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琉璃风灯一盏盏的被丫鬟小童们熄灭,只留下主路上的几盏,方便人通行,被熄灭了灯的地方也说明了,夜晚请勿通行。

五角枫翠绿的叶子不知道何时已经泛出了艳艳红色,一场秋夜凉雨,盛了一荷叶明珠,亮晶晶,圆滚滚,眺望远处,晨雾迷蒙,景色亦真亦幻,便更添了几分虚幻的美感。陈桂雅一夜未曾睡踏实,梦中反反复复出现青龙寝宫中所看到的情景,那可是他的未来?原来透视未来便是这般心情!他衣衫单薄,却也不觉寒冷,听了一夜滴雨声,在雨停后便披了外衣来庭院中赏这清晨还未被人惊扰的美景。

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一用力,一朵娇艳的小花从枝头凋零,他看着手中落红,怔愣了一下神,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主子,晨间寒气重。”铁衣无声无息的靠近,递了件披风给陈桂雅,然后默默退到一边。

“铁衣,这些年你日夜不离的跟着我,想来是比别人多了解我几分,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颜悦色,声音轻浅,似乎问的毫不在意,有没有答案皆可。

铁衣毫不犹豫的答道,“主子是个冷静,理智,果断的人。看着入世,其实有一副超脱世俗的淡雅性子。”

“哦。”陈桂雅回头瞥他一眼,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原来,我竟是这般吗?”他自己都有点不可置信呢。

铁衣不等陈桂雅继续说什么,继续快速道,“不过主子只要遇上家主的事情,就变得犹豫不决,畏首畏尾,羞涩胆怯,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小子。”

陈桂雅一番沉思,徐徐笑了起来,“自己都很奇怪,怎么会变成这样。”似乎回忆起了往昔,他眼角的笑容变得恬淡温暖,“初认识寻意时,她便未曾有半分隐瞒,或许也正是她的坦荡,我才留意上了她。她并非什么善性子的人,却也不傲慢嚣张,大概是她一个冰冷的眼神便有制止一个人的能力吧,她若不挂着虚伪笑容吸引你靠近时,她其实并非一个多容易相处的人。但她却非常信守承诺。”

红色的花汁染红了他的手指,散发出馥郁的芳香,“她温柔起来的时候其实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他神色略微黯然,继续道,“记得在普陀山时,有一次得了姐姐遇险的消息,我担心的一夜未曾安眠,那夜恰巧她来找我,盯着我良久,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十分漂亮的发簪送于我,她当时告诉我,姐姐不会有事的,那一瞬间,我竟然相信了她的话,内心安定了下来。”陈桂雅微微一笑,站在花丛前,薄雾氤氲的清晨就像花中走出的仙人,雅致,动人,“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她有让人安心的力量。那夜她陪着我,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我的要求下帮我梳着发,我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安宁,也似乎找到了力量,找到了相信的力量,找到了走下去的力量。”

“铁衣,我不曾后悔。”最后一句话,铁衣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心口突然跳了一下,轻拧了眉头。

远处似乎有仆人走来,铁衣听到脚步声,便咽了还准备说的话,隐身而去。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精心算计让陈桂雅染上了一抹邪魅,一抹在记忆中一直勾勒慢慢潜移默化便有了几分相似的邪魅,不过在这雨后的清晨,他也似被洗涤,眉目清朗,容貌秀雅,袖袍难掩风流,这让走近的奴仆一时看呆了眼。半响后才呐呐请安。

他挥挥手神色悠然没有怪罪之意,奴仆自然飞快的去准备洗漱用具和清水,也让厨房把早饭准备上。

因为他们在地宫所花的时间比预估的短,女皇那边还没有新的旨意过来催促他们回去,南荣唤之自然是以思念爹娘为由想多停留几天,好让卜寻意好好养伤。陈桂雅真心喜欢这里的清净和欢乐,大家其实也都是明白人,知道卜寻意的伤并不如表面上说的就是点皮外伤,自然都点头应允在南荣府邸在多叨扰几日。

自经过地宫门口被人埋伏,幸好有个机灵的看到情形不好,立刻闪身跑人及时通报了消息,挽救了不堪设想的后果后,南荣府邸可谓是防守更加的严密和小心了。表面上看去瞧不出啥端倪,其实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高手暗卫。

但纵使如此,在一个月黑风高,杀人越货的好日子里,南荣府邸还是不可幸免的被人攻击了。来者是有组织,有计划,有身手,有智慧的绝对高高手。目标非常的明确,那就是陈桂雅,卜寻意和南荣唤之。想夺之物自然便是那传说中的青龙王卷,只是遗憾的是他们都不曾见过,又从哪去变一个给这些灰衣杀手。

