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赶到深圳时,是三天以后。
她和令狐侃,一起到了荣总医院住院部肿瘤科。
令狐侃、捧着一束鲜花,而她,则拿着一本相册,里面,都是糖糖三周岁时拍的写真照片。
拍照片的那会儿,李松正和方菲打得火热、闹得不可开交,还没来得及看女儿的写真。
她知道,女儿才是治愈他病魔的良药。
刚到病房门口,李寿生正端着脸盆、水壶出来,看见穆兰和令狐侃,一脸狐疑:
“媳妇,这是?”
“叔叔好!”令狐侃冲李寿生笑,一脸端庄正经。
“哦,他是原来DW的同事,令狐侃。”
她没有叫他“爸”。
她不知道李寿生知不知道方菲这件事,但是想起陈爱娣的行为,她无法过得去心里那道坎。
听闻不是杨光,老头子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侧身让他们进去:
“哦哦,快进去吧,我刚给李松擦了脸,他在打点滴呢,后天就手术了。”
穆兰和令狐侃点点头,进了病房。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除了病床外还有一张沙发,跟普通病房相比稍宽敞。
李松住在里面的床位,外面床位空着,看样子没有人住。
见到两人,李松瘦削、发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笑容也快要溢出脸部:
“侃爷,好久不见,听说你的‘国信’搞得不错,离了DW,也是风生水起啊!”
令狐侃一见故人,立刻恢复了不正经和娘娘腔:
“哎唷,李总说笑了,人家只是混口饭吃罢了!”
李松一边和令狐侃、闲聊,一边偷偷瞄穆兰:
她瘦了,几乎恢复到了生产前最瘦的样子;
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化妆,憔悴暗淡,眉头上那个“川”字的印迹更深了;
她在病房里找了个矿泉水桶,剪开、把鲜花束解开,修剪插好,放在李松的床头;
又拿起床头柜上未来得及洗的碗、转到洗手间去清洗,收拾李松父子晾在阳台上的衣服……
她还是那个自然而然照顾着他的妻子。
然而方菲,在上周某天早上说完“我一会儿来医院看你吧”的人,到今天,都没有出现……
令狐侃和李松闲聊一阵,因律所有事处理,便与李松和穆兰道别。
临走前似有所指地望着李松,笑嘻嘻地用兰花指指了指穆兰,说:
“松哥,不是我说你,你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多少人嫉妒,一定要好好珍惜啊!”说完,也没管穆兰尴尬的笑容,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李松见穆兰准备去洗手间拿拖把拖地,便开口阻止道:
“老婆,坐下来休息下吧,你一直忙个不停,也不嫌累。地面有工人收拾,脏一点就随它好了。”
她其实并不想忙东忙西,只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位刚刚闹过离婚、又马上撤销诉讼的“老公”。
多做点事情,可以掩饰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尴尬。
她拉过椅子,坐在李松床前。
“坐近一点,那么远干什么?”
她白了他一眼,仍然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够近了吧?”
他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看到吸入眼睛和身体似的。
被这双熟悉的、曾经凌厉冷漠,现在深情脉脉的眼睛一看,她着实有点发慌和害羞:
“干嘛?我脸上有饭粒?盯着看又不说话,怪渗人的。”
说完她低下了头,躲避着李松热情的目光。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瘦了。”
“你不是一直嫌我身材走样,胖了吗?现在挺好的,至少我不用辛辛苦苦去健身房受虐了。”
“对天发誓,我没有嫌弃。我以为,你不会来,或者,你会带糖糖来,但是,很快会走。”
“我可不像有些薄情寡义的人一样,过了河就要拆桥,遇见小妹妹就忘了家里还有老婆。”
“老婆,其实,我不想告诉你,但是,我还是没忍住,因为我知道,说其他原因,你不会回来我身边。”
“你的方菲呢?她不知道?我可不想一会儿在病房碰见她。”
他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她……应该不会来了。”
没等穆兰说什么,他惨然一笑:
“隔壁床的,昨天晚上4点咽了气,胃部癌症转移到淋巴,医生还没来得及抢救,人就死了。又是抬尸体出去、又是消毒、家属又收拾东西,闹了一晚上。
“人死真是一瞬间的事,下午还见他精神得很,吃了一大碗粥呢,晚上没点征兆,就没了。”
穆兰语结。那个去世的同房病友,一定给了他很大打击。
半晌,她勉强笑了笑,安慰他说:
“李松,别胡思乱想,你只管好好养病。转移扩散了就没救,但是你还没有转移,就在胃部,我认识有个阿姨,胃切除了大部分,还能活上好多年呢,你要有信心。”
“没事,我想开了,是死是活,到了今天已经不重要了。有你在身边陪着,我觉得很满足了。”
说完,他再次摸了摸穆兰的头:
“我的遗嘱,刚才已经交给令狐侃去帮我公证了,他会保存在他的律所保险柜里。我走了以后,记得到他那里去拿遗嘱执行。”
她眼睛噙着眼泪:
“糖糖有点感冒,比我晚走了一天,明天她跟婆婆就会到医院来看你,我先拿了相册过来给你看。这么久没见,你肯定想她了吧?”
“你不想知道遗嘱的内容吗?”
她顿了顿:“遗嘱是你的意愿,我尊重你的意愿。钱和房产,对于我来说,不重要,因为,人都没有了,还在乎那些干什么?”
李松听了,不由动容,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头吻着她的头发:
“老婆,以前我做的对不起你的事,下辈子再来偿还吧!”
她趴在他不再充满肌肉感、甚至开始有点咯人的“排骨胸”上,尽量自己支撑着重量,避免压到他:
“松哥……不要说对不起什么的了。我们现在……扯平了……”
擦干眼泪,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严肃地问:“你准备把方菲肚子里那个孩子怎么办?”
“呃……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不用管她。”
“你怎么能这样无情?她再可恶,那个孩子也是你的,虽然,我真不想管这摊子破事。”
他伸出手,因为体重急剧下降的原因,连手指都瘦了一圈,显得又细又长。
他用瘦削的手,揉了揉鼻梁:
“她把孩子打掉了,还威胁说要把我和她的事情捅给咪咪猫。但是因为我比她提前给公司请病假,她知道奈何不了我,也不想破坏自己的名声,只是把我痛骂了一顿,要了些钱。”
“唔……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你给了她多少钱?”
李松抬眼看了看她,眼神又恢复了冰冷凌厉:
“5万,不可能再多了。她手里的信用卡,我已经停了,因为知道我患病那天,她刷爆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其他,她没有什么可以拿的。房子是租的,只不过,她砸坏了房子里的家具家电,墙上也泼了油漆,房东报警,警察把她舅舅关了几天。但是因为房东跟我熟,我得给房东赔偿损失,少说也得8-9万。”
说完定定看着她:“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宁可把自己阉了,也不会上这个女人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