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她会提这茬。
穆兰不喜欢自己的小家有别人横插进来做主，而且是以这种不容商量的口吻。
这个家，她才是主人。
可是老公就坐在旁边，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跟婆婆斗嘴吧？
再说了，她已经感觉到了陈爱娣对她的嫌弃和随时将要爆发的怒意。
一旦反驳了她，她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认怂不说话，一定会据理力争，和穆兰闹得很不好看。
毕竟，她有“儿媳疑似出轨”的把柄在手里，而且她肯定跟公公说过那次“奇遇”。
为了世界和平，穆兰只好拿出缓兵之计：
“哦，是的，妈妈，但是你跟爸刚来，李松也很忙，我也天天出去写东西不在家，至少也要等杨阿姨跟你们交接一段时间，你们熟悉了，再辞掉杨阿姨。”
李松察觉到老婆脸色的变化，他知道她心里不痛快。
如果是以前，没等穆兰开腔，他都会挡在前面。他对她的维护，让陈爱娣不敢“作妖”。
但是现在，他故意没有发话。
他不想让穆兰继续“无业游民”的状态，如果这样做可以倒逼她回归职场，也不是坏事。
两年时间不算太长，但是时间再长一点，她可能真的得靠他一直养着了。
她写的那些书，他都不屑看，能有什么好前途？
陈爱娣见穆兰并不接招，小眼睛眨巴了两下，觉得心内不妥，但还是有点忌惮儿子，她便不再做声。
这时，一直没搭上这个话题的李寿生开口了，他脸上的笑容浅浅的，而且带着问号：
“媳妇，你还在写书嘛？你写的是什么，发表了吗？”
穆兰见公公来者不善，有种“考试”的意味，便警惕加夸大地说：
“嗯，爸爸，还在写呢，这个事情没那么急，才两年，没有太大成绩也正常。现在不一定出版了才叫出书，从网上阅读平台发布书籍也叫发表。
“我已经写了4本书了，总共200万字，现在连载的那本都市言情小说成绩还可以，粉丝也有200来位了，收入还行吧，没有以前上班的时候多，但是也够我一个人的开销。”
接着她着重点了一下：“我现在开销很少，因为我知道要省钱为重。”
她必须礼貌地让公婆感知到，她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种没本事、只会花钱、在外面胡来的儿媳。
而且，她真的很反感她的婆婆动不动要把“儿子挣钱不容易”这句话放在嘴上。
他是你儿子，他还是我老公呢！
他和自己命运联结更紧密，他的不易，我穆兰比你这千里之外的婆婆更有感知好吗？
李寿生不以为意，也不管穆兰说了什么，她所列举的成绩，在他看来，都是0。
他谈话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所以要继续“攻击”下去：
“穆兰啊，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写书的事情爸爸也不懂。年轻人有个爱好是挺好的，不过爱好不能当饭吃。
“那么多写书的人，知名的也没几个吧？爸爸知道的也就是贾平凹这样的作家，而你能成为他那样的作家吗？”
“爸爸，我之前辞职的时候都想好了，靠写作成名确实是摸不着边际的事情，但是我好歹也能靠写作生活，哪怕日子过苦一点都没事，但是再回到职场这个事情，我不会再考虑了，如果要考虑，当时我也没必要离开DW。”
李寿生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了一下。这个丫头真是倔，怎么就get不到我的嫌弃呢？
他把头微微扬了扬，脸上伪装的笑容也消失了，而是进入一种“备战”状态：
“我听李松说，你写作这个事情，比上班还苦吧？小说一旦连载，连节假日都不会断，从早工作到晚，你之前上班哪有这么累呢？
“你啊，做事就是有点冲动！不是爸爸说你，当时你就不该辞职！只是已经既成事实，李松又不让我们说。我现在说这些你不爱听的话，是为你们两个好，你有个正常职业，李松也能放心。”
听公公的意思，自己干的是“非正常职业”。
呵呵。
穆兰拿着方向盘的双手不由得抠紧了一点，如果现在没开车，她可能已经捏紧了拳头。
如果不回话，显得不礼貌。而今天的李松，一反常态，根本不准备帮她任何忙。
关键时刻仍然只能靠自己。
她想了想，半晌憋出一些话，脸都有点涨红了：
“爸爸，不管做什么，只要没有游手好闲，都是在劳动。职业没有正常和不正常的区别，只有挣钱和不挣钱的区别吧！您不能因为不挣钱就说它不正常啊！”