卜寻意将养了两天,补身的药物没有被南荣唤之少塞,自然已没啥大碍,只是那腹部旧伤因为失血过多和治疗不及时多少伤了底子,高手内力相拼,她略逊几分。但她丝毫没有出现畏惧,嘴角轻勾,让看得人莫名生出一阵寒意。卜寻意脚尖一挑,把飞落的子母剑又挑了回来,她旋转身子,右手挽了个剑花,母剑从臂下向后刺向敌人。对手武功高强,感觉到了寒光一闪,立刻伸剑挡了她剑的去路,她不怒反笑,再一个旋转身,正面相对敌人,左手握住剑柄没看到如何动作,左手从右手剑中抽出一柄略显小些却和右手一样花纹的短剑,刺入敌人的腹部。刚刚那不过是虚幻一枪,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留下活口。”隔壁院子里住的是马三姐,也是一阵打斗声,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句。估计马三姐解决了纠缠她的人,很快便赶了过来,见到卜寻意和南荣唤之皆无事,露齿一笑。

南荣赙仪安排的弓箭手很快便把贼人都围了起来,贼人见此情形并没有慌张,只是更加的疯狂。最后跑了三人,剩下十五人在打斗中不是死就是伤,还好有四个活口留着。这一次南荣家的护卫们可仔细注意了,一抓到活口就先点了穴道,阻止他们自己咬毒自杀。

那跑了的三人还是南荣赙仪故意让人放跑,好派人跟踪,查其底细。搜查了一圈灰衣人,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和卜寻意前两天中的暗器一样的五角镖,果不其然是一批人。因为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贼人上门,故而大家都未曾慌乱,未有什么大的损伤。

“你们都累了,都安心去歇下吧,其它事情自会有人打理。”南荣赙仪把受伤了的暗卫换了下去,又换了一批新的隐藏在四周。只是经过这一场激烈打斗,众人虽累却多少被血腥味弄的有点了无睡意。晴日因为自己鲁莽受了些伤,南荣唤之负责帮他上药,卜寻意便也跟着去了。

月亮从乌云中探出了头,颜色银白,洒在庭院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泛起斑驳的色彩,光滑的石子十分漂亮,刚才的打斗留下的血渍被手脚利落的仆人们很快清理干净,还洒了些带香味的清水掩盖味道。卜寻意斜倚着窗台,双手交叠在胸前,神色深沉。

封天,就是自称是卜寻意夫君,实乃是她手下的一个男子,他跟着卜寻意等人一起到的南荣府邸,因为一直装扮成没有功夫的柔弱男子,又带着一个自称是卜寻意孩子的娃儿,所以被安排在了南荣府邸西边较偏的一个小院子里,一直安静的生活着。今夜的激烈打斗他一早就听到声音,但是知道南荣赙仪早就做了准备,便也不担心主人的安危,故而在混乱结束后才乘着没人跑去给家主报告消息。

“封天,进来吧。”卜寻意看到他的身影,低唤了一声。

封天犹豫再三,一闪身从窗口跃了进来。“封天,他们是自己人,不用担心。”封天看了眼南荣唤之和南荣晴日,释然自己的担心,敛了柔媚的男子表情,换上一脸严肃,“家主,边境传来消息越明君被抓一事和李虹有关系,是她设下的计谋使得越明君被抓,如今生死未知,不过想来东麟国暂时不会杀他。”

卜寻意神色幽深,看不出什么表情,微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封天继续道,“京里来消息报,京城混入了不少楚国的探子还有西魏国的。似乎都在找寻什么。”

“哦。”卜寻意惊讶一声,略微沉思道,“楚国女皇多年来不是一直在闭关修道嘛,怎么好好的想起要和白泯国联姻?”

“只怕是多年前就已经布下的局。经过查实,多年前百里府邸夜晚遭遇杀手一事和楚国脱不了干系,目标是巫越族的族长。”

卜寻意突然想起第二次见童灵吉时他正奄奄一息靠着大树,若那次也是楚国出的手,如此这般说来,那楚国埋伏的真是很深。“封天,你传信出去,让飞鹰组查清所有楚国在白泯国埋下的暗桩。”她略微迟疑,皱了皱眉头,“至于西魏国那边先不要惊动,只要暗地里派几个人盯着,看看他们在找寻什么。”

封天点了点头,然后面露愧色道,“封天无用,至今还没有查到马三姐此人的任何身份。”

