇岚,两个少年坐在地上依偎在一起,再看着秦天在那边发狂惨叫。

夏观颐看着他如此,心里甚是解恨。

秦天折腾了一会儿,挪开手,双目之下已经流出两道血痕,他努力睁开眼睛,只有更多的血涌出来,夏观颐看他的眼眶已经像是一个血洞,根本就不可能再看见东西了,秦天受此打击,一时躁动狂暴,更加喊着挥刀乱砍,忽然,他往后退时一脚踩空,整个人都跌入了沟壑之中!

虽然之前是放任他发狂,看着他幸灾乐祸,但是见他疯癫之后忽然落下去,夏观颐还是心中一紧。

可是就在他以为秦天已经丧命之时,忽然从沟壑里传来了秦天的颤抖的呼救声。

“救……救命……”他喊道。

夏观颐再一仔细看,发现在那沟壑边搭着两只手,是秦天抓住了边缘,正在求救。

众人都沉默着看向了那处。

秦天继续沙哑着身子喊着:“救救我……夏,夏兄弟……”

夏观颐被他这样一叫,心里忽然有些不好受,他先转头看了看姜宇岚。

“让他死。”姜宇岚看着秦天的方向,愤愤道。

然后他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亲爹和太爷爷,二人依然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根本没有要救的意思。

“夏……夏兄弟……之前的事情对……对不住……”秦天忽然喊道。

夏观颐心中忽然有些苦涩,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居然浮出的竹老板垂着眼睛的脸。秦天这样一个品性低劣的捕头,具体还有一个死心塌地的人惦记着,想来也是老天瞎了眼吧。他想到这里,又低下头,若不是竹老板的消息、伤药、青云帮的马匹,他又如何能这么快就回到彰德呢。

想到此处,他忽然站了起来。

姜宇岚抬头望着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夏观颐抿着嘴,不置可否,接着便向着秦天的方向走去。

“夏……夏兄弟……”秦天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从那沟壑之中飘出来:“我……我之前还助你爹逃命来的……你……你们要……念着我点儿……好吧……”

“……你把我先拉上来……我……保证不再……”

此时,夏观颐已经走到了沟壑边,他看清楚秦天的双手手指勾在什么位置,然后闭上眼睛,侧过脸去,蹲下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挪动,伸出双手摸索着到了边沿,找了半天,才摸到了秦天的手指头。

“夏兄弟!”秦天被这一摸也有了感觉,兴奋地喊出了声。

夏观颐便面朝下平躺在地上,小心地再往前爬了一些,将自己的头探出去,然后摸索着秦天的手臂。

他本想摸清楚了,垂下胳膊,让秦天拉住,可是这个秦天,似乎根本等不及了,还未等夏观颐摸清楚,便像救命稻草一般,一下握住了他伸下来的手。紧接着,他另外一支手也一把抓住了夏观颐的手腕处。

夏观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拽扯弄得胳膊猛地往下一坠,几乎要脱臼。接着因为拉扯了秦天整个身体重量,他又别着脸不能睁眼,姿势受限,整条胳膊传来了酸麻与剧痛,几乎要与身体撕裂。

“你!”夏观颐心中翻腾起极度的厌烦,想要再骂却也再无余力说话,他只得又伸出一只手去抓着他的手,拼命往上拉。

秦天惊慌之下已经急不可耐,几乎要将夏观颐的手握得要骨裂,可是越用力,却感觉越握不住,因为夏观颐手上戴着光滑的麂皮手套,极其光滑,特别不好抓握,再加上夏观颐的双手的手指根本使不出力气回握,秦天的手反而在慢慢往下滑。

其实若是秦天视力没有问题,处在比较冷静的状态,他看一下情况便能知道,还是要等夏观颐胳膊伸下来,握住他的手臂上方,再让夏观颐身子后退拖拽自己才好,但是已经迟了,秦天只能承受着全身的重量,握住那虚弱无力的手。

这双本能救他的手,也是他亲手弄成了这样。

此时,闭着眼睛的夏观颐也感觉到了手指虚软无力,秦天抓着他的手正从他手背慢慢滑落,他耳边传来了秦天惊恐的喘息声,焦虑与绝望的情绪忽然就占据了他大半个身子,他只能在黑暗中拼命控制双手握紧、用力。

