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城书库的旁边便是武库,书库不仅有书,还有学士。武库也不只有武器,还有工匠。军队里的工匠,都是出自工匠神殿,而且许多自小送来以保证忠诚。
余弦从书库到武库,没有费多少时间。武库里,祁祺照例拿着各种稀奇的兵器,不知道观察和模仿着什么。余弦径直走向一个年轻的铁匠,还没有开口,铁匠便取出一把兵器,交给余弦。
“我听说你受伤了!”年轻工匠道。
余弦点了点头,道:“不过是皮外伤,有位神骑士是自然神殿出身,已经帮我看过了!”
“那就好!”工匠看着余弦的眼睛,道,“很多人都说你当了队长之后就变了!虽然大家依旧很敬重你并且支持你,但却觉得你没有以前那么平易近人!”
余弦神色里露出自责,道:“是我做的不够好!”
年轻工匠拍了拍余弦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没有变,你依旧还是那个伯牙的义气少年,为了大家能两肋插刀!所以我不得不问你一句:你这么急着打造兵器,而且还是没有经过实战测验的半成品,究竟想要做什么!”
余弦没有回答,年轻工匠却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对你来说,义气和荣誉更重于生命。但你既然放弃了神骑士的选拔,就必须接受自己是凡人的事实!何况能被你看中的人,即便你不做什么,他难道就不会自己讨回来么?”年轻工匠道。
余弦没有回答,只是接过兵器对着好友拍了拍肩膀,便直接离开。祁祺看着余弦手里的兵器,也不由有些惊讶,走过来用惯有的冷淡语气问道:“那是什么兵器!”
仿佛已经交往了很多天的缘故,年轻的工匠习惯了祁祺的语气而并不怎么害怕,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他自己画的设计图,说是什么‘化劲’的兵器,还给这兵器取了个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某个地方的方言一般!”
“方言?”祁祺再次问道,“怎么念?”
年轻工匠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了想道:“好像是·····‘半月刀’!”
军人敬重强者,也看重契约。丁巍在决斗中战败,便该履行约定,承认自己为了一个凡人而去羞辱神骑士是个错误,并且澄清他和周钰的谣言,来维护神骑士的荣誉。这是败者必须完成的事情。希罗人从不责备败者,但却轻视败了却不肯承认的人!
可丁巍失败后什么也没有做。
这让那些原本对丁巍心存同情,将他视为己方的军人,也不由得感到羞耻。相反倒是武德平,即便他口口声声喊着士兵们凡人,但他在希罗式的决斗前后的所作所为都可圈可点,既没有失了贵族的风度,也没有丢了希罗人的荣誉。
最后,丁巍既败了决斗,又输了风度。
然而对于丁巍来说,他已经无心关心这些了,他陷入了痛苦之中。
丁巍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是典型希罗人。所以希罗人看重的荣誉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多么重要,但荣誉却不等于自尊。他被人如此踩在脚底下,心里同样充满了屈辱感。这种屈辱仿佛要将他吞噬,他不断回忆起那一幕,心中的仇恨如同发芽的种子,越长越大。
他甚至几次忍不住答应了脑海里响起的蛊惑之声,让右眼变了颜色,如果不是周钰一直在身边,让他最终冷静了下来,他可能已经做出了一些极为可怕的事情。
但这样的冷静极为有限,他几天之内寸步未动,只是躺着床上,不断回忆着带给他屈辱的角斗。甚至因此连之前惯有的读书习惯也放了下来。然而越是回忆,就越是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从成为神骑士开始,他在封绝结界里,和大柯一次次的交手,后来又经过大柯十几天的教导,他本以为自己终归是变强了一些的。
但事实上,他始终在原地踏步。他所依赖的,自始至终都是武技。神力只是辅助武技使用,他仿佛从来就没有从角斗师的身份上转变出来。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太过弱小,所以面对武德平毫无胜利的可能。这仿佛是一场注定经历的屈辱。丁巍甚至开始同意其武德平和以前祁祺对他的批判。
只有神力,才是唯一的。
丁巍越是想下去,就越是消沉。祁祺只是来看了一眼,见到丁巍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冷哼了一声离开。只有周钰一直以自然神殿信徒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
不用开口,周钰明知道他心里想的一切,却也因此更加无力,她完全无法安慰她。自然神力能够治愈身体,补充生命力,却无法治疗心病。
余弦推开门,对着周钰行礼,而后走到床边,对着丁巍行礼,道:“宗主!”
丁巍没有回答,而是翻了个身,仿佛特意避开余弦,自讽道:“我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宗主!”
余弦对丁巍如今的状态早有耳闻,但他心里也早有对策。他拿出自己怀里的兵器,却不是伯牙短剑,而是新式的古怪兵器,他将兵器用力插在地上,而后单膝跪下,道:“为了维护家臣的荣誉而不惜去挑战一位超过自己的强者,让自己伤痕累累,若是您这样都不算宗主,那我不明白怎样才算是!”
余弦深深的看着丁巍,道:“您是我的宗主,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
丁巍目光看着墙壁,仿佛并没有因为余弦的话语而有多大的改变。
余弦跪在地上,突然大声喊道:“宗主在上,家臣此刻有几个问题想要问您!”
“您想要的是胜利吗?”
“您想要的是力量吗?”
“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余弦沉声道:“希罗从不责备战败之将!您只是败了,又没有终结!若是您认为到此便是结束,您又何必成为神骑士!南聿的角斗场,难道满足不了您的胜负心吗?”
丁巍怔怔的看着余弦放在地上的半月刀。脑海里却回忆起从前,回忆起丁吟。
丁吟说过,使用化劲的半月刀,能够弑神。
余弦站起身来,道:“您说过,半月刀是使用化劲最好的兵器。您也说过,如果想要学之后的武技,就必须要使用半月刀!而如今我已经将半月刀打好了,如果宗主想明白了,就请宗主履行诺言,教我之后的武技!如果宗主执意于过去,那么身为家臣,主辱,臣死!”
余弦起身离开。
周钰叹口气,看着余弦的背影道:“在军营里很多人都嘲笑他找了一个无信且弱小的宗主,说他不是被花言巧语欺骗了就是没眼光·······”
周钰无心之言,但随后才想起来丁巍的状态,于是捂着嘴唇没有说下去。
丁巍站起身来,将半月刀拿了起来,握在手中。丁吟当年的轻蔑语气,仿佛又一次在耳边回荡。
丁吟曾经说过,以丁巍的愚笨,他一辈子也许不会化劲。但丁巍最终却学会了,甚至是在没有半月刀的情况下。事实上,丁巍虽然对余弦说过了半月刀的样式,但他自己以前也从未见过半月刀。
即便丁吟也说那是一个奇迹。
但事实上,丁巍没有用任何技巧,而是用数万次的尝试,按照丁吟的教导,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即便失败了数万次,他也从来没有怀疑丁吟的话语,认为“化劲”不过是个谎言。
然而,在之前的战斗里,他见到武德平的武技和神力之后,却不断怀疑自己。
丁巍叹了口气,原本即便是最后被武德平点在手腕上,因为银甲的存在,他即便松开了手也不至于毫无反抗的能力,而被一脚踢翻。如果还是之前神骑士考核的时候,他想到的一定不是逃开,而是找到机会反攻。
是因为遇到了大柯,见识到了真正高手的强大,所以没有勇气了么?
丁巍拿起刀,朝门外走去。
周钰跟了上去,道:“你去哪?”
丁巍道:“找余弦,然后教给他剩下的招式······而且,我也很多年没有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