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宋)范成大
校运会的那个周末,已经放学,女儿国里有人叫禹蝶出来,说外面有人找。禹蝶出来一看,寒蝉和陆海岚双双驾到女儿国门前,说约禹蝶一起去医院看望被铁饼打掉门牙的年轻物理老师。禹蝶把身上仅有的五块钱全部贡献给二位大领导去买了水果之类的营养品,那是禹蝶准备用来买过冬手套的钱。
很快进入期中考试的准备阶段,大部分同学都把心思收到半年前像初三那样啃书本的节奏中了。
一开始禹蝶还是将所有的心事放在拿高分的学习目标上,但发现这种目标不太符合师范学校全面发展的教育理念。她看到那几个只顾着埋头学习的身影一向沉默得好像在教室里消失了一样。她尝试着去转移一部分精力,钻进音乐和美术体育中,却发现自己对音乐和美术还是缺了一根弦,无法投入其中,运动会也不是天天举行,她试图更多地参与活动,以弥补她兴趣爱好的单调。
期中考试结束后,禹蝶还保持住了班级的前十名,虽然偏后了点儿,但她也能接受这个现实。只是晓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禹蝶,你完全可以保留你初中的第一名,真是可惜呀!”
禹蝶没有去细想晓泉至自己那可怜的成绩于身外,如何还来关心她。她只是一味地想用好一点的成绩去安抚父母家人,每周用三个中午骑车跑回家里帮家里人掰一阵子棉花再回来上学,她每次都会尽量多掰点儿棉花,计算好往返学校和家里来回十几里路程花费的时间再出发,她忙不迭失的身影准能提前五分钟跨进教室。她刻意制造一颗忙乱的心,以彻底摆脱进入师范的空虚,她力所能及地表达着对妹妹的歉疚,对父母的孝敬。弟弟也考进了红桥重点中学住校,妹妹虽然年龄最小,却是家里的重要劳动力,每逢农忙的时候都会请一两天假帮妈妈干农活。
禹蝶还不适应在这个师范校园里过轻松舒适的生活,她把在校多余的时间发挥到极致,她的母亲总是在田间劳作,她抽时间和父母弟妹一起来到田间地头侍弄他们的庄稼。平时父亲在学校上课,只有母亲一人耕种十几亩田地。
一到周末,全家大大小小的人员全部派上用场,父亲像一个将帅带着一支雄心勃勃的小战队战斗在田野间,他们不分兄弟姐妹,自我分工,来来去去地奔忙着,使出浑身解数干自己能干的活,摘棉花,挖红薯,收稻子,样样精通,没有“也傍桑阴学种瓜”的闲适之趣,他们用忙碌的身影描摹着一幅真正的“村庄儿女各当家”的劳动画面。
在这个城北农村的陌生地方,他们自强自立,他们齐心协力地扛着自家每分田地里的每个活,欢天喜地地劳作着,从头到尾,一点儿一点儿地做个仔细,做到完善,才能把田地里的粮食收到家里。
没有父亲在家的日子,那些笨重的犁田,耕地,还要绞尽脑汁与人周旋抽水抗旱,全靠母亲一个人扛着,实在扛不住就在地头哭一阵子,哭完了擦干眼泪接着再干。
六月的阳光炽热地烤着大地,母亲背着借来的农药箱子,举着一个类似长烟竿的喷嘴,一步一步地穿行在半米多高的棉花苗之间,终于喷完了除虫子的农药,可是棉花苗们却不近情理地开始一个个地耷拉下稚嫩的小脑袋来。母亲急了,眼睁睁地看着她精心侍弄的小宝贝们正在遭殃,急得开始流泪。禹蝶跑去地头叫母亲,她怎么劝母亲都不回家,亦如要与她的棉花宝宝们同归于尽之势。
从地里干活路过的男人说:“你咋那么笨呢,农药的浓度太大了,棉花头都快被毒死了。你赶紧再装一箱水,把水喷洒到棉花上,降低浓度。”
禹蝶立刻帮着母亲一起去河沟里装水,母亲小心翼翼地给她的宝贝苗苗们喝水,她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安抚着母亲被吓哭的心。
