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宋)欧阳修
从杨家岭监考回来,禹蝶早早过起暑假,每天和弟弟妹妹在电话亭里轮流值班,弟弟去年高考不理想,复读了一年,妹妹初中毕业,都提前放了假。搬进城里后,父亲辞掉叶庄学校的民办老师,母亲终于离开她日日夜夜守护的庄稼地,和父亲在自家院子里加工豆腐,做好后用三轮车推到街上去卖。每到暑假,早上姐弟们轮流骑车到冷库里买冰块放在保温箱里托回来,再用一些香料勾兑水,制成冰水装进保温桶里,起名酸梅汤,上午一桶,下午一桶,卖给过路的人解渴。一杯水一毛钱,一天下来能卖上七八块钱,天气最热的时候还能卖十多块钱。前两个暑假他们用一张凳子在路边的梧桐树荫下支起一个摊点,坐在旁边等过路人来喝,这一年父亲在离家最近的十字路边开了个电话亭带卖酸梅汤,一个暑假下来,卖冰水的钱不亚于打电话的收入。
禹蝶没去打探寒蝉是否结婚,他的新婚妻子是不是官二代。她拒绝关于寒蝉的任何消息。她用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台收录机,每天晚上回家后没完没了地听那些离愁别绪的歌曲,排解内心的积郁,她在歌声的旋律中被往事淹没,那些烂熟于心的歌词仿佛是在书写她的爱情故事,她只记得他所有的好,这不能继续的好已无可挽回,令她无比落寞,无限惆怅。为什么要去谈这一场恋爱,是为了和他结婚吗?禹蝶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她一直把婚姻看得遥遥无期,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了才能走进婚姻的殿堂,比如教完两届毕业生,像丁老师那样写几篇论文发表,抑或是等到弟弟妹妹们都走上工作岗位,爸妈不再那么日日夜夜地加工豆腐,辛苦挣钱,她才能放下肩上的担子。
小蝶,你是家里的老大,上了师范就能早点工作,为家里承担一份责任。爸爸的初心像一颗种子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长大,作为长女,她怎能过早地享受婚姻的自由与幸福。禹蝶没有跟父亲去讨论这份久远的嘱托,她一直是个乖巧的女儿,如今却被自己抛弃在感情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一个爱上浪漫的人,前生是对彩蝶的化身,喜欢花前月下的气氛,流连忘返海边的黄昏,一个爱上浪漫的人,今世有着善感的灵魂,睡前点亮床前的小灯,盼望祈祷梦想会成真,这样的你执着一厢的情愿伤痕,像这样的我空留自作的多情余恨,就让我们拥抱彼此的天真,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
谁是我拥抱彼此的天真?与我靠在一起的那个人如今与另外一个陌生女人投入热烈的怀抱,我的微温呢?泪水顺着禹蝶的脸颊往下淌。这是一盘翻版的磁带,一次又一次卡住录音机,她反复修复,将带子粘贴在一起,让它继续在录音机里抒发她的忧伤,让她的泪水没完没了地往下淌。
她把磁带给扔了。她不再听音乐,不再看任何小说,不去追爱情剧,连日记都拒绝写,每一句情话都会触动她的泪点,她要与整个世界隔绝。她的身体里只剩下一个字——恨!这恨像无边无际的大海,日夜不停地任波涛翻卷咆哮,从她的心底漫延到她的脚跟,又从她的脚跟直蹿向她的大脑,直至头顶的皮肤及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细胞里都写满她对他说不出的恨!
那天中午,弟弟来电话厅换禹蝶回去吃饭。她骑着自行车经过十字路口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高高瘦瘦的人与她迎面而来,身上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头上戴着一顶小草帽。
近了,是寒蝉!他们目光对接,同时停下车子,同时将双脚落到地上,面对面站在十字路口,他的忧伤瞬间填满她的眼睛,禹蝶惨然一笑。
听说你结婚了。
对不起,蝶儿!我不能对你一生负责!
