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唐）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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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师范校园依然是一派生机蓬勃的景象，偶尔飘洒的几阵秋雨冲刷着渐黄的梧桐树叶，尘埃落定，教师宿舍前的那片白桦树直插云霄，秋雨过后亦显出浓淡相间，树头的黄绿与树顶的青蓝交织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绕着校园围墙的那一圈云杉树依然青葱如昨，孤立挺拔。
进入师范的第二个学年平静地到来，热闹地开始了，全校师生欢天喜地地迎接着第一个教师节，也在9月10日这一天拉开了新学年开学典礼的序幕，新一届的学弟学妹们给优秀教师献花，这其中当然包括黎老师。
开学第一天，禹蝶戴着新配的近视眼镜，穿着一件紫红色带白条纹的套裙来到学校。她的眼睛是在读初一变近视的，1981年的时候用电还没完全普及到她所在的教室，晚自习每个同学点一盏从自家带来的煤油灯，她和同桌菊姐为了节省煤油，有时轮流点一盏灯共用，就这样把一双明亮的眼睛节省成近视眼了。暑假爸爸带她去了省城大伯父家就先回去了，留下她在这里住了半个月。
大伯父以干部身份从武汉钢铁冶炼厂离休，那天大伯父带禹蝶配了眼镜后，满足了她这次来汉的最大心愿——游黄鹤楼。爬上蛇山之巅的黄鹄山头，俯视楼下滚滚的长江水，遥望对岸的巍巍龟山，禹蝶的心头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这种孤独和走在校园里的孤独完全不同。在校园里，她一向不知道跟谁说话好，只有和心中的影子谈班级活动时才有一种畅快感。而此时，当她站在天地山水之间时，突然感到世界如此之大，江山如此多娇，自己不过如蜂蚁般渺小罢了。如果不是站在黄鹤楼上四顾遥望，她怎么能发现自身的渺小！难怪她无数次地想要上高中，将来考上大学去一个大城市工作，是否因她的心早留在一个很大的地方，除了大山之外，还有这样一个大城市，高高的黄鹤楼，滔滔的长江水伴着古老的传说。也许只有在巨大的空间里她才能发现自己，从而看清自己。
恍然间，一个玉树临风的影子身着白衣飘然而至她的眼前，她听到了天地间朗朗的吟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原来是李白来了，当年在此地送别他亲密的前辈老朋友孟浩然，在悠悠长江留下那千古送别的身影和渐渐消失的白帆。
只有那些留下千古文章的英才永远傲立江湖，与这黄鹤楼一样屹立在蛇山之巅。
小蝶，还记得你九岁那年来武汉，我带你去汉阳归元寺数罗汉吗？大伯父看禹蝶呆呆的样子叫她。那年冬天爷爷去世，大伯父赶回凉山的时候没有见上老人最后一面，回省城带上了小蝶一起。来之前跟小蝶的爸爸妈妈说好了，先过去适应一段时间，如果习惯就不回凉山，过完春节留在武汉上学。寒假里，大伯母带着小蝶去看了几所学校，还跟伯父策划着如何将她的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眼看着新年到了，谁知小蝶的妈妈奉命冒着寒冬从大凉山出发一路赶往棘阳县城里三伯父家，由堂哥陪着直奔省城，把小蝶给接回了她的大凉山。
当然记得，你说按年龄数，几岁就数几个，看罗汉的神态和动作，就知道将来的命运。我当时数的第九个罗汉双手合十，目视前方，你说我是好命。这个我倒记得清楚，就是不记得第一次来黄鹤楼，只对坐船过江有印象。
你看龟山就在汉阳的位置，中间隔一座长江大桥，这边就是武昌。这个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历来吸引了很多文人豪杰。
大伯父，是不是龟山长得像乌龟，蛇山的样子像蛇而取名的？
传说中，当洪水淹没大地时，巨龟和巨蛇为了拯救人类，决定抬起龟山和蛇山作为避难所。巨龟用自己的背托起龟山，巨蛇用自己的身体托起蛇山。这两座山峰是道教徒求道的地方。
禹蝶小时候看大伯站在国民党军队C位的那张又高又帅的照片，就很敬仰他，此刻更是如此。她想起教了她一个月文选课的柏老师，很像大伯父的神韵。
大伯父，我将来想到大城市工作，可是我爸让我读了师范，毕业后只能回到自己所在的农村教小学。
那你也可以自己改变命运，想办法到大城市来。大伯父说什么事似乎都很轻巧，我当年还是山洼里的娃娃，不也住进了省城吗？当年一字不识的我在国军部队里学会了查字典，认字，写文章，还做到了营级干部。
