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脱身

姑苏府内争斗得渐烈,子时渐去,众人直斗到四更时分仍不见胜负,中院花园内零零散散躺着几名紫衣男子,有几人口中兀自哼哼叫痛,庆幸还活着。园内松柏树木之上,李闯舞剑斗着姑苏府的几名核心弟子,双方不分上下,将那树顶上方砍刺得稀乱,不成样子,李闯恶斗多时,衣袍上鲜血淋淋,也亏他本事不俗,只受了轻伤,那多数血迹是他刺倒对方所溅,而不远处的贾更贵因心地慈软,不肯下狠手伤人,至今仍与那起初围困他的几人周旋。

中院空地内,石砖尽裂,到处都是浅坑,或是模迹分明的深深足印,又或是钝器扫划而过的深沟,走几步便是银针乱插在地,隔不远就是被打落的飞镖暗器,一片狼藉。游雪与蘧象师兄弟三人犹在拼杀,游雪那柄残剑剑锋渐钝,被匡超金锏砸得坑坑洼洼,似“摇摇欲坠”一般随时便要断裂,蘧象窥得机会,在那黑盾上又暗使内劲,可直到如今,那断剑兀自未断,反而蘧象手却震得生麻,连那黑盾上竟也有所损伤,蘧象不由心惊胆弱。

蘧象在道上不曾有何称号,擅使盾,他那黑盾是姑苏向天所赐,传闻是姑苏向天击杀一位使盾好手而得,得来颇为不易。黑盾重六十六斤,椭圆形状,径长两尺,左右一尺五寸,盾本身乃是铁器,中间铺一层橡胶弹物,他人攻击之时,反倒自受己力,为防止利器割伤中层之物,盾外表又用银丝锁甲遮盖,比那湖泽巨鳄的皮甲尤为坚硬,蘧象二十年来,仗此黑盾也闯出不小名头,再加之他深得姑苏向天“铜铸罩”真传,右臂已练得返璞归真,普通刀剑莫能犯其秋毫。

黑盾上丝甲渐破,蘧象因心疼宝器而斗志渐消,况且他师兄弟三人与游雪斗了近两个时辰仍不分胜负,蘧象萌生退意,遂劝道:“游兄弟暂且动手!”游雪闻声稍微分神,对蘧象这边暂且不攻,那萧郎闻师兄之意,还道是师兄耍诈,猛地又是几枚毒针,长鞭舞得愈加激动。游雪用残剑尽皆挡过,惊意袭来,怒气骤升,暗骂蘧象卑鄙,蘧象见误会愈深,不得已又投入围杀之中。

四人这一番斗得更加凶险,游雪突施内力在剑身之上,剑势倏然急增,蘧象师兄弟三人惊骇难信,万般未曾想到游雪仍有所保留,蘧象持盾的左臂微滞,那匡超右足正向蘧象黑盾这边踩来,身体突然无着力之处而急坠直下,游雪得此机会,一招分剑术冷使,七八刀剑影直袭匡超上、中、下三路,匡超脚下无从借力,硬是扭转腰背,妄图侧身落地,可游雪几道剑影似是会拐弯一般又跟了过来。

蘧象见师弟因自己之错而跌落险境,不顾一切便将黑盾全力朝游雪掷过去,蘧象亦是奋然弃守转攻,鞭梢直取游雪腰腹,以图搭救师兄,游雪在半空急向地下拍出一掌,借势又窜高半丈,将萧郎、蘧象二人招数躲过,那匡超因此脱险,可这一番却又是将他师兄师弟三人送入绝地。

游雪在半空悬而未落之时,见那蘧象门户大开,萧郎亦是半遮半掩。游雪右手紧攥剑柄,倏尔发力,残剑登时断裂成好几十块,他双臂急挥,半空中的残剑碎片不约而同便向蘧象师兄弟三人分别疾射而去,去势疾速,引得一阵破空风响,蘧象仗右臂之威硬接下来袭的部分碎片,刺剌刺剌,蘧象身着的衣袍被割开几道口子,几道鲜血沿着新开的衣缝口直泵出来,蘧象骤感气息不稳,瘫倒在地,强忍眩晕之感向师弟二人看去。

这一瞧,蘧象登时心底冰凉,寒意直从天灵盖奔入周身,不禁打了个冷颤,三丈外迎面的地方,师弟萧郎呻吟半躺着,鲜血兀自从身上各处流出,十分狼狈,另一边的匡超半昏着,不省人事,蠕动着腿脚。游雪这一招“天女散剑”属实难敌,蘧象无盾,愣是靠右臂护住大部分身体,萧郎长鞭收身不及,鞭身上被镶嵌了几块铁片,唯独那匡超仓促落地,手段施展不及,被残剑碎片击了个满,顷刻间姑苏府便损失惨重。

姑苏坚脸色煞白,三位师兄在他眼前受伤落地,他的能耐与师兄匡超持平,冒死去找游雪晦气也是徒劳,如今只有两条计策可走,一是放游雪三人离开,另一条便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姑苏府多年的底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挑战的。

