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世纪俄苏文学批评理论史
- 张杰等
- 2337字
- 2020-07-09 15:57:36
第二节
现实的象征化:酒神崇拜
以下两节将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卡拉玛佐夫兄弟》为具体实例,通过细致的文本分析,努力阐明维·伊·伊凡诺夫的现实主义的象征主义批评的独特性,从而发掘该批评方法在文学文本分析中的特殊功用,同时也进一步开掘文学经典名著《卡拉玛佐夫兄弟》的可阐释空间,揭示其深刻内涵的复杂性,为我们的文学批评提供有价值的借鉴。
翻开长篇小说《卡拉玛佐夫兄弟》,一幕幕19世纪俄罗斯社会的生动图景展现在读者的眼前。以往的文学批评界在论及这部文学经典名著时,常常依据的批评理念是把文学看作为一种现实生活的反映。因此,评论界通常认为:“作家在小说中描写了卡拉玛佐夫家族成员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他们给周围的人带来的痛苦。这是农奴制改革后俄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反映出了社会生活的不合理和人们之间的畸形关系。”[1]
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强调:“我对现实和现实主义的理解与我们的现实主义作家和批评家完全不同。我的理想主义比他们的现实主义更为现实。”[2]在维·伊·伊凡诺夫看来,现实生活是由人们在现实社会中不同层次的活动所构成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中反映的现实从表层上来看,无疑是19世纪后半期俄罗斯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畸形关系,但从深层次上来发掘,应该是人们长期以来的宗教文化活动在现今社会生活中的积淀。这种积淀是渊源于“狄奥尼索斯(酒神)崇拜”与民间的狂欢活动。他坚持,狄奥尼索斯崇拜活动“始终贯穿于所有真正的宗教生活”,[3]甚至该活动先于人类语言的出现。维·伊·伊凡诺夫的现实主义的象征主义就是从宗教文化出发,把社会现实看作为是一种宗教文化活动在当今的象征化反映。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卡拉玛佐夫兄弟》中,这种现实的象征化就是酒神崇拜的现实反映。
维·伊·伊凡诺夫的批评方法显然深受尼采《悲剧的诞生》等论著思想的影响,但是在对酒神形象本身的认识上却迥异于这位德国学者。在尼采那里,狄奥尼索斯首先不是一种宗教和道德范畴内的现象,而是在此之外的一种心理现象和美学现象。可是,维·伊·伊凡诺夫则把它视为是一种宗教范畴内的独特心理现象。酒神的癫狂状态其实是一种主体的泛化状态,主体与其他的“我”均不是客体,而成为另一群主体。酒神崇拜是一种精神宣泄,一种神圣的癫狂,也可以说是一种内在的认知方式。这种“精神普世运动”反映出文化的原始印迹,表明“超越个性”的个体群的经验的整体生成。众人在酒醉迷狂的情绪中彼此相遇,共同感知了上帝的存在。
在长篇小说《卡拉玛佐夫兄弟》中,我们不难发现,几乎所有的主人公都处于“醉酒”的癫狂状态。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以主人公们对上帝的态度来区分和塑造人物形象的。父亲费多尔·巴甫洛维奇·卡拉玛佐夫是一个心中没有上帝的恶棍,因此他是一个丑恶畸形的灵魂。长子德米特里·卡拉玛佐夫是集“圣母玛丽亚的理想”与“所多玛城的理想”于一身的人物,虽然他追求肉欲、生性粗暴残忍,但是他自己说道:“尽管我下贱卑劣……然而上帝啊,我到底是你的儿子。”陀思妥耶夫斯基最终让德米特里在自我净化和自我完善中忏悔自己的罪过。次子伊凡·卡拉玛佐夫是个无神论者,他的叛逆否定了上帝的存在,他为斯麦尔佳科夫弑父提供了思想依据,是思想上的凶手。伊凡的两个弟弟阿辽沙和斯麦尔佳科夫是两个性格迥然不同的人物,前者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宗教理想人物的化身,后者则恰恰相反,是一个为了私利而背叛信仰的杀人恶魔。这一个个作为主体的人物精神宣泄、神圣的癫狂,从正反两个方面形成了一种“超越个性”的宗教文化氛围,创造了一种感知上帝的独特方式,反映了带有原始文化印记的“精神普世运动”。
在维·伊·伊凡诺夫那里,酒神崇拜应该是一种积极向上的活动,充满着欲望和自由。这显示出人对上帝的态度、人的创造欲或曰创造冲动。狄奥尼索斯崇拜表征为“创造自由”的宗教隐喻,因此值得颂扬和赞美。这种自由既有环境的自由、氛围的宽松,各个主体间的绝对平等,同时也包含着每一主体精神的彻底放松,本性的真实袒露。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笔下,无论是恶魔还是圣徒,无论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均是积极的行动者,各自渴望着不同的自由,争取着平等的权利。这里既有儿子与父亲为女人的争斗,也有亲生儿子与私生子之间为权益的争斗,每个人的“为所欲为”其实都是对各自自由的追求。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把理想人物阿辽沙描绘得强大有力,相反展现出他的苍白无力,而父亲费多尔·卡拉玛佐夫和次子伊凡等也表现出性格强有力的一面。这便营造了酒神崇拜的“平等”“宽松”“自由”的话语语境。
在《卡拉玛佐夫兄弟》里,读者透过表层社会现实生活,能够感触到深层次的宗教文化象征,即狄奥尼索斯崇拜。这并非是一种神秘色彩浓重的宗教仪式,也不仅仅是表现为一场“精神普世运动”和创造自由的情感释放,而且更是一种独特的人们认知方式。读者可以从酒神崇拜的艺术表现过程中感受到,当时人们在接受“上帝的教诲”时是如何感知“真理”或“真理”的各个侧面的。在维·伊·伊凡诺夫的现实主义的象征主义批评中,酒神形象实际上就是一种象征,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它象征着一种思维的形式,一种综合了各种错综复杂矛盾因素的精神文化。
长篇小说《卡拉玛佐夫兄弟》表面上展示的是在19世纪农奴制改革后的俄罗斯社会中各种灵魂畸形表现的现实生活图景,其实从深层次上发掘的是这一时期各种俄罗斯灵魂感知“上帝”的一幅宗教信仰图景,而这种图景体现了一种酒神崇拜的象征。
[1] 曹靖华主编:《俄苏文学史》第1卷,郑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505页。
[2] 波格丹诺夫В.А.编选:《陀思妥耶夫斯基论艺术》,冯增义、徐振亚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8年,第327页。
[3] В.Иванов,Родное и вселенское,Москва,Изд.《Республика》,1994,с.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