卜寻意点了点头,“无碍。”

“那封天先退下了,家主。”他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露出一副被抛弃的可怜男人的表情,“妻主,你有空也来看看咱的娃啊。”声音哀怨之极,两眼水汪汪感人心肺。

卜寻意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看到封天已经笑着走远了,留下一抹烟灰色在秋风中萧瑟。她不在的这些年大家虽然把她布下的势力发展的不错,可当初她势力划分明显,各司其职,没想到反而弄得内部不和,她淡淡叹息一声,看来要烦的事情太多。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右拳,右边袖兜中有一封李修文写给她的密信,是报告这些年组织内明争暗斗的,只因群龙无首。

不出卜寻意所料,三日后便收到女皇的密旨。因为边境形势不好,女皇派卜寻意乔装打扮暗地里去帮助陈兮杰,领兵一万对抗外敌和捉拿反贼。而陈桂雅等人自然由人护送回京城,南荣唤之等人同行,回京汇报青龙地宫一事。

女皇自然也听闻了蛇妖羽伊一事,自然很想招他觐见,但是羽伊实乃上古神仙,强求不得,女皇让人暗地给了陈桂雅一个口谕,让他带上羽伊同回皇宫。只可惜羽伊早已经被卜寻意收买,兴冲冲的准备着要去边境玩儿,虽然对京城也十分好奇,但依然还是决定先去边境然后在和卜寻意同回京城。陈桂雅邀请未果,让女皇派来的信使自己去想办法,依旧是没有成功,信使只好垂头丧气的把此事写信告诉了女皇。

收到女皇口令的当天,卜寻意便需要动身前往边境,一万人马由一位名叫莫佑的前锋将领带领着将会在徐家镇等候卜寻意前来指挥。马三姐自愿与卜寻意同去,寻意嘴角含着笑淡淡看她一眼,“谢谢三姐。”

马三姐甩开她握着她的手,偷觑她一眼,只觉得全身鸡皮疙瘩忍不住的往外冒。但是嘴角却裂开了花。反正南荣晴日没有被召入京,他难抑兴奋的大声表明他也要去边境出一份力,只可惜大家一致把他无视掉。

“公子,你别难过,我看咱还是出府邸玩好了。”公子只要一出府邸那必定是大受欢迎,走到哪儿都有一大群姑娘家围着,捧着。

被赶出议事厅的南荣晴日噘着个小嘴,怒气冲冲,不过他很快便眼神流转如偷了腥的猫儿一般笑了起来,“看到那知府家大小姐我就头疼,躲她都来不及还玩什么,我才不要出府呢。就算出府邸,也要…嘿嘿。”明明夸他聪明,说他将来要做大事,那他当然要先锻炼拉。沉香开始头疼,他家公子这般笑,那定是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虽然每回他也觉得很刺激,可是最后受罚…想想他就觉得膝盖疼。上次因为他们偷跑的事情,回来后被南荣赙仪罚跪了七天祠堂。他还被扣了三个月的薪俸,他的心口在滴血。

“沉香,公子我可没少给你补偿,你不用给我龇牙咧嘴的。”南荣晴日瞄他眼从腰间套出一个小巧的编了金线的络子,“知道你早瞄上我这金穗子,来,赏给你。”

沉香也不客气,欢天喜地的接过,“这花式的穗子我还是第一次见,等我研究明白了,我亲自给公子编个,绝对不比这差。”沉香是南荣府邸出了名的巧手,喜欢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南荣晴日不置可否的恩了声,一门心思都在如何让卜寻意带上她一起去边境。他滴溜溜的把心思打到了童灵影身上。童灵影看着冷漠难以靠近,但只要真心处过就会发现,此人最是心善,正确的说是不懂得该如何拒绝。只要缠着他,求他帮忙…嘿嘿。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高大的城门被镀上了一层橘红色,诡异华丽且威严。道路两旁的白桦林发出沙沙声,不是离别的哀伤,而是沉重庄严的期待。卜寻意等人回头看向送别的人,不,该说是准备分别的人。

“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卜寻意深深的看着南荣唤之。

南荣唤之冷淡的眉眼渲染上了春色,“你记得回来替我担心一辈子。”天青色的长袍外披了一件滚了银边绣了祥云的披风,披风被风吹得翻飞,纤长的身姿似要随风而去,却又挺拔站立于地,雅致的笑容比月色更温柔。“寻意,你要信我。”信我那夜说的誓言……倾我这世爱恋,只愿与君共白首。

