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们正面临全球危机。科学家们表示，由于人类燃烧化石燃料而引起的气候变化，已经使人类和其他生物面临地球上第六次大规模的生物灭绝，但是世人甚至对此毫无所觉。联合国的科研机构——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于2018年10月发出严重警告：温室气体排放量正在加速上升，一系列更严重的气候事件一触即发，地球上的生命正在遭受威胁。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估计，人类活动已经导致气温较工业化时代之前上升了1℃。他们同时预测，如果升温超过1.5℃的临界值，反馈循环将失控，进而引发一连串的气候变化事件，严重破坏地球生态系统。我们今天熟悉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

哈佛大学著名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Edward Wilson）说：“人类活动导致物种灭绝的速度不断加快，到21世纪末足以使一半以上的物种灭绝。”届时，今天蹒跚学步的孩子已经步入老年。地球上一次经历如此规模的生物灭绝是6 500万年前。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的结论是，要避免环境危机，我们就必须保证温室气体的排放量较2010年的水平下降45%，实现这一目标的时间只有12年。这需要全球经济、社会和生活方式进行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转型。换言之，人类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改变文明的方向。

2018年11月美国大选期间，警钟敲响了。为了应对气候变化，同时创造新的绿色企业和就业机会，确保更加公平地分配生活成果，年青一代的美国国会议员来到华盛顿和众议院，强烈要求美国经济从根本上进行转型。11月，“日出运动”的年轻抗议者冲进国会大厅，在即将成为众议院议长的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和即将成为众议院多数党领袖的斯坦尼·霍耶（Steny Hoyer）的办公室里静坐示威。国会当选女议员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尔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也加入了抗议者的行列。

奥卡西奥–科尔特斯呼吁，在新一届众议院成立专门委员会，负责制定美国的绿色新政。该委员会将在一年内制订应对气候变化的工业计划，10年内实现经济基础设施的去碳化，创造新的商业机会，在新兴绿色经济中雇用几百万弱势工人。这项具有“雄心壮志”的提议远非美国各市、县、州迄今为止的任何提议可比。新一届的国会领导层对这项提议含糊其词，虽然最终成立了专门的气候危机特别委员会，但是该委员会几乎没有采取行动的权力。

与此同时，2019年2月7日，众议院的奥卡西奥–科尔特斯和参议院的埃德·马基（Ed Markey）提出的绿色新政，现已得到103名国会议员的支持，其中包括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卡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科里·布克（Cory Booker）、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和基尔斯滕·吉利布兰德（Kirsten Gillibrand）等民主党主要总统候选人。民主党内有希望参选总统的朱利安·卡斯特罗（Julián Castro）和贝托·欧洛克（Beto O’Rourke）也对绿色新政表示支持。前副总统阿尔·戈尔（Al Gore）和南本德市市长皮特·布蒂吉格（Pete Buttigieg，另一位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等全国各地共300名州政府官员和地方政府官员也都支持绿色新政。毫无疑问，激励着进步政治家和年轻选民的绿色新政将成为2020年总统大选的核心主题。

当选官员们已经感受到公众舆论的巨大转变，气候变化问题从鲜为人知迅速成为美国人民关心的核心问题。全美蓝红各州的个人、家庭、工人和企业都因为气候剧烈变化，以及因其导致的日益恶化的影响而感到恐惧，这将造成多地遭受财产损失、商业循环中断乃至人员伤亡。

耶鲁大学气候变化交流项目和乔治·梅森大学气候变化传播中心于2018年12月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73%（自2015年以来提高10个百分点）的受访者认为全球正在变暖；近一半（46%，自2015年以来提高15个百分点）的受访者表示其已经受到全球变暖的影响。此外，48%（自2015年以来提高16个百分点）的美国人认为，美国人民“正在遭受全球变暖的危害”。最令人不安的是，绝大多数美国人认为，全球变暖正在危害全世界的穷人（67%）、动植物（74%）和下一代（75%）。

过去十年间，灾难性气候事件越来越多，国民情绪也随之转变。气候变化之所以如此可怕，是因为它将破坏地球的水圈，而水圈对维持生命至关重要。地球也可以被称为水球，我们的生态系统经过几十亿年的进化，与通过云层在全球循环的水密不可分。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温室气体排放量增加会导致地球温度升高，每升高1摄氏度，空气的持水能力就提高约7%，从而导致降水更加集中，极端降水事件增多：冬季严寒，降暴雪；春季爆发大洪水；夏季长期干旱，发生可怕的野火。地球上的生物群落在11 700年前的上一个冰河时代结束后，一直与相当有规律的水文循环同步发展，但是它们已经跟不上目前地球水文循环的失控速度，时刻处于崩溃之中。

