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们跪伏在地,磕头道:“三公主...哦不,少君夫人,求少君夫人饶命。”
陈芊芊冷笑一声:“告诉你背后的主子,谁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就将谁,挫骨扬灰。”
这才刚迈进城主府,就开始刁难了?没关系,我陈芊芊,就是要站在韩烁身边。
天地若要拆,那就翻天覆地,鬼神若要夺,那就弑神戮鬼。
后宫禁地,男子与侍卫皆不可入,陈芊芊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自己进去了。
宫宴之上,男女分席。陈芊芊这边只有女眷,意外的是,竟然看到了林七。
来不及和林七说什么,门外侍从尖细的声音高叫道:“城主夫人到。”
陈芊芊一身红衣,身姿笔挺,傲然立于厅中,犹如怒放红莲。
刚进门的城主夫人,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彩。有一瞬间的恍惚,仿若看见自己当年。
一旁被陈芊芊恐吓过的侍女老实了许多,道:“夫人,这便是少君从花垣城带来的女...少君夫人。”
城主夫人心中一动,竟然这样快就收服了夫君特意安排的下马威?她眼风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宫人,心中微微一笑。
陈芊芊对着城主夫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花垣城三郡主,陈芊芊。芊芊见过母亲。”
这是韩烁的母亲,她自然不会怠慢,礼数周到。
韩烁的母亲眉目英挺,眼神坚定,虽着华服,却依然让人看出几分英姿飒爽。
她笑着道:“芊芊,舟车劳顿,你入席吧。”
陈芊芊微微一笑。第一番试探,看来韩烁母亲对自己并无多少敌意,自己直截了当喊她母亲,她也没有当众想要下脸面,给自己脸色看。唔,哪怕是装的,那也是个不坏的开始。
侍女要引陈芊芊入座,那侍女往后走去,陈芊芊没动。
她偏头看了看左首第一张桌子,然后望向城主夫人:“敢问母亲,芊芊的位置在哪里?”
城主夫人心中又是一笑。看来,烁儿这个小妻子,是个聪明又狡猾的。
她道:“你是烁儿妻子,自然是在我之下,万人之上。你就坐这左首第一桌吧,等会我们也好说说话。”
陈芊芊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端的是纯真善良又带着几分感激:“芊芊多谢母亲。”
第二番试探,有些出乎意料。竟然直接就承认了自己是这玄虎城少君夫人,看来日后,韩烁母亲倒可以多亲近几分,甚至引以为援。也是,但凡母亲,十有八九都是爱孩子的,是她对玄虎城的权贵全无信任,看见谁都怀疑,一下子多虑了。
投桃报李,在上蟹时,陈芊芊主动道:“我在家中,时常替母亲剥蟹,还望母亲也给我一个孝顺的机会。”
城主夫人赞赏地点点头:“芊芊有心了。”
林七暗自嘀咕:“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但也不愿意在玄虎城众人面前驳陈芊芊的面子。
陈芊芊十指纤纤,十八件器具使用得当,生生将剥蟹之事做出几分优美姿态,仿若仕女图。
原本,玄虎城众臣属亲眷还在阴阳怪气地嚼舌根。
“少君这次回来,该不走了吧?”
“听说他心疾已愈,该不会再入赘花垣城了吧?”
“本来就是骗人的,男子汉大丈夫,入什么赘啊?”
