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练凉州醒来时,发现身在军帐内。帐内只有一人,见她醒了,倒不顾及男女有别,拿起她的手便号起了脉。

“脉息平稳,看来已无大碍。”

“小女谢军医救命之恩。”练凉州挣扎着半起身,在床上行了礼,是标准的汉礼。

军医想起了初见练凉州时,她身上穿的胡服,此时又瞧见会行标准的汉礼,疑惑地问:“不知姑娘什么名?家何方?为何在汉地却着胡服?”

“小女练凉州,家本在东台。东台沦陷,为躲避胡人视线,只得穿上他们的服装,趁乱出城。不曾想逃出了虎牙之口,却落入平阳。燕岭城民嫉恶如仇,反把我当成了奸细,所幸遇见军医你们等人,不然,恐凉州已成了荒野孤魂。”

“练凉州。东台。”关都镇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喉结随着说话上下微动,他的神情看不出是什么神情,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

军医微弓着腰背站在桌前,随时等着关都镇的问话,只是他没有等到,后来,他也没有再等到关都镇询问任何关于练凉州身份的话。

军医猜测,没有问,那便是信了。

只是,他信了,这上上下下几十万兵将却不信。

为了感谢救命之恩,练凉州请求照顾伤兵,也算是她能尽的绵薄之力。只是,走出了那顶可以护她周全的军帐,她便不得不面对肆虐四起的冷风以及异样怀疑的眼神。

有些人私底下问她是不是胡人,是不是真的汉人,更甚者,有直接说汉人骨子里当宁死不屈,胡人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碰,更别说往身上穿。

那件胡服自练凉州换下后便不知所踪,听闻被焚烧了。

它是阿娘为她编织的仅剩的一件衣裳,也是她与阿娘唯一的一个联系物件。当找不到那件衣裳时,她的眼睛只是比平时多眨了几下,站在身旁的将士解惑说,今晨被人发现后便拿去烧了。

汉人的地境,不允许任何胡人的东西出现。

日子过得不好不坏,直到一日一伙将兵来看望断了腿的兄弟时,这一看似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

当时,练凉州恰巧在为那一位断了腿的士兵换药,那一伙将兵见练凉州皮肤白皙细嫩、面容碧玉如莲、长发高束随风缠绕,身段妖娆刚好手可一握,当下便起了心思。都是大老爷们,行军十多年,年年赴战场,别说动腥,已是多年未闻腥味。

当晚,练凉州给伤员换完了药依常回军帐。

塞上夜色沉沉,万景苍凉。

练凉州只觉后颈被一重物突袭,然后就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乱石大漠中,周围围了四五个穿着军衣的人,这些人,在为伤员上药的时候见过,因为他们的眼神里多了在其他人眼里没有过的不怀好意,所以她有印象。

他们注意到练凉州醒了,一个人凑上前来,轻佻地挑起练凉州的下巴,喉结滚动,下身燥热袭来。

“哟!这皮子长得不错,今儿个,你要是把爷几个伺候舒服了,以后在军营横着走都可以!”

“呸!”练凉州吐了口唾沫出来,白沫星子落在近前人的脸上,像在这寒冷的夜里被冰黏在了那一处。

“哟呵!还是个野货!老子的手碰了好多年的血,可没碰过这么舒服的!”

他们几个只是简单地伸手,根本不费多大的力气,三两下就将练凉州给制止住了,并将她身上的棉袄大衣剥了个干净,露出了里衣。

寒气打落在肌肤上,是冷。

脸颊有嘴唇蠕动的恶心感。

练凉州由最开始的激烈挣扎到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她双眼空洞地看着黑暗的天空,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无数颗……

阿娘,凉州想你了。你曾道能苟且活下来便是好的,如果,这些都是活下来的代价的话,那我宁愿当他们闯进来的那一刻,你没有将我推出来。

当年风光十载凉世家,一夜平夷血满川。她确实是一个汉人,祖上早些年到了东台城,发迹后便定居了下来。那时的汉人与胡人之间相处还不像今时这边剑拔弩张,有胡人习汉礼,而汉人知胡乐的说法,这些边境之城,胡汉杂居的现象也并不罕见。只是后来形势变得太快。胡马南下,一举攻破了东台,同时也摧毁了凉家几代根基。可是,压死凉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胡人,却是与他们有着同样血脉的汉人。他们打心底里瞧不起在胡汉交界处发家的凉家,也打心底里嫉妒凉家的家财万贯,一把火,直接烧掉了凉家的辉煌。

陈年旧事一瞬间全部膨胀到练凉州的脑里,像炸开锅的水,沸腾得要溅出来。

“将……将军……”

练凉州的眼角余线看到一个身穿铠甲的人,模模糊糊的。紧接着,便感觉到一件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尔后,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双温暖厚实而又粗糙的大手深入披风中,将已经退至腰际的棉袄往上拉,瞬间温暖遍全身。

“将军,我们只是……只是……”“将军,这女子身份不明,何不作为军中妓子?大家都行军数载……”

“军中军令三千条,养出你们这些狼狗之人?”关都镇眸色黯沉,搂着练凉州腰的手紧了紧,闭眸了几秒,再睁开,眼眸里是隐忍的怒,“回军中领罚。”

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练凉州又确实是身份不明,如若惩杀,只怕军心有异。

他们走了之后,练凉州才从害怕中找回了自我。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她才低声开口道:“多谢将军。”

“你要如何谢,做牛做马,还是以身相许?”关都镇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带着行军多年的暗哑,像两粒沙子在摩擦,好听、迷人

练凉州听了这话,耳根蓦的红了起来,抬眼望去,看进了关都镇漆黑的眸,黑潭般深,那一眼,心尖仿佛都在颤抖。

她从不信一眼便能将心出卖,就像当年阿爹说一眼便看上了阿娘,但最后还是扯了谎,他看上的根本不是阿娘,而是阿娘背后所象征的财富。当初他说得天花乱坠的爱情,最终也只落得个抛妻弃女、卷款而逃的结果。

但此刻,她信了。

“练凉州,”关都镇念着这三个字,后又似疑问着,“你叫练凉州?”

练凉州想答“是”,只是这个答案却被梗在了喉口,久久没有埋吐出。

这是她与关都镇的第二次见面,可是刚刚的对视却让她觉得,关都镇早已识得她。不,或者应该说是,他看她,却又不像在看她。

他的眸,透过了她的,像在找寻另外一个女人。

女人的直觉总是正确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