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齐承耀先去谢湄筠姨母家接人,虽然谢湄筠说“车站见”,但他不差这几步路。他让仆人把驴车停在门口,自己敲门进去。婆子让他在堂屋等,转眼谢湄筠就走过来,脸上仍是一点妆也没有,她改了女学生装束,湖水蓝上衣、黑色中裙、白色棉袜、圆口布鞋,容颜如李花般清新。“等一下。”
“啊......”还没等他说句话,女孩儿就走了,留他独自在堂屋。
又过了一会儿,女孩儿走过来,“走吧。”她在门口晃一下,便径直走过院子里短短的甬道去大门,这回齐承耀连“啊”字也没能说出来。女孩儿的行李简单,不过一只皮箱、一个书包放在门口。女孩儿把书包跨到肩上,刚要俯身去提箱子,齐承耀已经从后面赶上抢先提起箱子。齐承耀把箱子放上驴车,转身去扶女孩儿,“上车,湄筠。”
“不用!”她迅速躲开他的手。
“怎么不坐车,湄筠?”
“我走路。”
行李在车上,两个人都在路上走。女孩子身量中等,刚好到他嘴的位置,他走在妻子身后一步处暗自端量。大约有160公分?他自己刚好180公分,在身高普遍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的东北汉子中亦属高个。女孩子身形苗条,步履轻盈。遇到有熟人打招呼,谢湄筠便站住,笑一笑、问声好。女孩儿的笑容温柔婉转,动人心弦,齐承耀的目光停留在女孩儿脸上。
从铁岭到奉天的铁路属于南满铁路的一部分,由日本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经营管理。车站有能够容纳百余人的候车室、木制跨线天桥、以及附带防雨棚的站台。日本人规定,南满铁路客货运费必须使用日元结算。当中国人用中国货币兑换日币时,又肆意提高日币价格,使中国人遭受无理的盘剥和压榨。
火车还没到,一行人先去候车室。齐承耀掏出钱来让车夫去买票,“少爷,您说的是头等车厢?”车夫问,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家少爷是个勤俭的人,不像那些纨绔子弟,少爷去奉天从没坐过头等车厢,因为二等车厢远好于三、四等车厢,很可以坐,况且时间不长。
“对,头等车厢。”天气热,齐承耀怕二等车厢闷热、空气不好。谢湄筠天天沐浴,可见是个喜欢干净的人。
齐承耀挨着谢湄筠坐下,他的屁股还没挨到座位上,女孩儿便站起身去站台。齐承耀心里咯噔一下,女孩儿居然不肯与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齐承耀望着站台上谢湄筠俏生生的背影坐了两分钟,便起身过去。“湄筠,怎么不在候车室里休息?”
“热!”女孩子看着车来的方向。
这话没毛病。小日本盖的车站挺讲究,站台上有遮阳挡雨的凉棚。两人在凉棚下默立着。
一条长蛇嘶叫一声,冒着烟从远处轰隆隆而来,地面微微颤动。及到近前,长蛇再次嘶鸣,把钢铁身躯在铁轨上匍匐而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谢湄筠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齐承耀一步靠近抓住妻子的手臂,下一刻他的手就被谢湄筠猛地拂掉,女孩儿所用力量之大,使齐承耀感觉他的手是被妻子从身上打落的。一节节车厢从眼前过,车窗映照出车外与明晃晃的太阳地相比那个不甚真实的凉棚下的阴凉世界。
两人上车,找位置坐下。两人对面坐着,谢湄筠把双腿合拢收住,紧贴着座位,不像凤喜,总是拿腿来纠缠调笑他。
谢湄筠望向窗外。女孩儿不言不语、气质恬淡,齐承耀看了心动,“你在哪里上学?”他其实知道妻子在奉天省立女子师范读书,他是没话找话。
“女子师范。”谢湄筠望着窗外。
奉天省立女子师范是清末盛京将军赵尔巽于1906年指示奉天学务处创办的,还包括附属小学和女中。奉天很多名流显贵家的女眷都曾就读于此,比如张作霖的四夫人许澍旸、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郭松龄的夫人韩淑秀。
“你在女中读书?”
“本科。”
他们刚订婚时女孩儿在女中读书,不想女孩儿才17岁便升入了本科。凤喜不识字,经常他说句话,凤喜听不懂,他只好笑笑。凤喜每每有些话出口,即使他身为一个东北汉子亦觉得不妥。“你们学什么?”
“都学。”女孩儿的视线始终未从窗外转回来。
“我是问有什么学科?”
