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年校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宋)黄庭坚

时间的钟摆无法停止,八七届师范生毕业的第十年,也是棘阳市师范学校成立四十周年的日子。

校庆那天正是暑假的一个周末,汤锐锋骑摩托车带禹蝶到师范学校后就去找他们班的队伍,禹蝶与宁波提前约好在此见面。宁波比禹蝶早一年成家,婆家住在北城,丈夫是市卷烟厂的技术员,婚后夫妻团圆,她调到北城小学教数学。

如今的校园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只有那栋坐了三年的教学楼像时光尽头的一个老人,默默站在原地等候他久别归来的孩子,冬天老师家门前冒着热气的一排排平房变成了一栋栋高高耸立的教学楼和办公楼,挂在校门口的方方正正的黑色字体的“棘阳师范学校”早在一年前换成了“棘阳师苑高中”,红色字体的“中国教育工会棘阳师范委员会”变成“中国教育工会棘阳师苑高中委员会”,只是颜色没变,该红的还是红色,该黑的还是黑色,幸好还有黎老师在师苑高中任校长,才找到一种回家的感觉。

校园里热热闹闹,已不再有学生模样的同窗好友们三三两两,在教学楼之间来回观望。禹蝶和宁波手挽着手四处找寻往日的痕迹,记忆中那幅油画里的白桦树和梧桐树被教师宿舍楼前的绿化带取代,校园更大了,围墙不知在哪儿,曾经带着点师范学府味道的那一片云杉树也不见了,只有一些风景树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

谁能见证一座师范学校四十年的光辉历史呢?除了那栋最老旧的教学楼,然而它也只是在这里站了十几年的光景。

这时,几个拿着摄影机的人迎面走过来,近了禹蝶才看清其中一个是陆海岚,他因为那副得天独厚的干净的男中音,毕业第二年调到市广播电视台做播音。

禹蝶诗人,久违了。陆海岚兴奋地喊,转身对身边几个同事介绍,这我同班同学,经常在市报刊上发表诗歌,她那首《老屋》我都能背下来。

进城以来,禹蝶还是第一次在同学面前感到如此自豪。那次从凉山回来,她一气呵成写了一首《老屋》,汤锐锋给她投到报社,“曾经的盛世繁华已随风飘散,新的生命将在远方取而代之”这一句被传诵一时,在她刚刚进城的圈子里掀起小小的波澜,激起她写诗的热情,诗歌不断见诸于本市报刊《枣花》《白水》,陆海岚应该没有看到她发表在《青年月报》《长江文艺》《湖北教育》上的文字。

老班长,别逗了。禹蝶乐了,我一直在追赶城里的同学,想早点和你们拉近距离。

老同学久别重逢,可能是因为他们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质的改变,禹蝶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时,陆海岚一下子把摄影机的镜头对着她,自顾自地采访起来,禹蝶同学,对于棘阳师范改成棘阳师苑高中,你有何感想,可以谈一下吗?

陆海岚的老脾气还在,这样的采访实在太突兀。之前听说母校被高中替代心中不无遗憾,可是还没认真去思考过这件事,今天走进来才发现心中的落差有多么大,这种情感无法用一两句话表达清楚。现在镜头正对着她,她说的话可能将从电视上传播到全市。

陆海岚感觉到禹蝶的尴尬,呵呵笑了一下,你随便说,只要是心里话就行。

母校被高中取代不无遗憾,今天走进校园才发现心中的失落感是多么强烈!虽然我们成了没家的孩子,但所有的盛世繁华都留在青葱的家园,永远不会飘散。此刻我只想说,亲爱的师范,爱你到永远!最后一句话,禹蝶说得有点儿动情,把自己给感动了一下。

陆海岚让同事扛着摄影机去别处采访,他走到禹蝶身边不无感概地说,非常精彩!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个演讲高手,谢谢!

陆海岚班长,逮住女诗人就说个没完啦,赶紧去大礼堂,庆典马上要开始!寒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笑着对他们嚷嚷。陆海岚一边说着这就来一边迎过去。禹蝶正要找宁波的时候,发现宁波跑到另一边与德敏聊得正欢,就也跟陆海岚过去了。

刚才禹蝶隐隐感觉到有两道目光从某个地方射过来,没想到寒蝉竟从天而降,他当着陆海岚的面对禹蝶说,嗨,女诗人的《老屋》我也能背。寒蝉的笑容很放松。

庆典在新建的大礼堂举行,给人印象不深刻的冗长流程。

中午是各班同学聚餐的时间,他们聚餐地点在市第一招待所,到场的基本是在城里上班的同学,当初留城的八人现在变成十六人,除了宁波和禹蝶,还有李光森、张志成、孔庆国一些同学都是后来从乡镇调上来的,从荔阳市来了三人,一共十五人,白玉娟和李红娟、梅紫君没到。好多都是分别十年后第一次见面,难以相信彼此的现状。十年的时间并不长,曾经的同窗好友前前后后都有了各自的归宿,一代新人像雨后春笋似的,高高低低,比赛一样见风长着。王凯带着三岁的儿子从荔阳市来参加校庆和聚会,秦韵带着四岁的女儿,大伙儿笑说这两个宝贝作为新生代的代表出席父母辈的十年聚会。

王凯,你啥时候调到荔阳市教研室的?欢迎来我们一实小指导工作。邱美玲大声邀请上级领导,同学们的目光都汇聚过来,谁都知道她荣升为第一实验小学的教导副主任,与市政府部门的丈夫比翼双飞。

邱主任随时把工作带在身边,你太敬业了。王凯笑赞,等我来了,你可得把全班同学都叫上再聚一聚,这十年聚一次时间太久,我想死你们了!

逗得大伙儿大笑起来。

秦韵,你到我们母校教高中语文,了不得!王凯又对秦韵夸道。

前年我妈突然病故,我爸高血压,只能调到离家最近的师苑高中,方便照顾我爸。秦韵说话时眼里已经没了悲伤,我是汉语言文学本科函授毕业的,还在进修教育学硕士学位,绝不会误人子弟,请领导放心好了。

秦韵进高中也是响当当的教书一把手。寒蝉忙前忙后地安排着,不知啥时候走过来笑着插上一句,他又说,邀请了黎老师和我们一起聚餐,谢老师调到市政协最近工作忙,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他在接待来访的客人。

禹蝶对寒蝉当面夸秦韵没了当年的醋意,她倒是怕寒蝉突然跑过来夸她一句。她故意不让目光与他的目光相撞,自从他今天进入她视线的第一秒开始,她的心一直在微微颤抖。寒蝉的皮肤依然白皙润泽,面部轮廓饱满了一些,眉宇间有几分舒展,笑意里的两颗小虎牙还是那样闪亮,更显一个中年男人的风范。

十年,这群中师生依旧年轻气盛,却对生活如此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