只是徒劳而已。

很快,秦天抓住他的两只手,从手腕慢慢滑到了手背,接着是手指,最后,随着秦天拉长的一声惨叫,夏观颐手臂上的重量一下完全消失了。只有耳边,还残留着那叫声的余音,震得他耳鼓发麻。

夏观颐差一点就本能地睁开眼睛要看,好在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

他先喘了口气,然后开始往后倒退着爬,爬了了很久,确定自己不会在那沟壑光线的范围内了,他才试探着睁开眼睛看了看。

眼里还有影像,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便站了起来。

尔后他抬起酸麻的手,忽然发现手指上缠着一个绿莹莹的像是手链的东西,他拿起来仔细一看,还真是一个编织着三个翠绿色碎玉的小手链,这玉雕刻成了竹子的形状,质地极好,圆润通透,几乎透明。

他思考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可能这是戴在了秦天手腕上的,他自己刚才一通乱抓,碰巧抓到了自己的手上。

一看这就是竹老板给他的东西吧。他看着有些出神,尔后将这个手链塞到腰间的袋子里。

“我以为你要把他踢下去!没想到你还要救他!”姜宇岚在远处用力喊道。

夏观颐听他言,重重叹了口气。

“哼。”夏绍宗居然冷笑着对姜宇岚道:“这烂好人的性子,还不是跟你们姜家老祖学的!”

夏观颐听到此处,忽然转过脸,冷眼看着夏绍宗,尔后一字一顿道:“不准你说姜爷爷!”说完,他也并未心虚地移开眼睛,而是有些憎恶地继续看着夏绍宗。

夏绍宗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也恢复了面无表情,只转脸看着那三根尖刺,道:“现在该如何办?困在这局,大家都别想出去。”

夏观颐见夏绍宗不再望着自己,便向着姜宇岚那处走去。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继续扶着他。

姜宇岚刚才独自撑着坐在地上,其实甚是疲累,被夏观颐一扶才放松下来靠在他的身上松了一口气。

可是稍微休息了一下,和站在稍远处的两个夏家人僵持了一会儿,他们就又要面对夏绍宗刚才提到的问题。

到底如何从这个局中出去。

夏绍宗一直抱着手臂,盯着他们,他一开始并未发话,直到看出来这两个狼狈的少年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他才又看着夏观颐道:“我已经告诉你破局的方法了。”

夏观颐道:“着急出去的人是您。我们不着急。”他推测夏绍宗来这个局里唆使秦天杀了那个女子,已经得到了昆仑丹,目的已经达到,应该是要想离开这里做别的事情去了。

夏绍宗一低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忽略了一件事情,我来提醒你一下。”他说着,慢慢向那两个少年走近。

夏观颐下意识地抱紧了姜宇岚。

“你难道忘记了,在局里死掉的人……其实都不会死。”夏绍宗走到他们面前,蹲下来说道:“在昆仑丘,有人死在陆吾神宫的局里面了吗?”

被他这么一点,夏观颐还真是恍然大悟。

“所以……”夏绍宗将目光移到了姜宇岚脸上,道:“不过是为了破局罢了。”

夏观颐还未答话,就忽然听见夏雨熙在远处喊道:“不是这样的!”

他循声转过头,看见自己的父亲盯着太爷爷,面色露焦灼的神情,又道:“你莫要听他蛊惑人心!”

夏绍宗站了起来,看着夏雨熙道:“如果此局不是如此,那便说明布局之人之狠毒,到底是我在蛊惑人心,还是你与你那阴狠的老爹串通起来杀戮?”