“听说花垣城是女子当家,还听说呀,这陈芊芊号称三公主,这名声啊,可不怎么好听啊。”
“听说,她蛮不讲理,荒唐无度,还目不识丁呢。”
众夫人冷嘲热讽,捂嘴轻笑。
但见陈芊芊心平气和,面色冷淡,手上又姿容优美,气度高华,渐渐便歇了声。唯有林七睁大双眼,仿佛受了惊吓。
城主夫人看着面容沉静,心无旁骛的陈芊芊,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陈芊芊笑着将蟹肉放在城主夫人面前,示意侍女端来菊花水净手。
她一边净手,一边慢条斯理道:“传闻猛于虎,不过道听途说罢了,众位夫人却言之凿凿,好像从前真见过我陈芊芊一般。原以为玄虎重臣们的夫人都是知书达理之辈,却不想今日一见,俱都是耳根子软,眼皮子浅,舌根乱嚼的。”
众位夫人面色涨红,正要争论,陈芊芊又道:“我若蛮不讲理,众位夫人这般冷嘲热讽,今日这殿中就该见了血光。我若荒唐无度,母亲眼明心亮,又岂会这般疼爱于我?我若目不识丁,城主又怎会在我刚一进城之时,就宣布我夺得诗文大赛魁首。还是说,众位夫人德高望重,已经有资格评断城主和城主夫人的做法了?玄虎言论之自由,花垣叹为观止,佩服不已。”
口中说着佩服不已,却分明嗤笑了一声。
她这两番话下来,堂中寂静无声,众位夫人呐呐无言,唯有林七,看着不学无术的陈芊芊这般出口成章,说得众人鸦雀无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活像见了鬼。
男席这边,韩烁向父亲作揖行礼。
玄虎城主道:“我儿此行辛苦,心疾痊愈,实乃我玄虎之大幸,为父贺你一杯。”
韩烁也笑着举杯,向上首行礼。
玄虎城主又道:“在花垣,你除了治愈心疾,还做了些什么?”
韩烁看看白芨,白芨抬头望天,抓耳挠腮。
玄虎城主取出一本册子来,念道:“除掉花垣城少城主,刺杀花垣城主,趁势收服花垣,将乌石矿收入玄虎囊中。”城主笑着点了点头,合上册子,看向韩烁:“临走的时候你做的这一切计划,一个都没完成。”
韩烁尴尬地挠了挠额头,看了眼父亲。
玄虎城主看着爱子,又道:“为父也不为难你,你不杀陈芊芊,不杀花垣城主,不杀花垣百姓,这我都理解,也赞同,我就想问问你,矿呢?”
韩烁继续挠额头,抬头望了望天,喝了口酒,冲着白芨赞道:“这酒不错,酒不错。”
夜晚,四个小侍女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有些瑟瑟发抖,举着一本册子,道:“少…君夫人,玄虎城的规…规矩,新嫁女子需…需要…要抄写女…女女女德百遍,以…以示女子…柔婉贞…贞…贞静。”
梓锐一个人在旁边嘀嘀咕咕:“这城主府的侍者怎么是个结结结结结巴。”
陈芊芊半躺在贵妃榻上,一腿屈起,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耷拉在腿上,不时摘着葡萄吃。
她把葡萄籽咬得咯嘣咯嘣脆,侍女听见这声音,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陈芊芊懒洋洋道:“哦?可我这手,素来,只挥鞭子。”
几个侍女抖得更厉害了,眼见都要跪不住:“若…若少君夫人不愿…不不不,太忙…小人…小人们也可代…代代劳。”
韩烁刚好走进来,见侍女跪了一地,有些奇怪:“怎么了?”
梓锐气哼哼道:“这些侍女说,要我们三公主抄女德,还要遵从三从四德七出,还要抄写一百遍!”
韩烁不悦:“竟有这事?”
几名侍女头埋得更低了:“城中向来规矩如此…请少君和少君夫人息怒。”
韩烁看着似笑非笑的陈芊芊,心头有股不祥的预感,立马俯下身去,过去拉了拉她的袖子,讨好道:“我抄。”
他一边走向书桌,一边念叨:“不顺父母者出,膝下无女者出…”然后他马上反应过来:“不对不对,背得太顺嘴了,在我们玄虎城,应该是膝下无子者出。”
陈芊芊看着他提笔写字,眉眼温润平和,在暖黄烛光印衬下,泛出玉一样的光泽。
她起身走过去,从韩烁手中抽出笔来:“我们都不抄,好不好?”