蘧象努力睁眼观察形势,姑苏坚脸上的愤怒与眼中的寒光激起了他最后一口气,说道:“我等败了,你们走吧!”游雪提身即走,姑苏坚喝道:“今日不留下你的命,我还有何面目立足!来人!血色竹炮!”登时又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姑苏府的几十名紫衣弟子,皆怒睁圆目,口喷火气,刀剑长枪,斧钺锤挝,诸般兵器与那后夜的月光默契成体,发着幽幽寒光,众人将那空地又围堵得严实密集,蘧象师兄弟三人被搀扶回到姑苏坚身边,匡超渐渐苏醒,一张本就阴白的俊脸更找不见半点血色。

蘧象深知游雪有所保留,恐气力犹健足颇丰,当下与萧郎、匡超二人互通眼神后,乃说道:“坚师弟,放他三人去吧,今日之事以后再说!”紧跟着抱拳对游雪道:“多谢手下留情!你们走吧。”贾更贵、李闯二人瞧见游雪得胜,早早也脱离围攻到了游雪身旁,蘧象一言让他二人如蒙大赦,今日闯下如此大祸,不知何时才能从中脱身,姑苏府若不报复恐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游雪欠身道:“鞍马堂的货物?”蘧象闻言鼻孔一哼,被游雪这句话噎个不轻,蘧象以为游雪三人定是恐姑苏府报复而四处求助,不曾想游雪仍念念不忘马队那一星半点的东西,姑苏府难道要的是马队的那些许分成?姑苏坚咬牙裂目,匡超气血翻腾,萧郎愤恨攻心,四人欲群起再攻,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徒然叹息。

贾更贵深谙姑苏一众的想法,劝道:“游大哥,快走吧,货物不要了,姑苏府肯定会把兄弟们和人放出来的。”急出了一身汗,李闯亦是附和劝慰,游雪沉吟片刻,遂道:“不可,今日并非我三人之错!”匡超闻言冷笑道:“游少侠莫非要跟我们死磕到底?”游雪回道:“不敢,货物请贵府放行即可!”

姑苏坚见游雪如此不识好歹,手指游雪喝道:“发血色竹炮,今日这姑苏府便是你的葬身之地!”那竹炮乃是姑苏府召集手下与朋客的通讯之法,可射在离地百丈之高的高空,四周如无峻山险壑,方圆几十里都极易被人发现识别,竹炮按颜色又分为血、蓝、紫三色,血色等级最低,只针对四周姑苏府的弟子和门人,蓝色则是求助朋客,而紫色则是姑苏府面临灭府之祸而设,到时恐各方势力都会前来一助,姑苏向天闻讯也必会赶来。

蘧象咳嗽沉脸道:“坚师弟,放他三人去吧,货物马匹也释了,来日方长!”将那“长”字拖得极长,姑苏坚无奈,知晓师兄本意是护住他的性命,若召集人来围攻,恐人未齐他师兄弟四人便见不到明日的暖阳了,遂转身而立,众弟子为游雪三人让道放行,游雪等正欲离开,匡超突然诡异笑道:“亡命无居尘世飘,牵挂离身独……逍……遥。”蘧象喝道:“师弟!闭嘴!”

游雪不禁杀意突起,说时迟那时快,心刺短剑骤出,便要取了匡超的性命,贾更贵慌忙自后方搀抱住游雪,吼道:“游大哥,快走吧!”李闯颤抖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匡超狂言如此威胁之词够死万次都不足矣。

收了心刺剑,按捺住冲动,游雪、贾更贵、李闯三人脱险离了姑苏府。

啪!匡超右脸在游雪三人才离去不久,被蘧象狠狠扇了一巴掌,匡超本就虚弱不堪,登时又吐出几口黑血,侧倒在地,蘧象喝道:“你这是要我们陪葬吗?”匡超不答,只是诡笑,那阴笑让周围一众弟子无不胆寒。

姑苏府静了,南林郡城终于可以歇息入睡了,只是那分布在城内各处的大小势力的掌舵人却难以入眠,就和姑苏坚一样,在为游雪算着身死的日期以及葬身的僻处,又或是在估算着余波是否会卷袭到自己,连小憩都是奢侈。

游雪三人疲惫回到八方酒楼,李闯、贾更贵二人身上血迹斑斑,受伤不小,游雪亦是耗了不少气力,刘叔眯着老眼被跑堂从被窝里急喊了出来,待下楼借着烛光一睹李闯、贾更贵的狼狈之态,惊得他呆在地上,良久才缓过神来,随即对跑堂吩咐一番,慌忙引着三人去了后院。

南林郡城雪府,一黑暗偏厅内,其内挤满了几十人,众人站成两排,皆是穿着夜行服,口戴黑巾,瞧不见面貌,或持刀或佩剑,整齐有序,向那中间深处直瞧过去,一男子坐在一宽椅上,虬髯黑须,鼻梁高挺,面色沉重,突兀地,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声“离”男子闻声登时长呼一口气,遂抬手一挥,屋内众人倏尔不知去向,毫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