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哈……呼,哈……”
“……一个月了。你还真的在一直锻炼啊。”
“……总好过,呼,坐以待毙吧。”
诺暝天由俯卧撑的姿势收起双腿,双手按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然后撑着腰直起身来。伤势恢复期间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必须要抓紧让业已生锈的身体回到最佳状态。
该死的,这样还远远不够。
他松动了一下肩膀,随手抄起一旁石板上的破白背心——自从受伤以来他都穿着这个——简单地擦拭了一下皮肤上的汗珠,然后就把它像汗巾似地搭在肩膀上。
虽然但是,体力倒是恢复得很好,能不能突破原来的极限则又是个问题了。自从无锋不在,说实话他真的松懈了很多,反而没什么自信能比之前更上一层楼了。
“你还是在害怕。即便你在努力,但只是为了掩饰你的害怕罢了。”
“……有点吧。”
诺暝天在凸起的石板上坐下来,轻轻握拳,试图找回铠甲的感觉。煌龙——在之前几次出现在梦中的景象,在失去了联系媒介后反倒变得不可及了。
“……很多人走得远了,就常常会忘记一些最原始的东西。”
“……?”
他抬起头,望向栅栏另一边的医生,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地用斗篷笼着头,不想让人看穿似的。虽然气息好像有些不同,不过自己本来就所知甚少。
“但是其实,愤怒固然会带来动力,同样会蒙蔽魔魂的视线。所有魔魂,流浪魔魂也好,正式魔魂也好,御用魔魂也好,都被同样一件简单的事迷惑了。”
“……什么意思?”
“理由。那就是理由啊,魔魂。太多人单纯为了追逐强大,却忘记了什么才是强大,以及为什么会强大。”他举起手,“我只是一介医师,自然必须要知道病根的原理才能治好病,这是这个职业的常识。但我认为,它的效用或许并不局限于此。”
为什么而强大吗?
为了守护什么东西的话——
“我不是在问你为什么而强大,而是在问你为什么会强大!”他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愤怒,“你觉得思考问题时哪怕是分心到自以为正确的事情上也是情有可原的吗!?”
“……是,对不起。”
他沉下心来,慢慢闭上眼睛。如果不是说为了什么,而是更原始的——强大的原因,作为魔魂强大的原因,的确对他而言是个很新颖的问题。可是,答案又似乎并非那么复杂。
硬要说的话,就是一直以来的锻炼。心海幻境的,地下室的,种种种种……
不对。
他一直以为他是特别的,对,因为这个理由,他一直把自己超乎常人的蜕变想得理所当然。
其实——这个世界上训练得比他刻苦、身体比他强壮、耐力比他持久的人多了去了,他当然知道,可为什么唯独是他有了这样的身体素质?
“所以说这就是你们年轻一代的通病——太自以为是。一直在想着实战,只知道翻翻《百魔志》,却忽视了眼下最近的东西——你的身体。你难道以为你能成为魔魂纯粹是偶然的吗?你难道以为这纯粹是你运气好?”
“唔——”
“……没有什么是偶然的。”他转过身去,一只脚搭在石板上,随意到和以往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那个时候,在心海幻境里面,那老头子是怎么对你说的?”
“诶——”
模糊却又不是很遥远的记忆。为了猎杀恶鬼而一直奔走着的诺暝天·多拉贡,说实话几乎没有再想过之前的事情了。
那段失去了几乎一切的记忆。
其实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不——现在还是认真一点。
诺暝天·多拉贡。
心海幻境里,你看到了什么?
……那些都是超乎想象的敌人。但是,对,不仅如此。在恐怖与压迫的心灵历练之中,还有着他所领悟到的力量——
对挥刀极其迅速的稻草人剑士——他通过流钠的机能爆发取胜。
对比肩古木的超重量级铁皮人——他通过流钢的肉体强化对抗。
对行踪摇摆不定的鬼魅幽灵狮——他通过探银的感官激发定局。
对随时会将人主动吞下的泥沼——他通过流锌的气息遮蔽幸存。
对企图用伽流太毒杀他的怪客——他通过流金的毒性中和翻盘。
他在心海幻境中所亲身认识到的这股力量——芬多,一类伽流太,在那之后就只有流钠还被一直应用。虽说自己惯用适应金属也无可厚非,但一直以来懈怠了其他芬多的学习确实是值得反思的事情。
但是……这一切与魔魂变强有什么关系吗?