她笑着问好不好的时候,韩烁哪回说过不好?当即点了点头:“好。”
陈芊芊将笔扔在书桌上,伸了个懒腰:“既然我陈芊芊讨厌这个规矩,那就只好…废了提出规矩的人了。”
过了一阵子,四名侍女又来了,这回端上来一个大铜盆。
陈芊芊坐在床边,狐疑地看了看韩烁,韩烁示意四名侍女放下铜盆:“你们下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他伸手就去捉陈芊芊的脚,替她脱鞋袜,陈芊芊倒是没躲,口中好奇问道:“你干什么啊?”
韩烁道:“在玄虎城,以男子为尊。但在我心里,夫人为尊。”
身后四名侍女低垂着眼睛不敢看,口中却互相交流道:“不是应该夫人服侍少君吗?”
“这不合规矩啊?”
“那你敢去说?”
“我不敢,我还想多活几天…”
“那不就好了?就当没看见。”
韩烁将陈芊芊的脚放进铜盆里,柔声问道:“怎么样,水温还行吗?”
陈芊芊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捧脸,一眨不眨望着韩烁:“韩烁,此生有你,我陈芊芊当真命好。”
韩烁温柔地笑:“是我命好。”
陈芊芊伸手去碰了碰他的脸颊:“你此去花垣,什么事都没办成。今日可有被责难?可有人胆敢说三道四?”
韩烁摇摇头:“父亲待我极好,怎么会?反倒是你,今天可还好吗?”
陈芊芊自信一笑:“我是谁,你还不相信我?况且母亲也待我极好。”
她的十个脚趾莹润洁白,像玉一样,又小巧柔软,韩烁替她擦脚的时候,忍不住挠了挠她的脚掌心。
两个人笑闹开来。
城主寝殿中。
城主夫人蹲在地上,伺候城主洗脚,但不知为何,城主的表情稍微有一些些扭曲。
此时,有人来报:“城主,城主夫人。”
城主问道:“少君那边,什么情况?”
侍从支支吾吾:“少君...少君那边”
城主眉头一紧:“说!”
侍从只好道:“少君…少君竟给少君夫人洗脚!”
城主怒道:“岂有此理!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向一介妇人低头,还给她洗脚!”他一个没忍住,跺了跺脚。
一时间水花四溅,铜盆中的水漫了一地。
城主夫人面色一黑,狠狠把洗脚布扔在地上。
湿漉漉的洗脚布被砸在地上,发出大大啪地一声。
城主在城主夫人刚刚起身的那一刻,就迅疾地往旁边一躲,一只手十分自然熟练地抬起来挡在脸上,双眼紧张兮兮看着城主夫人,生怕她下一秒举起手来抽打自己。
他满脸慌张害怕的神色,活像…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呃不,老鹿。
门口的侍从尴尬地咧了咧嘴,城主,您说您这是干嘛呢,您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侍从行了一礼,头也不回,溜之大吉。
城主夫人怒瞪了城主一眼,看见他挡着脸的手微微颤抖,还不时擦拭着额头冷汗。
她眼睛看向地上冒着腾腾热气的木桶,转了一转,单手拎起木桶,另一只手按住城主膝盖,将热水浇下。
城主的表情瞬间抽搐起来,眼睛嘴角都不听自己使唤,目眦欲裂,龇牙咧嘴。
城主夫人挑了挑眉,语气幽幽地问道:“烫吗?”
难为城主还能挤出一个笑容来,虽然比哭还难看,但他挤得十分用力,充满了对美好生命的向往:“…不烫。”
另一边,陈芊芊感动于韩烁刚刚的举动,于是乎,破天荒地替他更换寝衣。
韩烁一张脸苦兮兮的:“芊芊,穿寝衣就不用系腰带了吧?”