禹蝶看着汗水在母亲的浑身上下流淌,看到泪水在母亲的心里流淌。
“幸亏遇到一个好心人指点迷津,要不我这一亩多棉花算是白白忙活了几个月。”母亲的语气慢慢有了缓和,却无法缓和她紧绷的脸,她脸上的汗水还是源源不断。
父亲只能周末回家帮帮手,而在这样的忙不迭失中,从前的戏中戏是没有时间上演的,这其中也因了禹蝶一向优异的学习成绩,安抚着二老疲惫的心,让他们始终被希望之光照亮着。
禹蝶身为长女,她深深明白要早点为家庭承担起重任。
至于学校的学习工作和活动,家里的农活,哪一样都不能随便应付,像父母对待庄稼那样细心耕作。
星期六,学校要让全体学生去协助修城北的路,禹蝶和周晓泉的家就在附近,班长安排她俩回家拿工具,禹蝶带上宁波各骑一辆自行车赶回家,禹蝶的妈妈把十把镢头稳稳地绑在了她们俩各自车子的后座上,她俩要去与邻村的周晓泉汇合。
“禹蝶,你借了多少工具呀?我才借到了八把。”晓泉是带了白玉娟和汪晴两个同学去她家里帮忙拿工具的。
“黎老师不是交代我们最好每人借十把吗?”
“那我回村里去再借几把,你们在路边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了。”周晓泉一听禹蝶说借了十把,毫不迟疑地转身跑回村里又去借了。十分钟后,她笑眯眯地找了四把回来,这一下在数量上超过了禹蝶,周晓泉感到十分满意。
晓泉、白玉娟、汪晴她们每人拖着四把工具,禹蝶和宁波各拖着五把工具,几个女孩子像身背枪支去征战的士兵一起出发了,向修路的地方骑去。
叫这样一群半大不小的男生女生去修路其实就是提前做一些斩草除根的简单活,男生们个个有使不完的力气,两三个人对付一丛灌木或一棵小树很快就让它连根拔起了。女生们铲铲土,捡检树枝,个个马不停蹄,副班长孔国庆一向对谁都热情似火,给男生搭搭手,帮女生扯扯树,总是一副救人于危难之中的形象,谁都看得出来副班长孔囯庆到周晓泉身边帮的时间比谁都长,都频繁。这样的男女搭配,干活一点也不觉得累,大家说说笑笑,热闹非凡,所有的人都不会偷懒。深冬的寒冷立刻被身上的热气蒸融,在欢声笑语里消散,大家的目标是在下午四点之前把这块杂草丛生的地方变得平整一些,就是完成了任务。
禹蝶是不擅长在热闹的氛围中说说笑笑的,她偷偷窥了一眼她的影子,他就在她的旁边,干得满头大汗,已经脱下他平常穿的那件深蓝色大衣外套,枣红色毛衣的桃尖口里面露出白衬衣的领子,白色衣领衬着他白白的脖颈,犹显颀长。
颀长而白净,圆直如柱,无丝收附丽态。什么乱七八糟的诗句,是美男子,还是美食?东坡老先生钟爱的文字怎么突然间蹦了出来。
那个影子突然抬头擦拭额角的汗珠,她很想在冬日的阳光下看看这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那次在他们小宿舍开会的间隙,影子以开会人的姿态投入地分配着任务,语气坚定,目光游离,那双眼睛不像李光森的小眼睛那样纯粹简单明了,似乎隐藏着遥远的古老阴影。
禹蝶想在所有人都低头劳动的空隙里,在日光里去寻找那片古老的阴影。
“禹蝶同学,站在那儿偷懒呀!”影子的戏谑着实叫她有点欢喜又有点难堪。
“谁偷懒了!书记同志,你可别冤枉勤劳的人民女兵!”禹蝶当然饶不了这样的戏谑,乐呵呵地以牙还牙。
修路任务完成的时候,禹蝶发现她带的十把工具少了一把,她查找了一遍,没有找到,她想叫去班长或书记帮忙再找一找,缺看见他们都累得快瘫痪了,也不便开口。再说那些妈妈借来的工具也没有做上记号,很难辨认谁是谁的,大不了回家给别人赔一把新的,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