因此，与20世纪30年代帮助美国摆脱大萧条的罗斯福新政相似，2018年大选后的调查显示，应对气候变化的绿色新政也获得了美国所有政治派系的选民的广泛支持。

绿色新政“将在未来10年内实现100%用清洁可再生资源发电，升级全国电网、建筑和交通基础设施，提高能源效率，投资绿色技术的研发，为新绿色经济提供就业培训”。92%的民主党人支持绿色新政，其中，该政策在自由派中的支持率为93%，在中间偏保守派中的支持率为90%。也有64%的共和党人支持绿色新政提出的政策目标，其中，该政策在中间偏自由派中的支持率为75%，在保守派中的支持率为57%。88%的独立派别也表示支持绿色新政。

民主党、共和党和独立派别对绿色新政的广泛支持表明，美国政治潜在的分水岭将对2020年及以后的总统选举产生深远影响。对数百万美国人来说，气候变化不再仅仅是学术问题和长期政策问题，而是可怕的现实。他们意识到，美国和全世界即将走入史无前例的、令人痛苦的未来。

胆战心惊并积极行动的，不是只有美国人。2019年1月，在瑞士达沃斯举行的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各国首脑、《财富》500强企业的首席执行官和亿万富翁等全球精英齐聚一堂，对科学家提出的严重警告进行讨论。关于气候变化对经济、企业和金融的影响成为公开会议和私人谈话的主题。对与会者的调查显示，在造成经济损失最大的五大风险中，气候问题占了四项。英国《金融时报》的吉利恩·泰特（Gillian Tett）报道，“达沃斯会议的与会人士非常担心极端天气事件越来越多”，而且他们一致认为，“全世界还没有形成有效的应对机制”。

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举行的同时，27位诺贝尔奖获得者、15位前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4位美联储前主席和2位前财政部部长，也一起紧急呼吁美国政府制定碳排放税，他们认为这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鼓励企业转向零碳时代的新型绿色能源、技术和基础设施的最佳和最快手段。作为代表，哈佛大学名誉校长、前财政部部长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称：“气候变化问题的严重性凝聚了人心，搁置了分歧。原本几乎没有共识的人似乎在这一点上也能达成一致。这很不寻常。”

他们表示，拟议的碳排放税将发出“强有力的价格信号，利用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引导经济主体走向低碳未来，促进经济发展”。他们建议，碳排放税“应逐年增加，直到实现减排目标；并且为了避免政府陷入规模之争，不应因收入差异而有不同”，因为“碳价格的持续上涨将鼓励技术创新和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并加快向低碳、零碳商品和服务转型”。该提案旨在“尽可能提高不断上涨的碳排放税的公平性和政治可行性”。税收产生的所有收入将“通过平等的一次性退税直接返还给美国人民”，从而使“包括最弱势家庭在内的大多数美国家庭，通过获得高于能源价格的‘碳红利’，在经济上受益”。

强烈呼吁绿色新政的不是只有美国人。十多年前，一场类似的应对气候变化的运动曾席卷整个欧盟。该运动也被称为绿色新政，并且激发了越来越多的积极分子参与其中。之后，“绿色新政”这一名称得以保留，迄今仍是欧盟各成员国强有力的集会口号，也是2019年欧盟委员会新主席和欧洲议会议员选举的核心主题。

2019年3月15日，100多万名Z世代学生与千禧一代的前辈一起史无前例地罢课一天，他们走上街头参加了128个国家的2 000多场示威游行，抗议政府应对气候变化的不作为，要求全球向绿色后碳时代转型。

尽管政治各界普遍认为向零碳社会转型是一个难题，但是我们并非无路可走，总有办法可以阻止气温再上升可能毁灭地球生命的0.5摄氏度，给我们重新调整人类与地球关系的机会。

可能的办法之一就是迅速上线太阳能、风能及其他可再生能源。全球最大的独立投行之一的拉扎德投资银行在2018年11月进行的研究表明，公用事业规模的太阳能发电厂的平准化度电成本已降至36美元/兆瓦时，风力发电厂已降至29美元/兆瓦时，“比效率最高的燃气电厂、燃煤电厂、核反应堆都低”。“平准化度电成本是指在项目生命周期内，用建造和运营发电资产的平均总成本除以其发电量现值得到的经济评估指标。”未来8年内，太阳能和风能将比化石燃料能源便宜很多，从而迫使化石燃料行业与可再生能源行业决一死战。

