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六班和七班的距离

幸福的时光总是溜得格外的快。

高三开学已经过了两周，夏末的余温被初秋的凉意一点点驱散。六班和七班一起值周的日子眨眼间到了最后一个周五。

从早晨一睁眼开始，窗外的雨就在淅淅沥沥地下。天空的颜色阴沉沉地，阳光再怎么努力也拨不开严丝合缝的乌云，路上的行人大多脚步匆匆，飞驰而过的汽车溅起泥水，扬长而去的尾烟裹挟着路人的指责抱怨声。

林慕雪觉得自己的心情压抑极了。

下雨天学校也取消了晨读前值周生的站岗任务。她一边无聊地转动着手里撑的长柄雨伞，一边小心翼翼地跨过坑坑洼洼路面上的积水，偶尔踢一踢水坑里的小石子，看它们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再落入下一个水坑，泛起点点波痕。

眼保健操音乐响起的时候，安言照例来班里找林慕雪。尽管尽可能长的拖延时间在二楼的走廊上检查每个班的做操情况，安言他们还是走到了终将到达的最后一个班。

正当林慕雪用蜗牛一般的速度挪动的时候，负责一楼的小组中的一个女生气喘吁吁地向他们跑过来：“三小组的人帮副校搬东西去了，他们早上升旗的时候忘记检查三楼每个班的卫生状况，我们小组的人走不开，只好拜托你们去记个分啦，顺便把眼保健操的情况也记录了，喏，这是他们的评分表。”

林慕雪极力掩饰住心里的喜悦，点了点头，从那个女孩手里接过了两张表格。

“靠，我还想早点回班睡个回笼觉呢，这种天气最适合睡觉了。”徐大千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无比郁闷地说。

“好啦，帮个忙的事儿。”安言安慰地拍了拍大千的肩膀，然后扭过头来对林慕雪笑着说，“我们走吧！”

刚走上三楼教室的走廊，就听见九班传来教导主任那标志性的高分贝的责骂声。

“真倒霉。”林慕雪小声咕囔。她同情地看着那个温顺地低着头被训的女生。若是我这个时候打断严老师的“兴致”，估计下一个被骂的就是我吧。林慕雪暗暗叫苦。

“你怎么不走了？”徐大千回头疑惑地看着脚步越放越慢的林慕雪。

她正欲找个理由搪塞他，好让他去“冲锋陷阵”，腰上便传来了一股温热。安言的左手轻轻揽着她的腰，手臂贴着她微微发汗的背，酥酥麻麻的触电感从那里传来。她一下子怔在了九班的门口。

“没事，别怕，有我在。”安言低低的嗓音突然出现，一下一下地拂动着林慕雪的右耳膜。说完他手下微一用力，林慕雪便踉跄着被推进班里。

两手叉腰的教导主任停了下来，看向门口。

“严老师，今天我们替三小组检查卫生，所以要进班巡视一圈，不好意思打扰了。”安言笑着对教导主任说。

严老师扫了林慕雪和徐大千一眼，强压着不悦，挤出一个看似亲切的笑容说：

“进来吧。”

回到班里的时候，林慕雪略显害羞地把早上的细节告诉了高梓妍和任苒。结果不出她所料，高梓妍表现得比她自己经历了还要激动。

“天哪！你的安言欧巴竟然跨出了第一步！这可是我们可爱的雪儿的初搂啊！”

初搂是什么鬼。林慕雪无奈地看着眼前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高梓妍，心里渗出一缕一缕的甜蜜。

“不过，”高梓妍安静了下来，用手肘抵在课桌上，掌心撑着下巴，作思考状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咱们最后一天值勤了吧。你这以后还能有什么机会和安言欧巴进一步发展了呢……”

林慕雪像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心情又沮丧起来了。

早上走的时候心不在焉带错了下午的书，林慕雪只好利用午休的时候回家换书，于是没能和她的两个小姐妹一起吃午饭。还有半个小时打铃的时候，她便急匆匆地赶回了学校。

雨后初晴的天空中温柔地挂着一架影影绰绰的彩虹桥。

还好来得及。林慕雪用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大步向教学楼走去。

刚一走上二楼楼梯拐弯的地方，便看见满脸焦急的高梓妍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到她面前。

“怎么了？”林慕雪不解地看着眼前扶着栏杆正大口喘气的女孩。“不着急，慢慢说。”

“韩…韩子阳，他要…他要跟你表白！”

林慕雪愣住了，过了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

“韩子阳…是谁？”