他们分别跨上车向前走,谁也没有回头。她只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他只回了一句,我想去对面打个电话。其实他们什么别的话也没有说。
都结婚半年了,他还穿着三年前的那件熟悉的白衬衫,还有那顶帽子。禹蝶的心里掠过一抹凄楚,她对寒蝉积压的怨恨都跑哪儿去了?
她魂不守舍地回到家里,不去厨房端饭,直接进了卧房,她翻箱倒柜地找她一直珍藏的那些稀世珍品——她和寒蝉所有的通信,他送给她的照片和写了四年多的日记,都放在一个小木箱里锁着。她颤抖着翻开他曾经悄悄送给她的影集,里面夹着他们实习时和老师同学的合影,还有他的单人照,每张照片上的他都是那么俊朗,笑意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与忧伤。
蝶儿,我从前的照片都交给你保管,这一张是我五岁生日时妈妈带我到照相馆拍的。啊!妈妈,我已经好多年没这样叫过妈妈,这个词对于别人是那么亲切,对于我却那么遥远。寒蝉喃喃着,脸上掠过一阵忧愁。
放心吧,好孩子!我一定保管好,像宝贝一样珍藏!禹蝶的身体里第一次涌起一股母性的温情,她一直都是个爱撒娇的小女子,无止境地享受着他的似水深情,还有他宽厚的怀抱。
她无比怜爱地抚摸着这张稚嫩的小脸蛋儿,似乎触到他脸蛋儿上细嫩的肉肉,一滴泪滑落到她的手上,她发现自己哭了。她找到她和寒蝉的那张唯一的两人合影照,他们靠在一棵柳树上,杨柳依依,轻轻拂过两张俊美的面颊。禹蝶穿着白色圆领短袖连衣裙,那是省城堂姐退休的旧衣服,在小城市里依然时尚典雅,领口处是红白相间的小格子布做的点缀,斜斜地在锁骨处打了一个蝴蝶结,她的一条小辫子从肩头自然垂落到胸前,在寒蝉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一顶小草帽可爱地顶在寒蝉的头上,挡住向禹蝶脸上射来的阳光。人和景嵌在身后的月亮洞里,月亮洞后面是棘阳市一桥的拱形桥墩,水波漾漾,映照着这个城市和人们青春的美好。
寒蝉和禹蝶的生日都在夏天,一前一后相差十一天,毕业的那个暑假,寒蝉在阳历的7月11日过生日,禹蝶在阳历7月22过,寒蝉说这两个数的日子很有纪念意义,特地跑到禹蝶家里约上她去明月酒楼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相,天气炎热,他骑车来的时候戴着一顶草帽,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他今天穿的那件白衬衫,戴的那顶小草帽,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烧掉吧,留下这些情感的纠葛太折磨人,这是她忘掉寒蝉唯一的办法。她已经烧掉了三本写给他的日记,那天他一如反常的冷淡让她无法接受,烧掉日记后她后悔不已,她固执地认为寒蝉一定会来找她,却等来他摇身变成当朝附马的消息。这世界滑稽到极点,像演电影一样精彩。她在心里狠狠地笑。
晚上弟弟回家带了两个大西瓜,说,姐,你今天过生日,买两个西瓜庆贺一下,祝姐生日快乐!
禹蝶看了一下日历,今天的确是她阴历的生日。谢谢弟!有这么贴心的弟弟,姐的生日能不快乐吗?希望弟弟今年上警校的美梦成真!
又是一个失眠之夜。寒蝉还记着她的生日,他是要去电话亭找她吗?绝对不可能!棘阳市这样的小城市,早上南城发生的事儿,晚上就吹到北城,桃色事件的发酵速度更快,更何况他这当朝驸马的身份,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犯这种低级错误。禹蝶当即给否决了,可是他今天的那一身装束,又意味着什么呢?
两个星期后,禹蝶打起精神去荔阳师专继续参加函授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