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卡】
秦廷击筑
故事见《史记·刺客列传》。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仍对当年荆轲刺杀他的事耿耿于怀,下令搜捕荆轲和太子丹同伙。高渐离改名换姓,走上了逃亡之路,结果阴差阳错地被召到秦宫里当乐师。在一次为秦始皇演奏时,高渐离想要用筑击杀秦始皇,为好友荆轲报仇,结果失手被杀。后来“秦廷击筑”的典故便用来形容不惜生命,敢于抗击强暴的义烈行为。
新秦廷击筑:
击筑
书童杨八正在书房收拾行李,他把《诗经》《易经》《书经》《礼经》《乐(yuè)经》《神经》通通装进大木箱里。这时家里的黄狗皱着眉头朝杨八吠叫,高渐离听到动静跑到书房来看,看到那只一人来高的大木箱子,也不禁皱起眉头。
“连狗都嫌你蠢,它都替你累得慌,咱们是去逃难,不是搬家,要这些个累赘有什么用?”高渐离把箱子一把推倒在犄角旮旯,黄狗立马眉开眼笑不再叫了,摇着尾巴一扭一摆走T台似的溜达出去了。
“那咱们带什么?就带张嘴出门要饭去?”杨八摊开手,手上早已磨出来好几个血泡。
“还真让你说对了,你就做好出门要饭的准备吧!你还以为出去享福呢?嬴政如今已经灭了六国,当上了皇帝。荆轲被杀后,嬴政已经知道我是他朋友,肯定不会放过我,我们现在不但是去要饭,还要隐姓埋名。这样,我就改名叫公孙离,你就叫……”
“我叫公子杨……”杨八嬉笑着接茬。
高渐离一个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笑骂道:“我是公孙你是公子,你是我爹呀?”
“嗨!您别客气,我吃点亏就吃点亏呗!”
“你还吃亏……我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高渐离又是一巴掌呼在杨八脸上。杨八捂着脸委屈巴巴地问:“那您说我该叫个啥?总不能叫公重孙杨吧!”
“公重孙杨……哈哈!四个字还挺洋气,但这名字听起来挺欠揍的。”高渐离笑道,“这样吧!别开玩笑了,你也姓公孙吧!就叫公孙杨。”
“好,那就公孙杨,高兄……不是,公孙兄,咱们到底带点什么走?你给我列个清单,我好准备准备。”
“只带上咱们的盘缠,另外把我的筑包好带上,那是我的命根子,没有它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高渐离说道。
“那是自然,筑我早就擦拭干净用紫绢丝绸包好了,搁在那个特制的存储盒里,就是把我忘了也不能忘了它呀!”杨八从书案后面捧起那个棕色的檀木盒子,盒子长五尺三寸,宽三尺二寸,上面烤漆讲究,描花绘鸟,样子十分好看。
“好,拾掇完你就把那条老黄狗宰了,咱们吃完最后一顿狗肉再上路。”高渐离吩咐道。
杨八叹了口气,对高渐离说道:“把它放了吧,狗是最有灵性的。我想在临走时积点德,就是以后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好减免一次下油锅不是?”
“也罢,早该如此。咱们吃点东西,再睡个午觉就上路吧!”
