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林见此,惊出一身冷汗。
所幸,百合接下对方的飞矢,否则,现在他就如那些被打散的云,已流转到奈何桥畔去了。
他永生都不会忘记云际的空洞,方才本不过是个很随意的决定,差点就接下冥界的传票,将生死拱手让他人操控。
从三点寒星由刀柄射出,到三束光柱冲破云汉,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可就在弹指一挥间,他就已在生死界限上游走一遭。
他从来不惧死亡,自认是个不怕天不怕地,尤其不怕死的男子汉大丈夫。
可就在刚刚,他发现一个难以启齿的真相。
原来他也会像那些被人鄙夷的武林败类一样,临近死亡便如耗子遇到猫一样默默“数钱”。
他想到“数钱”二字,忽地想到,那年在绍兴城外遇到的一个女孩。
确切来说不是遇到,而是听到。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女孩的连,甚至连女孩都身影都没看到,只是听到女孩如雨打芭蕉般珠圆玉润的嗓音。
那是一个鹰飞狐走的日子,他和师父又一次成为一众武林豪强眼中的狐兔。
他们在一起击杀数名敌人后,带着一身伤痕,满心仇怨,于几十人的围攻中,红着眼杀出一条血路,逃到绍兴城边一家农户的柴房里藏身。
那时,夜已深,天上飘着乌云,星月隐匿无踪。
他听到农户小屋里,传出一阵少女的低唱声,似乎在唱一支当地的山歌。
他不懂吴侬软语,听不懂对方在唱什么,只是觉得很好听,突然间就觉得心里很烦,不是平素的那些烦闷,是莫名奇妙的烦躁。
这股不知由来的烦躁感,让心跳得很快,耳朵里甚至能听到心鼓传来的“咚咚”声。那声音又急又重,就像是有一只兔子在鼓上跳来跳去。
最可怪的是,随着这阵鼓声,他的手脚开始发凉,嘴唇也变干,很快就像久旱的土地一样出现龟裂。
他觉得,心仿佛比他更急切地想见歌声的主人,正在急不可待地跳跃着,一不留神就会从嗓子里跳出来,滚落到地上。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要是心真会跳出来,就把它当见面礼送给那个未蒙面的姑娘。
孙师父也听到这歌声,似乎不厌烦这歌声,也谈不上多喜欢,只是闭目斜依在墙上,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
他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师父就在身边,他一定会趴在门上,把眼睛贴在门缝上,瞅瞅那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
此刻,他的心比那年那时跳动得还厉害,手指也更冰凉,连指甲尖都是冷的,甚至喉咙里还生出干涩感。
他不禁自问:这就是面对死亡的感觉吗?
此前,他临阵对敌无数,从来都是无所畏惧,今日才知哪里有人真的不怕死,只不过是当日离死亡尚远罢了。
死是什么?
他于今日之前从没想过。
他自家破人亡后,被孙大侠仗义出手救走。
十几年来,他一直跟在这位不计生死,心怀大义的师父身边。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位严父般的师父看不起软懦的人。
他那时不到十岁,就已然明白,除了待在孙大侠身边,天下虽大再无他处可容身,便视师父的话为天王老子的金科玉律。
师父说:“男子汉不可怕死。”他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就在年纪还很小时,他遇到前来追杀他的杀手,就算心里怕得要命,仍会挺直腰杆,告诉师父:“我不怕!”
他学有所成后,十余年朝夕相处间,被孙大侠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与人交手还真就没有怕过,也从没想过胜败、生死、荣辱、得失这些事情。
可就在刚刚,他的小腿肚子在发抖,或许别人谁都没注意到,但他清楚地感觉到腿筋在微微抽搐。
他不禁觉得好笑,或许这十几年来,他不是不怕死,只不过是怕被师父抛弃,胜过怕死而已。
此时,恰有一律微风拂过,他第一次发现冷汗竟可凉如寒冰,让人禁不住打起寒颤,不自觉地紧了紧领口,吐出一口气道:“真险。”
百合点头道:“真险。”
袁林低声道:“用独角锤?”
百合摇头道:“不可。箭头是木头的。”
青摩罗大笑道:“你们可知好猎手必定耳聪目明?独角锤在你们手里可真是明珠暗投!”
百合知道,好箭手能百发百中,不单是凭借有鹰眼一样锐利的目光,更要靠一双泰山崩于前而丝毫不抖的手。
一个成功的射手就和成名的暗器大师一样,一双手必须在任何时刻都很稳,只有如此才能保证发出的箭可正中目标,一击毙命。
青摩罗无疑是位好射手,他明明是在纵声大笑,可哪怕全身肌肉都如裹着一只发抖的小耗子,那双持弓拿箭的手依旧稳如磐石,就好像这双手是长在旁人身上一般。
这样一双手射出的每一箭必然是致命的。真正要命的不是这双手射出过几支夺命利箭,而是还能射出多少支可追魂夺魄的星矢。
百合看着这双手,心开始下沉。她实在没把握打败对面这个妖怪。
她看着得意洋洋的妖摩罗,猛然间想到:任何人一旦情绪出现大的波动,都无法保持稳如泰山的状态。
唐门有一条特别的门规:绝对不要和对手交谈。据说,这规矩来自第一代唐门宗主。他从一次惨痛的亲身经历里得出这条门规。
那年,他与一位武林高手比武,因受对方言语刺激,心情激愤之下,暗器无一命中,反被敌人戳瞎一只眼睛。
百合想到这故事,就试图意激怒对方,以便趁其箭法露出破绽,能猝然出手一击杀敌,便说道:“难得你认得此锤。可惜,你的教友们没告诉过你,这锤就在我手里。不然,你方才也不会平白折损一个元神。”
青摩罗不以为然的笑道:“你不知道什么是魔教吗?魔教中人本就是以利相结缘,利有则聚,利尽则散。我们没仙道那许多虚伪的客套。好东西自是得留给自己。现在这锤是我的了!”
说罢,他如轻舞般移动身形,同时手臂配合身法,不停拉满弓,再释放箭,共计七次,发出七七四十九枚拖着尾巴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