李寿生想继续说点什么，坐在旁边的李松已经忍不住帮腔了，他知道再不帮忙调解，这个话题就会从正常聊天沟通变成争论不休。
现在穆兰生气还是不生气，他都可以把她拿捏地死死的，不用担心。
他和他的父母一样，不甚赞同穆兰继续折腾所谓的“小说事业”，劝说穆兰“回归职场”这件事上，他们三个人目标出奇地一致。
但是现在，他不能让穆兰说更多让父亲担心的话而引起争吵。
于是他笑着打断两人的对话，说：
“爸，穆兰现在是在积累阶段，暂时少挣点钱很正常。你别担心，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要么就是新书大卖，要么就是回DW。她领导因为我走了，还在叫她回去上班呢。
“穆兰在职场上还是很抢手的，现在就权当是休息了，之前上班又带娃，确实辛苦得很！”
虽然不认可李松说的这些，但总算出手搭救了自己。
她还是感激地朝李松递去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因为发自心底的感激和笑容，让眼睛变成了月牙状。
李寿生见李松出面阻拦，也不再说什么，黝黑的脸上渐渐变得严肃。
他点点头，缓缓回答着：“嗯，休息一下也可以，不过现在我和你们妈妈都来了，家里的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还是要关注下职业，以前工作了那么久，全部丢掉，再重新开始搞那个自己不熟悉的事情，太可惜了！”
穆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无法进行下去，因为是个无解题。
是否回归职场，其实在穆兰心中，也左右摇摆过无数次。
想到以前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看任何人脸色的日子，她就无比怀念。
这种底气，无非来源于经济实力。
而这样的经济实力，是因为自己时刻在创造价值。
或许，HR总是自嘲自己是公司裁员的第一目标，因为是个成本部门。
但是，只有跳出来接触了“小说”行业才发现，HR再不济，只要老板还认可，它就有存在的价值。
那些价值，也是其他行业跨界过来的人无可比拟的，毕竟那属于一个相对需要管理专业知识的领域。
它的价值体现，就是老板愿意开出的薪酬水平。
而在DW这样的世界500强，HR从业人员的价值是被充分肯定的，这一点，薪酬水平可以论证。
进入“小说”行业，却是真正的“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一将功成万骨枯”。
你可能因为一个独特的创意、一种清晰的叙事逻辑就能短期爆红；
也有可能，奋斗努力十年，都不会开花结果。
而只要会写字、会说话的人，都会写小说。
这个行业的价值，只体现在那些成名成神的作家身上。
其他收入偏低的小白作家，只不过浪得了“作家”这个好听的名号而已。
实际上就是一个“死扑街”。
对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的价值，就是靠最终的结果来衡量的。
你可能写了两年，但是月收入低于一万，还是个“死扑街”。
如果不回归职场、坚持写小说，穆兰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她甚至多次自我怀疑，但还是坚持了下去。
这中间，李松的作用不可或缺。
如果没有他，她应该早就被迫回到白领行列，而且很大可能，再也没机会进DW那样的好公司。
无非是在一个看上去像样子的格子间里，通过无数个报表、无数个PPT、无数次汇报沟通，耗费自己的生命，赚取一些生活费，然后不出意外的话，40岁左右被社会无情抛弃。
那个时候，可能连写作的激情都没有了。
这样左右摇摆了无数次，她还是听从自己内心，坚持了另外那份同样无望的事业，她希望她的努力能感动上天，虽然之前她并没有特别努力，但是她可以改过自新啊。
而现在，家人中，除了穆丽娟不再说反对意见，其他人，几乎都在群起而攻之，她到底该怎么坚持下去？
她沉默了，陷入沉思。糖糖和爷爷奶奶咿咿呀呀说了什么，也完全没有进入她的耳朵，李松投过来的安慰眼神，她也没有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