“魔魂与普通人的最大区别,在于魔魂的血脉留存着五种不同的芬多因子,这些伽流太的力量就是使你们超乎常人的关键。”
“……诶?!”
“……我记得,圣堂对外是禁止魔魂起源的流出的。”诺暝天这才发觉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文琪。
“嘛,毕竟要提防不怀好意的人用魔魂的血去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啊。但是也没什么好瞒的,太古时期诞生了有着不同动物血脉的各个家族,接着在漫长的历史中不断分流,有的延续,有的消亡,有的混合,于是才造成了今天复杂的魔魂局面。但归根结底,魔魂都是延续下来的血支,他们所继承的不同的血有着不同的因子分配,也因此同一脉的魔魂适应金属基本是相同的。”
“所以说我的身体里……其实是有着那个'流钠'的因子吗?”
“听清楚了,你的身体里是有着全部'五种'芬多的因子,只不过流钠的占比较大,因此你的适应金属才是流钠而已。”
他之前……真的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
不只是他,近代的许多魔魂,由于缺乏充分教育的原因,甚至都已经忽视掉这么一条最基本的法则了。林晓天大概也是和我一样,只是知道自己有这个力量和怎么去使用,一直以来却没想过这个力量从何而来。
“不惊讶吗?因为有流钠的因子,所以你的体力与灵敏度足够你毫不疲倦地完成数个小时的游击。”
“因为有流钢的因子,所以你的肉体强度足够你在高楼间自由飞驰。”
“因为有探银的因子,所以你的感官敏感到甚至能够感觉到大多数活物气息的变化。”
“因为有雾锌的因子,所以你本身懂得如何通过调整呼吸压低自己的气息。”
“同样地,因为有流金的因子,所以你才有能力自如使用足以与恶鬼对抗的伽流太。”
“种种以上,这才是你成为魔魂的基础。”
“那我们一直以来的锻炼——”
“你没听过吗?”医生冷笑一声,“神洲国的古书有载,运动不止是强身健体,更重要是通四肢五腑之气,也就是对身体的利用更为熟悉,这与调动伽流太的力量是相为应合的。而另一方面,力量终究只是底子,实际作战时没有相应的技术同样是难以发挥的,所以后天的锻炼对魔魂来说同样重要。”
总感觉,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嘛,也就是说,如果你是想单通过锻炼肢体便爬出去那是不可能的,这里的设计绝对是人类无法逃离的样式——但是如果通过锻炼有意识地激发你体内流钢的力量,这一切就有可能实现。就像要练习足以适应高原的肺活量,就要有意识地在高原地区进行慢跑练习一样。”
“那……我该怎么做呢?”
“从前你没有也不会去留意,但现在开始你要注意去感受各种力量激发出来时的感觉,然后在想要借助这种力量时主动把这种感觉逼出来。就像是逃离这里你需要激发足够的流钢力量一样,在没有外源流钢可借助的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运动肉体时感觉。”
“……也就是说。”
“对,也就是说你继续就好了。”医生像是在开玩笑似的,诺暝天都仿佛能看到他那张奸笑的脸了。
但他说得对,我一直没有意识去感受力量激发出来的感觉,或许这是比单纯借助魂衣更加重要的课题。
“如果要充分激发潜能,我的话大概要多久呢?”
“嘛,要做到足够充分自如地使用力量,你的话大概要花三年吧。”
三年?!那样的话大家都——
“……当然,我知道你赶时间。那样的话就先不论强度,把流钢一个练到可以自如激发就好了。”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怎么说也要两个星期呐。”
“……可能,还是太久了。”
等到那时候,不说自己能不能打败欧阳皈,禅海——这座养育他的母亲,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那你还想咋样?要变强哪儿有一蹴而就的!?”
“唔……”
说的也是。
只是,他实在是没有时间了。
“……现在的你回去,难道就有胜算了吗?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学着点以大局为重吧——!”