“要不睡完觉吃了晚饭再走……”
“不如吃完晚饭再睡觉明天一早走……”
“要不就别走了,翻来覆去没完了,干脆当机立断,现在就走,免得留留恋恋的。”
“好!”俩人终于下定决心。杨八背上筑盒子,高渐离揣起盘缠,又带了几双老布鞋和几件衣服,头也不回推门而出,任凭老黄狗在后面跟着狂吠。但走了一段时间,高渐离觉得狗叫声容易暴露自己行踪,便抄起路上的一块石头,猛地朝黄狗砸去,正中狗腿。老黄狗疼痛难忍,低声呜咽着朝远处逃跑了。
大街上的光景和以前是有所不同了,商铺云集,买卖摊鳞次栉比,货物琳琅满目。以前没见过的秦国、楚国、韩国、赵国、齐国、魏国的特产也在燕国大地上出现了。就连卖东西的大多都是其他诸侯国的商人。
“这真是变天了,咱们燕国如今的境况真让人心寒……”高渐离哀叹道。
“嘘!”杨八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压低声音说道,“小点声,已经没有燕国了,如今是大秦!小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高渐离没有搭话,继续低着头往前走。燕国是不能待了,认识自己的人太多,高渐离打算去秦国碰碰运气。都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谁会想到大秦通缉的荆轲好友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俩人走了几天水路,又步行了一个半月,鞋子都磨破好几双,布满老茧的脚趾头倔强地露在外面。好不容易来到秦国,两位“公孙先生”是又累又饿。
杨八实在走不动了,因为一路上都是他背着筑盒子,高渐离就没说替上一替,就是骆驼走了半天也要停下来喘口气吧!杨八把行李往地上一撂,一屁股坐到路旁的大石头上,像哈巴狗一样吐着猩红的舌头哼哧哼哧直运气。他指了指脚趾头,对高渐离说道:“咱带来的那几双破布鞋可都为咱捐躯了,如今就只剩下这一双。眼看就要到秦国了,咱们总不能露着脚趾头迈出国门吧?贵贱再买上一双,好歹是个体面。”
高渐离拍了拍布包袱,表情沉重,神情肃穆,默哀一般地说道:“这一路下来,咱们光吃饭就把盘缠用完了,你自己的饭量自己不清楚吗?现在咱们已经没闲钱买鞋子了,到秦国来不是游玩踏青的,接下来的日子真的是要乞讨过活了,你见过要饭的还穿着绫罗绸缎、蟒带玉靴吗?咱们这双烂鞋正好符合现在的身份,还省得我们自己撕了,我看衣服也该扯坏几条,免得别人说咱做乞丐都不专业……”
“您先等等吧!这不是破罐子破摔吗?我看您是彻底疯了,五斤癫狗咬毒汤也治不好您这病……”
“我说公孙杨,你还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开药方都得拉扯着狗,我看你不该叫公孙羊,应该叫公孙狗……”高渐离大笑道。
“您这公孙狸也不赖,就是沾狡猾点,”杨八也笑起来,“先别肚里没食痛快嘴了,我看最要紧的还是先找个地方要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说。”
“也好,过了这座桥就算是进咸阳了,咱们去碰碰运气。”
杨八提着筑盒子站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土,跟着高渐离一前一后向热闹的咸阳集市走去。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咸阳的繁华程度还是令俩人大吃一惊。大街上人山人海,香车宝马穿梭往复,游人如织,摩肩接踵,那真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别在腰”。城里城外葱郁园林遍地,山野平原林荫小道穿插。沙河桥坐落在大河之上,一根根粗壮的木头桥墩支撑着大桥,像一条条弧形折扇的扇骨,好看又实用。
高渐离和杨八穿着破衣烂衫走在人群里,显得十分惹眼,连路过的猪狗看见他们都绕着道走。大街上饭馆是一家挨着一家,隔着三层门都能闻到里面的香味,馋得杨八和高渐离直咽吐沫。老远一听,里面划拳行酒令的动静此起彼伏,两个人壮着胆子进去讨吃的。小二看见俩人进店,忙上前招待:“两位客官,吃点什么?”又一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脚趾头都露在外面,心中不禁防备起来。
“吃点……”杨八刚要说话,高渐离一下打断了他:“不吃……”
“两位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小二继续打量他们。
可高渐离和杨八毕竟没有要过饭,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我们带来的盘缠丢了,能不能赏口饭吃?”高渐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噢,原来是要饭的呀!听这口音不像我们本地人呐!”