夏观颐瞪大了眼睛,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亲爹和亲老祖对峙,只觉得头晕耳鸣,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他又抬眼望了一下那三根尖刺,转头问他爹:“爷爷为什么想让我们都死啊?……一定要献祭三个人……这个……是不是真的?”他现在的内心站在他爹这一边多一些,因为他亲眼看见了他太爷爷唆使秦天杀人。所以他要向他爹问清楚。

夏雨熙垂下眼看着他道:“我也是进入了这里,经过提醒才发现这是个局,我……并不知道如何破这个局。”

夏观颐听到这里明白了,他爹应该和他自己一样,知道的事情可能不多。

所以,规则都是他太爷爷在说。如果是几个月前的夏观颐,必定是对太爷爷的话坚信不疑的,可是现在,他也知道,他的太爷爷也并非万能。

他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他觉得他的爷爷,这个几十年经常沉默一言不发的人,这个让姜爷爷惦记了一辈子的人,虽然充满了神秘感,但是他的性子说不定不像他的太爷爷这般冷漠,也不似这种肆意杀戮之人。

他虽然现在还不了解如何冥想出这么大的一个局,但是看着这个局的特点,也一下子就能联系到是在昆仑山时的遭遇,让他爷爷可以创造这样一个世界。

毕竟,如果单要冥想一个“通道”之类的,可能只要加入夏家之技组合天干地支即可,但是如果要冥想构造一个世界,恐怕得“走心”,走了心,自己之前的经历就会折射在这个局里面。

按理说,如果是他的爷爷做了这个局,因为夏家之技是一脉相承的,他的太爷爷应该很容易就看透这个局,并可以暴力破坏,而并非要循着他的规矩去解局。

夏观颐仔细回想了一下,可能那杀遍这里的“原住民”的蜘蛛怪,就是他太爷爷“制造”出来的,而且他太爷爷可以不动声色就破掉两边镜中的世界,那为何他不能直接毁掉现在所站的地方,或者毁掉那个诡异的三根尖刺的“祭祀之地”,而总是站在一边唆使别人去破局呢?

想到这里,他对姜宇岚道:“我要去探一探,你躺下歇会儿。”然后将他扶着放倒,便站了起来。他又看了太爷爷一眼,没什么表情,冷冷地看着他,立在原地。

于是,他自己走向了那个三根尖刺之地。

闭上眼睛走过了沟壑上的小桥,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这片地方仔细观察。

地上尸横遍地,尸首都是七窍流血,死状惨烈。夏观颐看了几眼便不敢再看,也不敢多想,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自己站在这片地方,会不会忽然暴毙。

他试着用夏家之法四处观察、拆解,忽然,他感觉到在这尖刺之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忙绕着柱子四处看着,想到这个异样的东西是在哪里。就在此时,他眼睛忽然扫过那尖刺底部,居然刻了三个昆仑体的字。

他忙凑上去看。这是三个手掌大小的字,刻在玉面之上。

“祭心台。”

他在心中默念。

而就在他盯着看这个字的时候,他猛然发现,这根尖刺的透明的玉里,似乎有一个人!远看非常模糊,但是越接近这个尖刺,玉的质地就看得越通透。所以他趴在玉壁上往里看去。

真的是一个人。

像是被冻结在玉之中一样,四肢伸展,竖着悬浮在玉的深处。

这个人早无生气,面色惨白,双目却微微睁开,无神地望着前方。隐约可以看到从眼窝流下血水的血痕,一直延伸到了下颌处。所以看起来这个人,或者说这具尸体,如同厉鬼一般。

但是夏观颐看着他,却并不害怕。

因为他认识这个人的脸。

他在姜景士的局中见过他,这是他爷爷年轻的时候的样貌。

就在他看着这具尸体的时候,忽然之间,一阵剧烈的耳鸣,他的脑海里快速闪出了很多记忆画面,可是这些记忆并不是他自己的。

这些记忆仿佛是强行插入他的脑海之中,不断地闪出,以至于后来,夏观颐的脑子似乎已经无法接受这么高强度的插入,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啊啊……”他痛苦地捂着头,滑倒在地。

“观颐!”他爹见他如此,以为他又与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要暴毙,居然狂奔了过来。

“别过来!”夏观颐大吼了一声。

他爹被他吼得在沟壑之前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着他。

夏观颐忍住不适,撑着站起来,尔后缓缓回过头来。

可是此时,他的目光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似乎是极其淡定,却又透着一丝丝的诡异。

他看着他的太爷爷,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