等她被好不容易喘匀气的高梓妍给拽到班里，刚一踏进门，巨大的哄笑声便在她耳边炸开。

在一边嘘声笑声口哨声中，一个身形略显矮小，满额头青春痘的男孩子腼腆地走了过来，犹犹豫豫地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林慕雪没有接。

“快接啊快接啊！不会是不愿意吧！”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又一次热闹起来。

不知为何，逃开，是林慕雪当时的唯一想法。

她用手捂住变得通红的脸，低下头，奋力穿过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小跑回自己的座位，把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间。

“好了好了都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高梓妍尖细的女声响了起来，顺手从呆若木鸡的韩子阳手里拿走了信封。

“什么嘛，装什么清高！”“就是，谁没被告过白呀！”“你看她那叫什么反应！”人群哄散开，几个女生边小声议论着边经过林慕雪的身边。

高梓妍正欲发作，却被身旁那只缩着头的“鸵鸟”伸爪拉住了。

“别。”声音如同闷在葫芦里。

高梓妍只好跟那些女生干瞪眼，顺势在林慕雪前边的座位上坐下。她试探性地把信封塞到林慕雪眼前：“你不打开看看？”

“你帮我看吧。”这座岿然不动的雕像看来是不打算抬头了。

高梓妍叹了口气，仔细地拆开手里粉得冒泡的信封。一张印有“祝你中秋快乐”字样的贺卡掉了出来。她一丝不苟地查遍了贺卡里所有可能写字的地方，却没有找到任何的只言片语。

莫名其妙。高梓妍无语地想。这厮也真是个奇葩。

“安静了，都给我回到座位上！班长组织一下纪律！”伴随着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老班洪亮的声音忽然响起。同学们都四散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老班伸出一只食指推了推眼镜，又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注意了！离十月一日国庆节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由于我们班上一次文艺汇演的时候拿了全校第一，这一次学校的升国旗仪式的护旗手会有一位来自咱们七班！剩下的三个名额给理科实验班，一班和教导主任严老师带的九班。”

“哇！”“这次终于轮到咱们班了！”“咱们班会选谁呢，不会又是班长吧！”老班话音刚落，纷杂的窃窃私语声便蔓延开来。

“咳咳！都给我安静点！”老班煞有介事地用戒尺敲了几下讲台桌面。“这次呢，我们采取公平竞争的方式，下周的月考，谁能夺得全班第一，这个宝贵的机会就属于谁！”

“不公平！学校怎么能一味的用成绩去衡量别人的能力呢！”最后一排一个身高马大的男生站起来大声地抗议。

“鲁昊你给我坐下！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不是！”老班愤怒地举起戒尺指着那个男生喝道。

“这是专制主义！还有没有天理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

林慕雪却全然不觉身边乱糟糟的景象，心早就飞出了窗外。

全班第一。她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现在考试在班里顶多排上个五六名，年级成绩则在三十名上下徘徊。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的确算不错的了，爸妈也一直比较满意。而六班呢，即使和七班仅仅一墙之隔，名次却是千差万别。六班是师大附中的特招班，能进这个班的学生大多是从初中便在电脑实验班里排名前二十的天才，曾经有多少学生挤破了脑袋想进那个班，可花再多的钱都无济于事。到了附中，这种差别就更明显了，期末排名是除去六班的，否则这一个班就能占据整个年级前四十。

林慕雪在小学时的时候成绩也常是班里的一二名，五年级开始便跟着全市最好的计算机老师上小课学习LOGO语言。即使是那个年代就一节课350元钱，林妈妈也咬着牙让小慕雪去上，为的就是小升初入学考的时候能提前通过考试进入电脑班，让她女儿在未来与别人的竞争中远远走在前头。

她至今都忘不了LOGO语言全市统考的那一天。前面的题倒还答得顺手，可最后一道题是让她写出指令，让小海龟做出鸟巢的大致图形来，是一道她从未接触过的拓展题。小慕雪紧张得出了一身汗，手心黏黏得紧攥着自动铅笔，眼睛只是无助地盯着试卷上的空白。

交卷铃就这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小慕雪一步一步走下大教室的阶梯，把试卷平整地折叠好交给监考老师。她平静地踱出破旧的教学楼，老远便看见了站在密密麻麻的送考家长中的林爸爸。大雪没有征兆地不请自来，纷纷扬扬的雪花幸灾乐祸地落在爸爸有些花白的头发上，眉毛上，肩膀上。

这是林慕雪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没用。

无数个挑灯夜战艰难啃书的日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消散在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中。