“应该是燕地之人,我能听出来,我曾经去燕地贩过布匹,和那里的人打过交道。”这时旁边吃饭的一个人搭茬说道。这话让高渐离和杨八心里“咯噔”一下,就怕说着说着露馅。
“我看你们不像是丢了盘缠,弄不好就是专业要饭的吧?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好胳膊好腿偏干这个。”小二酸溜溜地说道。店里客人立时响应起来,都开始指责他们。
高渐离拉着杨八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杨八说:“我看在咸阳待着终究不是个好事,咱们不如去赵国吧,离这也近。听说宋子城(在今河北省石家庄市赵县)还不错,咱们到那里找个活干,小二说得也对,好胳膊好腿要什么饭,不行我去酒馆里屠狗,您就端盘子。”
“也是个主意,那咱连夜走,离开这是非之地。”说走就走,俩人飞快地朝赵地赶去。肚子里没有存货,反倒使他们的脚步变得更加轻盈起来。一路上渴了就掬一捧泉水喝,饿了就上山采点野果充饥,就这样走走停停,直用了半个多月才到宋子城。
这里虽比不上咸阳繁华,但也是相当热闹的。城里的买卖做得和燕国一样火热,大街上人头攒动,只是时不时有几个秦装打扮的士兵在路上来回巡逻。高渐离和杨八避开秦兵,悄悄来到一个酒馆。见酒馆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招聘启示:特招宰狗屠夫一名,酒保一名,必须老实肯干,有假必换。
“这是为咱俩量身定制的岗位呀!看来我还得要重操旧业了,阎王爷那的下油锅我是免不了了。也罢,这辈子不想下辈子的事,走,上岗去!”杨八提溜起牌子,和高渐离一块向酒馆柜台走去。
“哎!臭要饭的,你拿我们牌子干什么,赶紧放下……”正在上菜的小二看见两个人进来,手里正拿着招聘的牌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们不是正招工人吗?我们俩来应聘,这牌子就没什么用了,早晚得拿进来,我就顺手捎过来了,不用感谢我,应该的。”杨八嬉笑道。
柜台里正扒拉算盘的掌柜的停下手里的活,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俩人,笑道:“你们是从煤堆里爬出来的?怎么这个打扮,像被野狗撕了一样。”
高渐离上前施礼说道:“我叫公孙离,他叫公孙杨,我们是哥俩,是从燕地逃难来的,想在您这讨个活路。”
“噢,只要不是秦人就行。咱们都是受秦人迫害的失落人,倒是应该互相有个照顾,但不知二位都会点什么呀?”掌柜的问道。
“他会跑腿,整天不能坐着,坐着就腿麻……”
“那敢情好,咱就缺这种跑腿的,不怕你们笑话,前二十七个跑堂的都是因为整天坐着歇脚被我开了的……那你能干什么?”
“我会屠狗,刀法娴熟,一柱香工夫能屠三只,一无溅血二无痛苦,狗还很享受,它还没反应过来就上餐桌了。”杨八吹牛吹得连自己都信了,高渐离在一旁惊诧地看着他,心想这种脸皮拿来糊城墙拐角都得嫌它厚。
“那太好了,”掌柜的像捡了个大宝一般拍着手笑道,“你们今天就上岗吧!后院三百条狗正等着你屠呢!”
杨八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高渐离悄声对他说:“看你怎么办,让你说大话!今晚别睡觉了,偷偷加班吧!”
“带两位先吃饭,看那样子就像饿了八年似的,吃完洗个澡换上衣服就开干吧!”掌柜的吩咐道。小二领着俩人到后院准备去了。
忙活了一下午,到了晚上,高渐离拖着疲惫的身子沉沉地睡去了,后院却时不时传来群狗的惨叫,那是杨八在屠狗。叫声持续到了后半夜,搞得掌柜的十分后悔听了他的鬼话把他留下。
然而第二天却相安无事,日子一天天就这样过着。高渐离也习惯了酒保的活,传菜送茶,迎宾送客越来越娴熟,腿倒腾得也越来越麻溜。
这日,酒馆里来了几个文人雅士,其中有人为饮酒助兴,特拿出一柄筑来弹。乐曲响彻酒馆内外,引得很多人前来聆听。杨八此时正在后院屠狗,听到有弦乐声,以为是高渐离在弹,生怕出什么漏子,赶紧出去制止。一看是客人在弹,而高渐离也正在旁边观看,就放下心来,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小声说道:“还不去端菜?小心触景生情,再招祸端。”
“弹得还不错,就是音准差点,节奏感不强。”高渐离说道,但没能控制好音量,被一旁的客人随从听到了。
随从赶紧跑到主人那里打小报告:“那个跑堂的说您弹的不好,像弹棉花一样。”其实这是随从借高渐离的口说出了心里话。
“呦,知音呐!还有懂音律的,快把他请过来。”主人吩咐道。
高渐离无奈,只好跟着随从走到客人跟前。
“听你的高论想必是会弹筑呀!可否赏脸弹奏一曲?”
“小人略通一二,可以试试。”高渐离顺势在筑前坐了下来,左手按弦,右手拿起竹片弹拨起来。一时间曲起曲落,韵味绵长,曲调时而低沉婉转,时而高亢激昂,低沉婉转处使鸟兽失声,高亢激昂时让山河变色,聆听者无不动容。一曲终了,众宾客拍手称快,巴掌像不要钱似的。连掌柜的都哭得稀里哗啦的,要知道他爹死的时候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客人对掌柜的说道:“没想到您这里还卧着虎藏着龙呢!这人不会只是个酒保那么简单吧!”