“都一样。”女孩儿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
“你看的什么书?”
女孩儿合上书把封面给他看一眼,其实女孩儿从包里拿出书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书名,《撒克逊劫后英雄略》。
“讲的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她已经看了一半,怎么会不知道?女孩儿自顾自低头看书,两人一路无话。不是他不愿意说话,谢湄筠淡淡的,回答他的问题能怎么精简便怎么精简,他说起来没意思。
车夫把驴车赶回家,进门,刚安置下车和驴子,姚姨娘的丫鬟三凤便过来,“老唐,姚姨娘找你问句话。”
女孩儿看书时喜欢用一只手轻轻托着粉腮或下巴,他再没见过比这还漂亮的手,纤巧柔嫩,指甲修剪得极漂亮。她并不把指甲剪到头,而是在指肚的外缘留了窄窄的一道边,大约一毫米宽,指甲缝里没有一丝污垢。寻常人不常用水、不太讲究卫生,指甲缝里通常都是黑的,比如他、他的朋友们、还有凤喜。齐承耀收拢展开的手掌。
女孩儿的手腕纤巧,裸着的小臂更是曲线优美。齐承耀的目光在女孩儿的脸上、手臂上辗转。他从前以为女人的性感表现在丰man上,眼前这个女孩儿仅以一段手臂便激起他的欲望。他的目光亦在女孩儿的xiong前流连,女孩儿应该是束xiong,看不到明显的xiong前沟壑,他暗自揣度那里的风景。
火车将近奉天时,齐承耀的目光又转到了女孩儿qun子下lu出的半截小tui上,他一路上眼睛不闲着。他自有经验后,便纯粹从男人的角度来打量女人。女孩儿的小tui纤秀光洁润泽,透着粉色,一根汗毛也没有,完全不同于凤喜的腿,他心里起了骚动。
女孩儿看书的速度很快,火车到站时,半本书也看完了。
“看完了?讲的什么?”
“骑士。”
她还能再简洁些吗?“是关于狮心王理查、失地王约翰、侠盗罗宾汉、圣殿骑士和犹太人,对吧?还有诺曼贵族对撒克逊贵族的歧视。”司各特的小说他也喜欢看。而且他特意要谢湄筠了解他们夫妻之间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嗯。”女孩儿看向窗外。知道了,你还问我!
火车到奉天车站,齐承耀叫两辆黄包车先送妻子去学校。
“上车,湄筠。”他再次伸手去扶妻子。
女孩儿迅速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动作之明显惹得黄包车夫们不由得打量齐承耀一眼。
黄包车在女子师范学校大门前停下,齐承耀从后一辆车上下来,他先于谢湄筠从车上拎下女孩儿的箱子。人不让扶,箱子总让他帮忙拿吧。他一手一只箱子跟着谢湄筠步入校园。
女子师范在大东门里,紧挨着城墙,北面就是曾经的“金王府”。学校占地不大,晚清和民国所建的两座二层教学楼拼成“L”形状,偕同一排平房围住操场。开学第一天,满操场都是叽叽喳喳的女学生,齐承耀扫一圈,他的妻子当属其中最出色的。
谢湄筠穿过操场,径直走到古朴的红砖楼前,“到了。”
齐承耀放下箱子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奉票,“这是给你的零花钱。”昨天下午他从柜上支取时,母亲惊讶于金额之多,“这么多?她跟你要的,承耀?”“没有,我想到的。”齐承耀倒是很希望谢湄筠自己开口要。“师范学校不收学费,还免食宿费,为什么给她这么多?凤喜才有多少!”姚凤喜月钱两元,齐承耀给谢湄筠的是姚凤喜的十倍。从八月到第二年的一月,六个月一百二十元,他再格外添上三十元。“湄筠在外面上学,花费多。”妻妾有别,王夫人的月钱是赵姨娘的十倍。齐承耀看《红楼梦》,那唧唧歪歪吟诗作赋的情节大都忘光了,关于各人的月钱却是记得牢,他天生对钱感兴趣。齐母挑挑眉,一百五十元,谢湄筠打着滚花也花不完!普通人的工资每月不过十元,东北大学连学费带伙食费一学期才需五十元,承耀在此基础上不过给自己多添五十元!
“不用。”女孩儿根本不伸手,也不看。谢湄筠不知何时已把手帕握在手里,此时她用手帕包住箱子把手,提起箱子。
齐承耀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他生生地咽下去。女孩儿的行李箱不小,“哎,湄筠,我送你进去。”
谢湄筠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齐承耀在宿舍楼门前站了一会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