发榜那天，林爸爸林妈妈竟然没有发脾气，没有责骂她，反倒还轮流去到小慕雪的房间安慰她，给她打气。

“大不了就是跟大家一起考嘛！”林妈妈抚摸着她的脸说。

“进哪个班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颗学习进取的心。”林爸爸语重心长地说。

小慕雪便努力向前看。上了初中的她成绩也一直保持着班里的中上游，只是不再像五六年级时那样拼命地学习。她总是摆出一副慵懒的样子，不去关心考试的名次，草草地完成作业，还拿出了一些时间去做些别的自己感兴趣的事，吉他也是她在这段时间利用课余空闲学的。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那么努力得出的结果反而更令人满足。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一直走过了初中三年，闯过了中考。直到那一天遇见了安言。

安言的存在是芸芸众生中的另一个极端。在高手层出不穷的理科实验班，他稳居第一名的宝座，偏偏还不是一个书呆子。篮球校队的前锋，英语角的社长，还长着一张高颜值的脸。这次护旗手的推选，六班若是举荐他去，恐怕没人会提出异议。

一阵风吹过来带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窗外桉树的枝杈上停留的几只麻雀惊得扑腾着飞向别的地方。林慕雪不自觉的咬紧了下嘴唇，暗自下定决心。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

看着胖胖的政治老师脸庞微微有些发红，还时不时地用手捋捋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稀疏的头发，高梓妍在小本儿上撕下的一张正方形便签纸上写：政治老师…发春了？

写完便折成四叠，戳戳前桌的于婷婷，让她传给任苒。

过了不一会儿，纸条传了回来。高梓妍把它摊开，只见纸上一行清秀的字迹：看林慕雪。

高梓妍便抬头看向坐在教室右侧的林慕雪。

只见她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政治老师，手里的笔不停歇地刷刷刷记着笔记，还时不时用力点着头。

怪不得政治老师这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她再这么看下去恐怕朱老头还以为对他日久生情了呢。高梓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丫头最近是怎么了，整天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上次历史课差点没把黑板盯出两个洞，眼神炙热得像有两团小火苗在燃烧。难不成，难不成是因为老班那次宣布的事？难道…她想考第一？！

高梓妍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可是陈欣，那个蝉联第一宝座这么多次的女生，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败的吗…?

林慕雪从老班办公室出来之后就径直回班收拾好书包，换到了班里最靠近走廊那一侧第二排的座位。

新座位的右边趴着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男生。林慕雪不想惊醒他，只好小心地挪开后面的桌子，从他的座位后方绕进去静悄悄地坐好。

一直到上午第三节课打响了上课铃，身旁的“新同桌”才缓缓直起了身子，睡眼朦胧地看向了她。

“怎么是你？许疯子呢！”男生大吃一惊地问。

林慕雪正在努力和数学老师培养感情，不想作过多解释，只是一边念念有词地背着黑板上的数学公式，一边向自己后方的几排努了努嘴。

似乎是搜寻到了倒数第二排正垂头丧气把头埋在书里的许峰同学，男生转回了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身边这个奋笔疾书认真解题的女孩子。

“喂，我说，你煞费苦心地换到我身边来坐，是不是暗恋我？”说着便坏笑着凑近林慕雪，一颗尖尖的好看的小虎牙若隐若现。

林慕雪只是无视他。

“喂，跟你说话呢！”男生的声音渐渐有些讪讪地。

“喂…”

“啪！”林慕雪趁着数学老师唾沫飞溅地分析例题的时候，把手里的自动铅笔用力摔在课桌上。

男生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你听好，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也从来不关心你是谁。我换到这个座位只不过是因为想要离黑板离老师近一点，好听清老师讲的课看清黑板上的笔记。我只想好好学习，咱们两个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谢谢合作！”说着便扭头不再理会他。

男生被塞得说不出话来，他也清楚现在说什么话都没人会理他，只好把头偏过去重新趴在了桌子上。过了一会儿，男生忍不住又转回过头来面向林慕雪的方向，把头埋在手臂间半眯着眼偷偷瞧着她。

临近正午的太阳虽然不及盛夏时那么炽烈，但依旧热情地普照着大地。女生微微颤抖的睫毛在阳光下洒上了一层金粉，闪烁着光芒，嫩滑的皮肤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时不时随着课堂上的笑声露出可爱的苹果肌。也许是男生看得太用心太集中，他并不知道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脸微不可见地也染上了一层颜色，不过，他染上的，是一层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