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听了,吃力地挤出四个字:“不要……治……了”
李寿生和陈爱娣听了,同时惊讶地瞪大眼睛:“松啊,怎么能放弃呢!过了这一关,你就会好的!”
他闭上眼,摇摇头:“不要……了”
李寿生几乎淌下眼泪:
“儿子啊,怎么能到了这一刻要放弃呢?好不容易才做完手术……不要怕,人都是被吓死的,不会被病死啊!只要治着,就有好的希望。”
他再次摇摇头,挤出三个字:“令狐……侃……”
“什么?”
见父母听不懂,他指着手机:“拿来。”
然后示意父母解锁,翻开通讯录,翻找着最近通话记录,翻出了“令狐侃”的电话,示意父母打给他:
“遗嘱……遗嘱……按……遗嘱……办。”
说完这些,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闭上眼睛,顾不得父母再说什么了。
忽然,他的心脏监护仪、血压监护仪等,都出现了红灯,警示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护士立刻从里间冲出来,对老两口下了逐客令:
“两位老人家,请出去吧,病人情况不好,需要急救。”
李寿生和陈爱娣慌不迭地退出了病房外。李松的病情发展之快,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这才结束手术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小时吧?怎么又出了问题?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不祥的预感充满了心房。
还是陈爱娣最先冷静下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有福报,就会没事,现在我们急也没法子,还是先给儿子说的这个人打电话问问吧!没钱还谈什么救命!”
李寿生拨通令狐侃的电话:“喂,你好,是令狐侃吧?我是李松的爸爸,李寿生。”
令狐侃礼貌地跟他寒暄几句。
李寿生也迅速进入主题:
“是这样,令狐律师,我们李松现在情况不妙,治病的钱又不太够了,穆兰跑了,不管他了,而现在没有钱肯定不行,所以想看看我们怎么能处理他的房产和其他财产?”
“呃……叔叔,李松对于房产和财产的处理授权人是穆兰,这个已经跟随遗嘱一起公证了,如果穆兰没有时间处理,需要她委托给您,书面或口头都行。”
“……必须要经过穆兰?”
“是的,叔叔,除非李松修改委托书、遗嘱。”
“他的遗嘱是怎么分配财产的?”
“叔叔,不好意思,这属于客户隐私,能够公布之前,我都不能透露。”
“……小伙子,能通融一下吗?李松现在正在抢救,我也没法让他重新委托谁啊!”
“您可以找穆兰呢!她是你的儿媳呀!”
“害,她不会理会我们了!”
“那……我个人建议,可以书面发函,询问她的意见,她同意的话也是可以的,这样也就是书面委托了。”
“她如果不同意呢?”
“走司法程序。叔叔,你们要是急着处理房产,可以先找中介放出房源,过户手续的时候,再找穆兰交涉,如果还找不到,那么就走司法程序,通过法院判定,拿到李松的救命钱。”
“那得多久啊?”
“看法院的处理速度了,这种案件一般来说从申请、承办、开庭审理一系列流程走下来的话,没有一个月几乎不可能。如果您急需用钱,建议您先借。听说李松的两套房产都不愁卖,借也借不了太久。李松和穆兰有好些朋友,不会放任不管的。
“对了,李松的公司,调查应该结束了。如果结束了、没问题的话,账户会很快解冻的,您也可以找找他们公司的审计部总监,我把电话号码发给您。”
李寿生带着失望,挂断了电话。一直趴在他手边听电话的陈爱娣,听完这些,有点恼羞成怒:
“我们这个儿子,真是个白眼狼,连我们俩都信不过,委托那个女人!唉!”
李寿生心中也很愤怒,但是却不知如何发泄,只能瞪了老伴一眼:
“谁让你千方百计要把穆兰赶走的?现在什么东西都在她手上!你女婿偷的房产证,也落到亲家手上了吧!办不成事情就别瞎抱怨!再想办法吧!”
李寿生几乎从没抱怨过自己老伴,哪怕她再爱惹是生非、头脑不清晰。他可是个模范丈夫、宠妻狂魔。
但是最近不知为何,可能因为儿子患病、女婿出事、媳妇“跑路”,一连串的事情,导致心理压力贼大,对老伴都失去了耐心。
陈爱娣对李寿生也不怵,并未把老伴的埋怨放在心上,而是继续争辩着她行为的合理性。
李寿生见老伴开始絮絮叨叨讲着为何必须赶走穆兰的“老生常谈”,兴味索然,但又不得不配合“听讲”,少有地从裤子口袋掏出烟来。
刚要抽,就被护士阻止了:“叔叔,不好意思,这里禁烟的,您要抽的话需要去一楼露天花园。”
他连忙道歉,想到能躲开老伴的唠叨,准备拔腿就跑。
还没跑开几步,主治医生费主任从手术室出来了:“李松家属,李松家属?”
老两口同时应声:“在!”
“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有多器官衰竭的症状。我们已经做了除颤、心电复苏、推入肾上腺素,但是病人还没反应……我估计最好的结果也是陷入深度昏迷。我们会尽力抢救,但是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麻烦把这个知情同意书签了吧!”
李寿生和陈爱娣看着费医生递过来的纸,呆滞了一瞬。
“患者病情危重,经积极抢救仍无明显好转,随时有死亡风险。特与家属交待病情!”
密密麻麻的知情同意书,最触目惊心的就是这句话了。
李寿生捏着纸的左手不停颤抖,右手接过医生递来的笔,也哆哆嗦嗦,几乎无法利索地写字。
陈爱娣在一边,已经开始低声呜咽了。
他为自己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设,才在纸上勾选了“继续抢救”的选项,然后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费医生拿着这页通知书,进去了。进去之前,安慰了老两口几句。
后面的时间,就像是在等待上帝的宣判。是福是祸,完全超出了他俩的承担范围。
老两口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坐着相拥,互相给彼此一点安慰。
半小时后,费医生出来了:
“经过全力抢救,病人恢复了生命体征,但是非常微弱。他的体温很高,暂时降不下去,颅内压很高,血压也升不上去,而且氧饱和度低,已经上了呼吸机。现在深度昏迷中,随时都有可能……”
李寿生和陈爱娣都瞪大了眼睛,心里预料到了最坏结果,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仍然无法接受。
费医生跟他们这几周的接触,也非常熟了。
病人不缺钱,又很懂礼貌,素质很高,这是给他的最初印象;
其次,住进来还没几天,病房里不停有女人来,吵得不可开交,还闹去了警务室,这是他们科室的医生护士闲来无事讨论最多的大瓜;
最后,从老两口和病人妻子气质的巨大差异上,他基本能猜到,病人妻子跟公婆家庭背景悬殊,双方关系并不太好。
多年行医,他已经是个洞察人间百态的高手。
虽然最后这句话不属于他的专业范畴,他还是出于对病人的悲悯,补充道:
“如果他还有妻子儿女,能见面的话,尽快叫过来见一面吧,哪怕,打个电话,给他听听声音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