陈芊芊站在韩烁身后,埋着头,在跟七缠八缠的腰带做斗争。谁做的这身寝衣,竟然这么麻烦,要是被她知道,必定狠狠抽上两鞭。
她嘴里嘟囔道:“不行,我好不容易给你穿一次衣服,怎么也要完完整整妥妥帖帖的。”
韩烁求饶:“芊芊…”
陈芊芊挑了挑眉:“怎么,夫君这是不喜欢我的服侍?”
韩烁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不敢。”
陈芊芊似乎摸到了一根什么带子,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双手猛得一拉。
腰腰腰腰腰,腰要被勒断了!韩烁龇牙咧嘴,五官扭曲,闷哼一声。
陈芊芊疑惑地抬起头来,从韩烁身后向前探头,去看他的脸:“紧吗?”
韩烁五官瞬间舒朗,干巴巴地笑着,讨好道:“...不紧。”
这日,陈芊芊起床时,突然发现门口等了许多玄虎城的…大臣夫人。
她看了看众人,众人看了看她。
陈芊芊摸了摸手里的鞭子,心道,可真不消停的,也好,今天就叫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猛虎下山。
陈芊芊理理衣袖,慢条斯理开口道:“众位夫人一同求见,所谓何事?”
其中一名夫人满脸堆笑:“请少君夫人教教我们驭夫之术吧?”
陈芊芊:“…?!”
一旁宫女道:“少君给您洗脚的事情多传遍了,女人嘛,嘴上说三从四德,谁心里不希望反过来,男人样样都听自己的?”
“要我说呀,还是少君夫人这种日子舒坦,少君对您言听计从的。”
“小人心生羡慕,还望少君夫人不吝赐教,来人小人觅得良婿,必定涌泉相报。”
陈芊芊:“...”
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眼神无意识扫了众人一圈。
但在众人看来,她神色淡漠,眼神冷冷,颇有威严,一时低垂了眸子,齐声请罪道:“小人多嘴了。”
陈芊芊也反应过来了,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好说,好说。”
厅堂之内,众位夫人坐地端端正正,记着笔记。
陈芊芊舌灿莲花,鬼话连篇:“什么是驭夫?让男人言听计从,当牛做马?错。”
“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美色?错。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美色固然重要,但娶妻是为夫妻一体,荣辱一共,娶女妾,娶夫妾,才为色。”
“所谓夫妻一体,就是他发挥他的价值,你发挥你的价值,为你们共同的家庭经营努力。有能力的人,凭谁都高看一眼,从而才会发自内心的敬重珍惜。”
“爱一人呢,并不是当攀附的菟丝花,而是要与他并肩长成两颗参天大树,互为依靠,互遮风雨。”
众位夫人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有一位夫人说道:“我明白了,就是说,该邀功的时候,别客气!”
陈芊芊循循善诱:“对,没错。若夫人为家里做了什么巨大贡献,又不知如何邀功,可以与我来切磋商量一番。芊芊初到玄虎,还是很想交几位闺中密友的。”
陈芊芊低头喝了一口茶,掩住眸中笑意,最好把家底抖得一干二净,让我知道知道。
另一位夫人说道:“也可以自己用嫁妆经营操持,多多生财。所谓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嘛。”
陈芊芊往嘴里塞了块糕点,连连点头:“对对,你说得对。如果定夺不下来做何生意,与何人联络,也可以找我一同斟酌斟酌。左右我在玄虎,也清闲得很呐。”
来吧来吧,把你们的交际网和亲疏远近都一样不落地告诉我。
陈芊芊在玄虎是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如龙入渊啊。
不过,她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摸出来不少底细,怎么就没看出什么端倪呢?接触久了就发现,这些夫人,其实还挺好相与的,且也没察觉出来有什么异心,反倒对自己愈发恭敬了。
玄虎城的人,演技都这么好?
陈芊芊愈发不敢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