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句漫兴①（九首选四）

眼见客愁愁不醒，

无赖春色到江亭②。

即遣花开深造次③，

便教莺语太丁宁④。

① 此上元二年（七六一）在成都时作。漫兴，王嗣奭《杜臆》：“兴之所到，率然而成，故曰漫兴，亦《竹枝》乐府之变体也。”

② 眼见二句：谓正当客愁难遣之际，春色突然而至江亭，无赖甚矣。

③ 深造次：过于急忙。

④ 太丁宁：形容莺啼不歇。

【集评】

仇兆鳌《杜诗详注》：“此因旅况无聊而发为恼春之词。”

杨伦《杜诗镜铨》：“即所谓（杜甫《江畔独步寻花》）‘江上被花恼不彻’也，因旅况无聊，故用反言见意。”

手种桃李非无主，

野老①墙低还是家。

恰似春风相欺得②，

夜来吹折数枝花。

① 野老：杜甫自谓。

② 恰似句：谓春风敢于欺人。相，读如率，入声。得，语助词。

【集评】

仇兆鳌《杜诗详注》：“此章借春风以寄其牢骚，承首章‘花开’。桃李有主，且近家园，而春风忽然吹折，似乎造物亦欺人者。惜桃李正自惜羁孤也。”

孰知茅斋绝低小，

江上燕子故来频①。

衔泥点污琴书内，

更接飞虫打着人②。

① 孰知二句：谓燕子明知茅斋异常低小，而仍频频飞来。孰知，深知。故，仍也。

② 打着：犹碰着，唐时口语。

【集评】

仇兆鳌《杜诗详注》：“此章借燕子以寓其感慨，承首章‘莺语’。莺去燕来，春已半矣。污琴书，扑衣袂，即禽鸟亦若欺人者。”

隔户杨柳弱袅袅，

恰似十五女儿腰。

谁谓朝来不作意①，

狂风挽断最长条。

① 谁谓句：谁谓，犹那知。不作意，犹不注意。

【集评】

仇兆鳌《杜诗详注》：“此与二章相应，折花断柳，皆叹所遭之不幸。自春入夏，所咏花木禽鸟，俱随时托兴者，独柳色夏青而仍遭摧折，故感慨终焉。”

李东阳《麓堂诗话》：“杜子美《漫兴》诸绝句，有古《竹枝》意，跌宕奇古，超出诗人蹊径。韩退之亦有之。”

浦起龙《读杜心解》：“七言绝句，至龙标、太白入圣矣，少陵自是别调。然宋、元以还，每以连篇作意，别见新裁，王、孟遗音，已成《广陵散》，渊源故多出自少陵也。”

杨伦《杜诗镜铨》：“绝句以太白、少伯为宗，子美独创别调，颓然自放中，有不可一世之概，卢德水所谓‘巧于用拙，长于用短’者也。后空同（明李梦阳）多好学之。”

【评解】

老杜此类绝句，即景遣兴，虽多逸趣，实寓抑塞激宕之情，后来唯韩愈小诗有神似处，如《晚春》、《楸树》等作，格意俱肖；至宋人则专师其疏野刻露处，貌似而神非矣。（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