“他叫公孙离,是燕人,逃难来的……”掌柜的正解释着,只见高渐离早就悄悄回到里屋换了一身装扮出来,手里正拿着他的筑。
“我叫高渐离,是燕国人,逃到宋子谋生,故意隐姓埋名,改作公孙离,还望掌柜的多多见谅。”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高渐离……”掌柜的和客人们全都大吃一惊,“我说筑弹得这么好呢!”
“还请高兄赏脸到寒舍一叙,就不要在此做苦工了,我包你衣食住行……”
“还有我,我和他是一起的,叫杨八……也把我包了吧!”还没等客人说完,杨八急不可耐地抢话道。
“你这么个大块头,得多大的包子皮才能包得下?”客人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从此俩人就这家吃几天肉,那家喝几天酒,小日子过得倒滋润起来了。
这天高渐离正在客人家击筑,忽听有人“笃笃”地敲门。管家将来人请了进来,是几个秦兵,打头的士兵厉声问道:“哪个是高渐离?”
“我是。”
“皇上听说你击筑特别好,特传你进宫演奏,跟我走吧!”
“请等我准备一下。”
高渐离拿着筑将客人拉到偏房,悄声问道:“我让您替我找的铅找到了吗?”
“早预备好了,但不知你用它干什么?”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的名声会传到宫里去,嬴政也一定会召见我,因为我听说他也喜欢击筑。我替荆轲报仇的心始终没有死,这个机会终于被我等到了!我不可能像荆轲一样藏着匕首进宫,他们已经有了防备,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这把筑了。筑是中空的,我把铅灌进去,瞅准时机就可以击杀嬴政。”
客人替高渐离将铅全部灌进筑,又装进匣子里。杨八也跑进来非要跟着一块去。高渐离拦住了他:“留下一口气,万一不成功,你也能替我报仇不是?以后少说大话,屠狗的营生别再做了,缺德!还是跑个堂吧!”
高渐离辞别众人,跟着秦兵进了宫殿。刚到寝宫外,士兵端来一坨马粪,用火点着,对高渐离说:“你是荆轲的朋友,以防万一,皇帝下令将你眼睛熏瞎。”
高渐离冷笑了一下,任由他们操作,随后两眼一抹黑地被牵到了嬴政的寝宫。
“奏来!”嬴政听说天子都得是金口玉言,所以自从当了皇帝,说话都是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惜字如金,多一个字都不舍得蹦。
“嗯。”高渐离比他还节省。
他拿出筑弹了起来,曲调优美,连宫里的铜鹤仿佛都要跟着翩翩起舞了。嬴政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的弦乐,一时间如痴如醉起来。
“好!”他禁不住赞叹。
“皇上,高渐离是荆轲的朋友,还处于通缉犯行列。”宦官提醒道。
“赦!”嬴政大手一挥,紧接着龙步慢移,渐渐走到高渐离跟前。高渐离也听到皇帝的步伐越来越近,他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然而弹拨琴弦的手指依然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如游龙戏凤一般。音符在他的手指间如溪水般潺潺流淌,令一代霸主嬴政也被这炉火纯青的技艺所折服。
正当嬴政闭着眼睛沉浸在乐曲声中时,高渐离突然举起灌了铅的筑朝他砸去,这时嬴政恰巧高兴地跳起舞来,一个小垫步带劈叉,沉重的筑正好从双腿间穿过,重重地砸在了铜柱子上。
左右侍从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按住高渐离。高渐离没有听见嬴政的惨叫,知道自己刺杀失败,便任由宦官们按住不再挣扎。
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巨大的声响还是把嬴政吓得不轻,他整天被这些个五花八门的刺客整得都有点神经衰弱了。
“皇上,此人怎么办?”
“杀!”嬴政把后槽牙差点咬碎。
“皇上,天子金口玉言,您刚刚才赦免了他的罪!”
“放屁!”
