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
这个季节的江都市总是阴雨连绵,雨点儿忽大忽小,总是没个停歇。
杜书奇的车开得不快,透过昏黄的近光灯看着从天而降的雨帘,他突然觉得像看到了刚入了锅的粉丝儿——可能是因为没吃饱吧……白雪这顿甜点宴,实在是中看不中吃。
杜潇然已经睡着了,闻雅则情绪低落地靠在后座上。
“老婆?”
“嗯?”闻雅回过神,答应了一声。
“你吃饱了么?回去咱们煮点儿螺蛳粉呗?”
“家里只有面条,没有螺蛳粉。”
“一会儿门口买两包。”
闻雅打断他,说道:“不要了,然然都睡着了,你回家吃下面条吃吧。”
“哎,成。”杜书奇能感觉到闻雅的不开心,他握住方向盘的手攥紧了一点儿,柔声说道:“王烨跟我说白雪现在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吃喝玩乐一概全戒,每天都跟个陀螺一样忙得七荤八素的。人忙起来,难免会有些不周到的……”
“我想了一下,然然还是去上公立的幼儿园好一些。”
突然被打断的杜书奇连忙“哎”了一声,回道:“成啊,这方面听你安排。”
雨点儿小了,杜书奇加重了踩油门的力量——闻雅的逃避风格,他早就已经了如指掌,并习以为常了。
“是实验幼儿园么?那个幼儿园好是好,就是有点远了。要不,以后我们搬回爸妈那边去?”
“我们买个房吧,买个小点儿的。”
闻雅的声音低低的,说出来的话倒是挺震撼的。
“怎么突然要买房呢?”
“长盛小区40平方的老房子,大概100万。这段时间我看了一下理财产品,有两笔到期了,到时候取出来,正好做50%的首付。”
闻雅顿了顿,说道:“到时候,你去找我爸拿一下户口,把儿子的户口迁过去。”
“你还在跟妈置气呢?”
“长盛那边房子虽然老旧,物业也跟不上,但学区覆盖实验幼儿园,育才小学和育才中学,是个香饽饽。环境什么的,你也别嫌弃,反正都是为了孩子。以后,上学的时候我和然然住那边,周末我们再回来。”
车子上了绕城高速,杜书奇将油门踩得更重了。
“不是,”路上空无一车,但杜书奇却开得更为谨慎,他左右看看路况,说道:“小雅,你这也不能总也不回家吧,本地人咋还搞成外地媳妇儿了呢?”
他刻意说得轻松幽默些,但闻雅却毫不领情,直愣愣地回道:“我跟你说孩子上学的事情,你别答非所问,行么?”
杜书奇无奈苦笑,点着下巴化解尴尬,他回道:“好好,买房也是个大事儿,我们好好研究研究。”
“要抓紧了。”
“小雅,咱们现在手上还有些钱,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手有余粮,心中不慌。”杜书奇顿了顿,感慨道:“这要是买了房,形势就变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再考虑考虑?其实咱们新区这边的学区也不算差的。”
“我们应该要给孩子提供最好的,不能将就。”闻雅情绪激动,大声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一点点拉开的!每一次退让一点,时间久了,就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杜书奇抿住嘴唇沉思,脸色并不好看。
许久,闻雅轻轻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去找以前的同事问问,看看有没有干私活的机会。养家的担子,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的。”
“小雅,你想多了。你已经很辛苦了,挣钱的事情我会努力的。而且我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扛,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
杜书奇说得诚挚,闻雅却仍旧是掩饰不住的局促。
杜书奇想了想,说道:“其实是我做得不够好,我看得没有你远,操的心自然比你少得多。其实有个事我一直也没跟你说。”
“什么事?”闻雅坐直了身体,紧张地问。
“你别紧张,不是坏事。”杜书奇首先给闻雅吃了颗定心丸,才说道:
“公司现在在安排驻外代表,出国支援的话,每天都会有100欧元的补助。算起来是我现在工资的一倍呢。”
闻雅摸了摸咚咚跳的心脏,感慨道:“这待遇真好。”
“找我谈两回了。”杜书奇趁着红绿灯,扭头看了一眼闻雅,说道:“但我不想离开你们。”
“你应该去。职场上的发展机会就这么多,错过就没有了。”
杜书奇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才朗声笃定道:“成!我去。那我觉得你不如回市区跟爸妈住一块儿。这样,我出国我也放心些。”
“我一个人可以。”闻雅倔强地回道。
杜书奇偷瞄了一眼后视镜,想着该怎么跟敏感的闻雅表达清楚他的意思。
“小雅,毕竟是一家人。爸妈也都老了。他们身上有很多习惯是改不了的,我们可以多担待点儿……”
“我们买自己的房有什么不对?!我已经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家,赖在爸妈那里算怎么回事儿呢?”
“不是,”杜书奇见闻雅又着了急,赶紧辩解道:“不是不让你买房,房子我们照样买。我过两年还回来呢,不买房我住哪儿?”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跟爸妈住一段时间。这不孩子小嘛,我妈也没那么快能回得来,保姆也难找,大家相互照顾一下……”
他话音未落,闻雅就红了脸,反问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带不好孩子的?!”
闻雅觉得心中的委屈都涌了出来,眼泪水自己长腿不打招呼就夺眶而出。
杜书奇瞧见她偷偷摸摸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自觉解释不清也无法再诉说,只能一路无言,满腹心事地将车开回了家。
他知道,今天晚上闻雅又要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住进之前张冬梅睡的小卧室,乃至于三天都不会跟他有什么眼神的对视。
她只会倔强地、执拗地围在杜潇然的身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会将心中的委屈与不满消化成像血液一般平常的东西,再深深掩埋起来,直到遭遇下一次的引雷,再加倍地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