如果说卜寻意是个感情内敛的人,那么南荣唤之无疑是个感情淡漠的人,不动情,不动性,虽然显得有点怯弱,但是股子里却是任性与固执,若真动情,那股子倾尽所有的狠劲,让卜寻意都胆战心惊。但她欣然欢喜她的胆战心惊,一般女子怎能打动他,又怎敢爱上他。

卜寻意眉头尽展笑颜,堪比芙蓉颜色艳,心情十分欢愉的与众人告别,他们一行骑着马姿态潇洒的快速消失在官道上。南荣晴日最终达成他的目地,跟随卜寻意等人一起前往边境。

离了官道行走多日,卜寻意一行弃了骏马决定行走水路,并非水路更近,只因水路更险,能让他们避开一路不厌其烦的追踪者。就这般又行了几日,众人上岸租了马车,才算舒了口气,终于不用在受那水道沉浮之苦。卜寻意并不晕船也受不了那小船在那险峻的水道中浮沉,更别提第一次坐那小船的南荣晴日,简直是晕船晕的把自己瘦脱了形。

“没胃口也好歹吃些。”卜寻意难得好脾气的哄着他。晴日摇了摇头,实在没啥胃口。卜寻意皱了皱眉头,“这是稍微入了点药材却极为清淡的健身粥,你若在这般下去,只怕还没有到边境就病倒了,你若是不吃,我只能立刻派人送你回南荣府了。”

南荣晴日瘪了瘪嘴,勉为其难的咽了口卜寻意递过来的粥,最后又在她的眼神下被迫吃下了半碗粥,才被她颇为满意的放过。

“哎呀,这吹的什么风?竟然吹来了两个贵客。”马三姐夸张的声音,让卜寻意眼内闪过一抹利光,但只是瞬间便平复了表情。“是童灵吉和萧青云。”童灵影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平缓道。

童灵吉出现卜寻意可以理解,童灵吉和萧青云一起出现她有点不理解了。

“我们是来找卜寻意的。”萧青云一身淡紫色衣衫,天生带着贵气。长发简洁的用一段银紫色缎带束在脑后,挺拔的身姿,不怒自威的气度,让人不容拒绝他的要求。

马三姐闲散的甩动着手中的缰绳,朝马车努了努嘴,她就不明白了,要见卜寻意就见卜寻意呗,干嘛非得她传个声不可。这附近也就她们这伙生火做饭,马车就在旁边还能猜不到人在哪?

卜寻意挑开帘子跳下马车,淡淡道了句,“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萧青云咬了咬牙,忍住复杂的情绪和想掐死她的冲动,把脸撇向一边。童灵吉瞧着童灵影笑得一脸灿然,直到被萧青云撞了撞胳膊才回转过脸来,一脸正色高高在上姿态道,“小心楚国。”

“哦?”她不甚在意的应了句。

“楚国比我们所想象和所认为的要厉害许多,因为楚国懂得隐忍,懂得保持低调。”童灵吉的面色变得严肃,甚至有点清冷,透着寒意的冷,“十年前在树林里攻击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国影卫,当年他们把童金九错认成我抓了回去,我才侥幸得救。”不是侥幸,是多亏有她。卜寻意勾了勾唇,当年童灵吉不过是个孩子,有神识却还未完全学会掌用。

“多年前我便派了人去楚国打探楚国动向,埋伏在楚国。一个月前,我收到从楚国传来的密报,楚国皇宫内豢养了一位巫越族人。”萧青云停顿了一下,面色十分严峻,带着点愤然继续道,“女皇把他当珍贵宠物一样豢养着,然后每天放他的血以供自己食用。”

愤怒不可抑制的翻腾,南荣晴日握紧小拳头,病歪歪的跳下马车,“楚国女皇竟然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卜寻意一脸沉默,久久嗓音低沉道,“原来这世上疯狂的人这么多。”当年童灵影便也是这般被人珍贵的豢养着,然后在取他的血喝。当年初见识这事情的愤怒,如今又被唤醒,她十分不悦的皱起眉头,森冷一笑。

“木…谢谢萧亲王旅途劳顿送来这般珍贵的消息。”卜寻意越是沉默的无表情,越是说明极怒,但是在面对萧青云时,她略显无力的勾了勾嘴角。当年虽然没花多少心思,但是萧青云实实在在是她收的唯一一个徒弟。虽然当年是为了感谢他帮她取得皇宫内的金莲,可她也曾真心含笑在月下为他授业解惑,看他执剑从生疏到熟练。没想到分别多年两人的再次重逢却又是在具无对方记忆的情况下,这真的是什么缘分?若是善缘也不会闹到现在,他对她恨的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