“噢,刚才是放屁,那就合理多了!”宦官们你看我我看你,瞬间释然了,但还是多少有点惊讶,因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皇帝自己骂自己。
高渐离的尸首当天便被悬挂在了咸阳城门上,世间从此少了一个演奏家,几天后还少了一个屠夫,但远在宋子城外的一家酒馆里,却多了一个跑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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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乐师绝响
王闽九
秦始皇一生多次遇刺。相关刺客,至今存留姓名的,有荆轲、秦舞阳、高渐离和张良,均见于《史记》等史料。荆轲,剑客;秦舞阳,武士,十二岁杀人,“人不敢忤视”;张良,谋士,西汉开国功臣。这三个人,都有资历当刺客。唯高渐离一生只专长“击筑”:“低沉婉转处使鸟兽失声,高亢激昂时让山河变色”;“连掌柜的都哭得稀里哗啦的,要知道他爹死的时候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作者的戏说,诙谐地表明:他是一位非凡的音乐家。乐师当刺客,仅是“客串”,由突发事件而引发的离奇选择,视死如归。在这四位刺客中,秦舞阳最为后世诟病,临阵“色变振恐”,图穷匕见之后不作为,毫不尽职。张良最走运,有惊无险,成为第一个刺秦不成却能成功逃生还青史流芳的成功人士。不过,刺秦名声最响的非荆轲莫属:壮怀激烈领命,而后败得轰轰烈烈。历代名家或褒或贬,颇为热闹。相比之下,高渐离的历史存在感弱多了,他依附于荆轲的故事。历代名家难开金口。尽管他的刺秦之义,比荆轲更纯粹。荆轲是燕太子丹高成本豢养的死士。高渐离刺秦则不掺杂半点物质利益,仅因知音荆轲被杀而燃起复仇烈焰。简直是灯蛾扑火,自取灭亡。
试问,有谁的刺秦,像高渐离那般弱势、饱受折磨?荆轲刺秦,备有染毒的、昂贵的、锋利无比的徐夫人匕首;张良刺秦,“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高渐离迫于形势赤手空拳,把乐器当武器用。他自以为神机妙算,将沉重的铅灌注于中空的乐器“筑”里,准备将“筑”当作盖世无敌的大铁锤击杀秦王赢政。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乐师为义“客串”刺客,压根儿没料到,狡诈的秦王赢政使出极为恐怖的一招,一面别有所图,赦免死罪,一面指使人熏瞎高渐离的双眼,然后让这乐师沦为与秦王后宫佳丽一般的玩物,专供秦王赢政玩味世间绝妙好声音。一天之内,高渐离陷入地狱,永别光明。他的刺秦,瞬间成了盲人摸象。这对于一个没有半点行刺资历的业余刺客而言,就只能期待“瞎猫撞上死老鼠”了。尽管高渐离能将他那灌注了铅的笨重如牛的“筑”,调教得魅力四射,“音符在他的手指间如溪水般潺潺流淌”,秦王赢政也因此“龙步慢移”,渐渐靠近高渐离;但是,秦王赢政即使“闭着眼睛沉浸在乐曲声中”,也绝不会是死老鼠。他如日中天,横扫六国。一旦高渐离没击中日夜牵挂的目标,就只能当场送命。从此,这位才华绝伦的秦廷御用乐师,化作典故“秦廷击筑”,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强悍的秦王赢政却莫名恐惧起来,像是被这位御用乐师的冤魂缠上了似的,一辈子都走不出极弱势的业余刺客的阴影。即使一统天下,影响深远,波及世界历史,他还是慑于瞎子乐师释放出的能量,终生忌讳接近前东方六国的人。晚年多方求仙,渴望长生不老,却在一次威加海内的超远巡游中,诡异丧命。是死于疾病,还是死于宫廷政变,或者其它原因?不得而知。但无异议的是,秦始皇死后争权夺利的暗流涌动,死亡信息被封锁,巡游似乎仍在继续,其实是绕道回咸阳。随之又来了一波诡异现象:酷暑伴鲍鱼,护送着正在腐化的“千古一帝”的尸体,瞒天过海,遮人耳目。最早为秦始皇报丧的,恐怕就是那消亡在前的荆轲之歌,还有绕梁的高渐离余音……
高渐离,一位极其弱势却不可低估的乐师刺客。他的内在震撼力,秦王感受最深。这位不寻常的乐师,尽管没能遗留后世一鳞半爪的音乐作品,却长存不朽的抗暴精神。“秦廷击筑”沉寂约两千年后,遇上波澜壮阔的抗日战争,遇上大文豪郭沫若,再次释放能量。郭沫若创作激情高涨,系列历史悲剧横空出世,其间,包括《高渐离》。这些话剧、历史剧,高扬抗暴、除暴旗帜,彰显人格美与道义美,有力地鼓舞了民心,振作了士气。
近年来,高渐离又呈“复活”趋势。电影、电视、中国3D武侠动画纷纷托起刺客高渐离的形象,离奇经历,传奇一生,徐徐展开……
“图穷匕见”惊心动魄了两千多年,“秦廷击筑”也在经久的沉默中积蓄能量,可谓于无声处听惊雷,它终究不是死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