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美好回憶在元朗

船影浮動,波平若鏡,望對岸蛇口日落於蠔田木橋上,從小便是我最親密的風景。

元朗是我故鄉,經歷50年代的起步,60年代轉旺,文革前後的偷渡潮並紅衛兵示威,70、80以至90年代初的繁榮……回歸前,政府有意將漁村剷平,好讓發展商進取發展;不斷發放海水污染駭人聽聞消息,另加過去沿途古村良田阡陌景色被貨櫃取代,還有金融風暴,來到公元2000年後的沙士,流浮山……我也一度以為到此為止!經歷不少人士力撐、推廣,終於重見往昔八十個巴仙的經濟興旺,浪潮泊岸的地段,人頭湧湧,今天流浮山的周末人潮比海潮澎湃。每遇此境況,我會越過人潮走到海邊,就在日落的邊沿,獨自安靜坐一角……可惜人景情也褪色了。天海一角、過去我那心靈安息處也消逝;啊!寧願「她」不復繁華,寧願「她」繼續恬靜,保持一個漁村最organic的原貌便好。

「大雷雨」重溫昔日元朗好風貌

深夜回老家,享受出前一丁加辣麪,面對螢幕上播映粵語老片——「大雷雨」,中聯1954年出品,吳回導演。那段戲描述白燕在李清陪伴回娘家拜壽,小舟輕蕩寬河,良田錦綉,疊嶺翠屏,古村悠悠……因由那抹寬敞水意誤以為舊時元朗南生圍,心下懷舊讚嘆間,見鏡頭掃過重疊鍋耳屋羣;新界附近就我家吾巷擁有這樣的建築羣……這電影拍攝於50年代,但跟我60年代的童年風景相去不遠。那水其實是一道魚塘,面積長,被稱長塘;是村童我們最熟悉不過嬉水習泳處,水牛黃牛冲涼喝水,農人汲水灌溉有賴此塘。十年前仍可見到完整風水長塘,可惜反對聲音不足下改作泊車場,滿足了某些人的私利,卻罔顧了許多人的福祉。長塘平排處另有風水塘,因塘內擁有屯門青山及聚星樓並列文曲星風水坐向,水中特設小島,縱使輕鐵築路切去土地,幸存仍保三分一風光。故鄉原風貌已失縱影……只能在零碎老照片電影「大雷雨」中重見全貌。

七十年代初屏山

阿媽食事滿載溫情

談新界元朗,談風俗文化飲食必聯想起我鄧氏一族。新界鄧族源自河南南陽鄧州新野,及後輾轉南下,江西吉安市吉水附近仍有鄧氏村莊、宗祠,改革開放後,後人前往掃墓、建學校等等。家鄉可能是一個故事,一堆黃土墳頭或一個姓氏,不見實質意義。一碗湯水,一缽黃酒,或一盤肥豬肉,相隔千年時空,總會回來,遊子思鄉,歸心似箭,皆因牽腸掛肚阿媽食事。她蕙質蘭心好手藝,滿足姊弟妹口腹,也利用巧手美食聯繫一家親情,外邊美食暖不了身心,只有母親美食方能滿足心肝脾胃,讓我懷念不已。

母親2012年中辭世後,腦裏泛起大概小學三、四年班的飯枱往事,陳年景象重現眼前;與阿媽的親密回憶,大部份都與食事相連。平常就餐就是祖母、我們六姐弟並母親耩成的;祖父一般晚飯才回來,而父親一般只會在節慶的飯桌出現!

那天,阿媽從醫務所聽醫療報告回來,一言不發,大家沉寂拿碗筷開始緩慢吃飯,一改平常三扒兩撥,阿媽終於開口,先飲泣,繼而痛哭,嚇窒了我們,半口飯菜咽下去不是,吐出來也不是。醫生告訴我媽患了乳癌……癌,這個名詞我們不陌生,時間推回去我幼稚園,甚至更早,外祖母因胃癌離世,種種描述深刻成為我們姐弟成長一部份(痛心是,三姐正當壯年女兒們仍嫩時先走,二姐總算看到兩名兒子大學畢業;二人分別因胃及淋巴癌離世!)

腦中傳來信息:阿媽要死啦!

趕緊將含在口中的飯菜吞進去,繼而嘩嘩啦啦跟隨姐弟們痛哭,記憶片斷在小腦袋內不斷打滾:阿媽打遍鄉里無敵手之圍村茶菓,年尾油角煎堆蘿蔔糕年糕炒米餅,阿爺親授酒香神仙鴨,只此一家。阿媽妙炒燒雞飯、生炒糯米飯、北風呼呼早餐臘味排骨飯,紙包生炒鹽焗雞,自家田養organic梅子鵝,剛殺豬下水及第粥,胡椒釀豬肚,補腦天麻燉豬腦,蕃薯芋頭糖水,葛薯爽菠蘿爽蓮藕爽,酸蘿蔔,生磨花生糊合桃糊芝麻糊腰果糊,蝦米粉仔,自家拉麵,自種指天椒辣鼓油,鄉土XO醬,寒流襲港合家温暖打邊爐……啊,沒完沒了,愈想愈傷心,這邊担心阿媽,那邊更傷心担憂家中自此失美食,哭聲震天!

這心連心美食連腸肚阿媽食事,隨歲月時光流逝未損絲毫,或時沉思儍笑,又或與阿媽分享,母子相視大笑……都長大了,我們或遠或近全數海外移居或求學,有人繞着地球走了一圈,有人走了三兩圈,在下走了不止十個二十個圈。阿媽也曾隨着我們或獨立走過一圈又一圈,起步自香港新界元朗的老鎮古村,這小小一方鄉土,過去和今天依然是我們世界中心的一圈。

母親離世前,我們老早嘗得各國人間美食,然而阿媽美食手勢始終最貼近腸肚心神;她先走一步,表面無事,只因新傷未覺痛。稍待,從食開始,思憶母親情緒定如潮水漲退,一浪接一浪!

五十年代聚星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