为能源业服务的伦敦智库“碳追踪计划”公开的报告称，太阳能和风能发电价格的骤降“将不可避免地导致企业产生数万亿美元的搁浅资产，重创无法自我改造的产油国”，同时“使忽视能源转型速度的无经验投资者面临数万亿美元的资金风险”。“搁浅资产”是指由于需求下降，与化石燃料文明紧密结合的管道、海洋平台、储存设施、发电厂、备用发电厂、石化加工厂以及其他产业被废弃之后，留在地下的所有化石燃料。

由于信息通信（电信）、电力、交通运输及建筑等引发全球变暖的四大责任行业开始与化石燃料脱钩，转向采用更便宜的绿色新能源，幕后的激烈斗争可能将导致化石燃料“约100万亿美元的资产面临‘碳搁浅’”。

碳泡沫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经济泡沫。过去24个月的研究和报告（来自全球金融界、保险业、全球贸易组织、各国政府以及能源、交通运输和房地产等行业的许多大型咨询机构）表明，随着关键行业放弃化石燃料，转向更便宜的太阳能、风能等可再生能源和随之而来的零碳技术，化石燃料工业文明的崩溃，可能会发生在2023年至2030年。目前是全球产油大国的美国，将陷入太阳能和风能价格骤降与石油需求见顶、石油业搁浅资产增多的夹击之下。

正在出现的大转型在很大程度上是市场主导的，这一点需要明确。各国政府只有紧跟市场，否则将面临后果。率先扩大新一轮零碳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国家将保持领先地位。不能紧跟市场力量采取行动、继续停留在濒临崩溃的20世纪化石燃料文明中的国家，将会举步维艰。

毫不奇怪，一场从石油业撤资、投资可再生能源的全球运动正迅速壮大。不确定因素可能是超过40万亿美元的全球养老基金，其中美国劳动者的养老基金总量约为25.4万亿美元。截至2017年，养老基金是全世界最大的资金池。如果养老基金继续投资于化石燃料业，那么等到碳泡沫破灭之际，数百万美国劳动者的经济损失将难以估量。

金融界刚刚开始一场深度对话，讨论主题为是否要继续投资数万亿美元以支持化石燃料业，还是选择放弃，转而投向绿色新能源，以及美国和世界各地建设和扩大新型绿色基础设施带来的新商机和就业机会。在这场正成为资本主义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撤资/投资运动中，以全球养老基金为首的许多机构投资者已经开始将资金从化石燃料业撤出，投向可再生能源。迄今为止，包括最大的一些城市和工会在内，37个国家的1 000多个机构投资者已经承诺从化石燃料业中撤出8万亿美元资金，投入实现零碳未来的绿色能源、清洁技术和商业模式。

全球绿色新政运动兴起的同时，碳泡沫的出现和化石燃料业的资产搁浅，为基础设施在未来20年内可能会转型进入近零碳生态时代打开了一扇窗。尽管绿色新政的呼声正迅速高涨，但是拥护者和支持者清楚，迄今为止，人们还没有找到完成这一使命的清晰的“工业革命”道路。本书将分享我在过去20年中，在欧盟及最近在中国的经验，帮助欧中各国政府为零碳第三次工业革命做好绿色新政转型准备。我希望并期待在美国各地蔓延的绿色新政草根运动，将有利于美国打造第三次工业革命的绿色后碳基础设施，从而缓解气候变化，创造更公正、更人道的经济和社会。

就我个人而言，我想打消一些人对绿色新政及能否在短短20年内实现如此大规模经济转型的疑虑。我合作过的全球企业和行业（电信、电力、交通运输、建筑和房地产、先进制造业、智慧农业和生命科学、金融界）都清楚，转型是可以实现的，而且我们已经开始在世界各地落实这些工作。

我想对认为绿色新政不切实际的美国民选官员说，欧盟和中国政府都相信，他们可以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完成这一大规模变革。他们此刻就在做这件事，而美国已经落于人后。现在，美国该放开眼光，让全世界看看美国人一旦下定决心实现新的愿景，将能做到什么——这次是为了美国、全人类、其他生物和我们共同的星球实施绿色新政。我希望美国与欧盟和中国一道，引领世界进入零碳生态时代。

历经200多年的考验、磨难、挑战和机遇，美国的标志精神——“能干就撸起袖子干”的乐观主义，从始至终都深深根植于美国人的文化基因中。现在，新一代美国人将踏上全国乃至全球舞台，承担起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使命。绿色新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并将继续得到人们的广泛支持，特别是40岁以下的人群的支持——这些数字原生代人已经做好准备，渴望在未来几十年里给美国打上他们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