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打铁街

  • 枇杷雪
  • 杨清芬
  • 2301字
  • 2023-08-20 12:31:12

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己记不清楚到底搬了几次家。这次我们又搬迁到一个名叫“打铁街”的地方。那里的房屋和街道都黑乌乌的,象被烟熏过似的。参差不齐的街房中间,有好多人家都以打铁为主维持生活,真是名符其实的“打铁街”。

早饭完毕,父亲忙着去上班。母亲在堂屋里纺棉纱。我叉开小腿跨坐在木门坎上,好奇的看着街对面铁匠铺里那个打铁的师傅。他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系着被铁屑烧了许多破洞的围群,站在火光通红的炉灶前。他左手握住长铁钳,紧紧的夾着烧红的铁块。右手高高的挥舞着大铁锤,随着一阵“叮叮,噹噹”的锤打声,火红的铁屑在铁砧台上象星星一样满屋乱飞。师傅满是灰尘的脸上,只看见两个白眼圈在转动。

炉灶旁边的鼓风箱前,一个灰垢满面,名叫“张狗儿”的小男孩,双手吃力的推拉着风箱的木手柄,风门很有节奏的发出“吭哄,吭哄”的响声,鼓出的大风把炉火吹得火花四溅。

父亲有空时会吧嗒着水烟袋,打趣的喊着师傅说:

“张打铁,你那小徒儿拉着风箱的手柄,不停的来回磨叽着,发出“恨穷、恨穷”(吭哄、吭哄)的怪叫声,咋个还是那么穷呢?……。”

张师傅用手抹了一把满是汗珠和灰尘的脸,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嘻嘻的说:

“那是,那是。”

母亲每天忙着纺棉纱,还要操劳着带娃煮饭洗衣服的家务活,她非常的辛苦。

“玉儿,琳儿,午饭做好了,快去竹器市喊爸爸回家吃饭吧……。”

听到母亲的吩咐,姐姐过来带上我,朝父亲上班的地方走去。打铁街前面的街口处,有一条橫跨着的小河,一座简易的石板桥搭架在流淌的河道上。

姐姐有几次带着我走过小石桥,路过“水井坝”和“草房街”,去竹器市找爸爸。

水井坝古老的石水井,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旱涝还是水灾。井里的水都是清澈见底,取之不尽。不管远近的居民都喜欢来这里挑水。大家挑着沉重的水桶,匆忙的走在铺满青石板的井台上,往返来回,履行着生活的不易。

草房街一间间低矮的茅草屋,象歪斜的蘑菇耸立在坑洼不平的街边。茅草房里的人家也有爸爸妈妈,老人和小孩。我心里总会想着,为什么不去住瓦房,要住在茅草房里呢?

竹器市的竹棚里,绿色的新竹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竹棚周围的十几户人家都靠编做篾货维持生计,他们的家门口摆着许多锯断了的长短竹筒。房前屋后搭好的竹架子上,晾放着划开的竹丝和竹条,新鲜的嫩竹散发出浓郁的清香味。父亲在那里的工作,就是帮着收买竹子,过秤和记账。

今天又跟着姐姐走上没有栏杆的小石桥,听到桥下“哗哗”的流水声,我心里有些害怕,紧紧的抓住了姐姐的手。

“妹妹,别怕,一会儿就过去了。”

姐姐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大叔肩上杠着一大捆竹子,大步的踏上桥面,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随着他脚步的加快,长长的竹尾上下摆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竹尾从我跟前一晃而过,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只见石桥在眼前不停的旋转,然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留在脑海里的印象,就是石桥转动的影子。

事后听母亲说,我和姐姐刚走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喊:

“罗三孃,快出来啊!你家的玉子和琳子掉到河里去啦……。”

母亲急忙赶到河边,看见浑身湿透的我们正在放声大哭。一个年轻叔叔穿着湿了半截的裤子,正拉着我和姐姐往岸上走。

“扛竹子的不是个东西,如果孩子掉在河中央,那就没命了……。”旁边的阿姨气愤的骂道。

“大兄弟,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做了天大的好事啊!”母亲感激的说。

叔叔给母亲解释着说,他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杠竹子的下桥时,后面的竹尾一甩,就把两个孩子就扫下桥去了。吓得他边跑边喊:

“喂,前面杠竹子的快停下,孩子被你弄到河里去啦……。”不知那人是听见,还是装听不见,脚步迈得更快了。

人命关天,救人要紧,他也顾不了许多,立刻跳进河里把孩子拉上来……。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母亲再一次千恩万谢了叔叔。然后带着我们回家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躺捂在被窝里暖和着。

“玉儿,琳儿、快出来,爸爸回来啰……。”屋外传来父亲的喊叫声。

咱家的孩子差点被淹死了,那该死的,杠竹子的瞎了双眼,那么大两个孩子站在桥头上,他会看不见吗?实在太可恶了……。”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骂着。

父亲听完这些话,气得直跺脚。他慌忙扒了几口饭,撂下碗筷气冲冲的去了竹器市。

市场的地面上横放着许多梱竹子,卖竹子的人坐在那里等着排队过秤。

父亲挨个的问:

“你们当中的哪个老乡,是从打铁街的石桥那边过来的?……。”半响都没有人答话。

父亲的火爆脾气上来了,于是破口大骂道:

他妈的混蛋,扛竹子过桥顾头不顾尾,心都被狗吃了吗?把我两个孩子搡到河里差点淹死了。你龟儿子不就敢出来认账?让老子查到了,看咋收拾你……。

卖竹子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付和着说:

“做这缺得事的人,生个娃儿没长屁眼。”

“老杨,你别生气,没出啥事就是万幸,万幸哈……。”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安慰父亲。

晚上,父亲下班回来,嘴里还在不停的骂骂咧咧:

“狗东西,他就没胆承认……。”

“你黑着一张张飞脸,谁还敢买你的账?算了吧,还是不说了。”母亲故意生气的说。

从现在起,我砸锅卖铁,借钱欠账也要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再也不要挨近河边,要玉儿琳儿好好的长大……。父亲倔犟的说。

“好啊,这么说话还受人听的。”母亲笑着说。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回来时愁眉苦脸的给母亲说,他在朝阳门那边的五星街看好了一间地段好的房屋,门面铺板都是上等沙木料做的。屋前有宽街檐,屋后有院坝菜地,还有一棵树。如果要买下,就是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还凑不够,还得找亲戚朋友借钱才行。母亲说,借就借吧,大不了辛苦点多纺些棉纱。都比一年半载的逼迫搬家,带着孩子们居无定所的强。哪怕是一间茅草屋,只要是自己的都心满意足了。

父亲和母亲高兴的谈论着,这下可好了,从此不再愁搬家的事了。孩子们也有玩耍的地方,终于却了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