“……我知道了。”
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就算把自己逼到绝境——
绝不可以再任由更多的伤亡出现。
“请您指导我,拜托了。”
“煌龙……”
“当然。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他说着,从斗篷中取出一张符咒,轻轻一拍打碎了诺暝天和这边之间的栅栏。
……
“好了……”凯成功用符咒将法阵抹除后,正准备仿照来时借箱子隐蔽地潜出去,突然听到一楼的方向传来不寻常的骚动声——
奇怪,这里下面明明应该是临时避难所而已。
他尽可能压低自己的气息,从一个大的木箱后探头出去,这一看便让他瞳孔猛地张大:
“怎么会——”
只见底下的难民们都因纷乱地往这边聚过来,而在入口,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身影带着两只持刀的木偶从入口走了进来。他们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带头的那个人身上,他感觉到了无比强大的气息。
该不会是,那个反魔魂——
“不用害怕,各位公民。我们是你们的朋友。”披着黑斗篷的人用加工过一般失真的声音说着,“你们不会受伤,是的,没错……我只是借用你们的城市一下,童叟无欺,很快就会还给你们。现在,咳咳……有一只老鼠混了进来,为了各位的安危,我希望他自己乖乖站出来。”
“什么……老鼠?”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一起上——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这几个——”
刷,刷!
两阵破风声,血花便在人群中绽开——
“啊……啊啊——!!”
“好了~适可而止,凶鬼不听话的小弟们。”黑衣人打了个手势让喋血的木偶们退后,然后拍了拍手掌。
“好嘞,我这人心善,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那只老鼠请圆润地滚出来好吗?”
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妙。挥着刀的木偶再次上前,正在逼近一个颤抖着说不出话的婆婆——
“啊……啊……”
“奇怪啊,我明明感觉到是在这里的,难道是错觉吗?”
对,就这样……
“嘛~哈哈,我的话怎么会有错觉嘛!”
刀离老婆婆越来越近了。
“啊……啊……”她挥着手,却笨拙地转不过腰,而四周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前,他们都是见识过那些刽子手有多么可怕的——
但是。
“什么老鼠……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什么——
正准备冲出去的凯愣住了。他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站了起来,勇敢地朝着黑衣人大声吼道。这一吼居然起了效果,黑衣人做了个手势让木偶从老婆婆身边退下了。
“你是——啊,我知道,可是你现在在这边是孤身一人啊,不告诉伙伴就死掉什么的可以吗?”
“什——”
站起来的女孩愣了一下,好像并非由于单纯恐惧。
“喂,你,过来。”
“唔呃……”他迅速从大衣中掏出一张符咒,凑到嘴边低吟几句,然后将符咒飞出,符咒便化作一只蜻蜓朝身后飞去。这一切都完成后,他从身后所剩不多的箭矢中抽出一支,搭在弦上后用左手同时捻住弓身与箭柄,牙齿咬在箭矢末端的羽毛上就这样将箭和弦搭起来一齐向后拉——
“唔呃……!”
“你也真大胆啊,那次我放过你们一马,是不是让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太嚣张了啊!?”
“唔呃——难道你是,欧阳皈——”只见黑衣人一手掐住女孩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
“是,也不是,管他那么多呢。我现在来告诉你,不知天高地厚是什么滋味!”
“唔呃——黄金骑士一定会把你——”
“黄金骑士?啊,哈哈——那家伙吗?那家伙或许这会正沉浸在堕落的快感中无法自拔吧!这世界上已经不存在黄金骑士了!”
“——!”
黑衣人突然一把将女孩粗暴地扔到一旁,然后右手飞速举起,正好掐住了原本正中眉心的利箭,正有鲜血淌下的苍白的手像是没有任何痛觉般。
“呵,找到你了……”
黑衣人猛地一跃而起,像是飞翔一般直往二楼腾跃而去,似乎都没心思注意到身后两具木偶早已中箭焚毁。
“咳,咳啊……”关雨妙跪倒在地上猛咳着,好一会儿才找回意识,一个小男孩上前给她递了杯水,她正感激地接过来,才发现人们都围了上来,带着真诚好奇的眼神。
“那,那个——”
“咳……呃,怎么了吗?”
“能告诉我们吗?你刚才说的'黄金骑士'——”
“——?!”
她张大瞳孔,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之前诺暝天对她们说的,人们应该都完全不记得那之后的事情了才对。
“拜托了,请告诉我们,黄金骑士的事情吧!”
黄金骑士——
是啊,她这才想起,是什么东西让她一直没有被困境击倒。
不会错的,虽然她从来没对别人讲过——那就是因为她一直坚信那个曾经在危机时屹立在自己面前的黄金的龙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