大伯父大伯母一致认为禹蝶跟她这位极像赵雅芝容貌的堂姐长相一样，堂姐也一味地因为这个而喜欢她这个堂妹，更或许是她们骨子里流着一样正统的血液，那是来自她们共同拥有的爷爷身上的，而她们的奶奶并不是同一个女人。
星期天，堂姐回娘家时带了一套紫红色带白条纹的套裙，说是刚刚从裁缝那儿取回来的。一看到禹蝶，堂姐就高兴地让她试穿，这套裙子一上禹蝶的身就显出她整个人的优雅气质来，前后翻折起来的白色V字领口把她的脖颈拉得修长端庄，农村的女孩子平时哪能穿上这样的裙子，就像她们从来没发现自己的美丽一样。虽然只是普通的棉绸面料，因为出自大城市手笔，看上去就是显高贵，显典雅。大伯母一看连连夸赞：“啧啧，贼好看，简直跟你大姐一模一样。”堂姐站在镜子前看看小蝶又看看自己，也乐了：“小蝶，太像我了，太像我了。走，我带你去裁缝那里定做一套。”
做完衣服，堂姐带上这个堂妹去理发店修剪发型，烫了一个跟她一样的时髦刘海，下午坐船去武昌的东湖公园玩，东湖的美景让禹蝶的心情大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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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穿着这套从大城市里量身订做的漂亮裙子走进教室，在雪亮的白炽灯光下穿过讲台时，班上所有男生的目光一下子聚焦于她，有些同桌忍不住内心的骚动开始窃窃私语。
这女生是谁，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你仔细瞧一瞧，真的没有认出来吗！小眼睛看直了，眼珠快掉出来了……
禹蝶落落大方地走到自己的桌位，还有几个脑袋侧着往她这边看过来。她是总能在这种场合忍耐得住的女孩子，爱美是她的天性，但她的矜持让她只想过简单的生活。她悦人，她亦悦己。她知道自己动力不足，她需要一个团队带着她往前冲，那是她在中考前形成的一种惯性。如今在师范校园，没有像丁老师那样每天激励她的大师，她把所在的班级当作这样的大师，把所在的团支部当作前进的车轮，哪怕她只能在车轮上涂上一层润滑济，只要不停地向前冲，她也心甘情愿，乐在其中。还有那个抹不去的影子，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明媚的春天，她宁愿参与他策划的所有活动，哪怕有阻力，她可以与他一起迎难而上。
新学期的节奏还真如她所愿。第二节自习寒蝉叫团支部的同学去学校的小会议室开会，参加会议的还有班长陆海岚和许承业同学。
我们班由团支部牵头打算成立一个文学社，已经向黎老师申请通过了。禹蝶，你觉得文学社叫什么名字好？寒蝉开口便问她。
大伙儿一起来想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这小脑瓜子装东西有限。禹蝶觉得寒蝉不该开口就冲着她问，还有班长和副书记在这里，应该先问他们才对，女孩子的心思就是复杂得多。
我都问过他们了，不信让他们说出来。寒蝉似乎意识到禹蝶的心理，直接说了出来。陆海岚说，叫槐花文学社。李光森说，叫启航文学社。
槐花这个名字好，一到春天我们校园槐花飘香，槐花的谐音可以理解为怀念花季，值得纪念。禹蝶随口即出。
我也是有这个意思，不过，还是直白了一点。禹蝶，你来想个诗意的名字。陆海岚的眼睛直瞟向禹蝶。
在唐诗宋词中哪种花出现的多一些？禹蝶突然冒出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李光森脱口而出。
梨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寒蝉也来了兴致。
梅花——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许承业终于开口了。
杏花——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端坐一旁的数理化高手德敏也吟诵出来。
花海诗浪，此起彼伏。这时寒蝉提高嗓门爽朗地笑着提醒，大家别忘了主题，文学社的名字——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想从花海中找个高雅的名字。禹蝶若有所思，桃花杏花有些轻俏，梅花沉重了点儿，梨花纯洁无暇，如同我们的诗意年华。梨花文学社，不行，还是觉得缺了点啥。
禹蝶说着便轻轻从椅子上站了出来，又轻轻地走向一边，她那套漂亮的裙子和她轻盈的脚步映入每个人的眼帘。
对了，叫桃李文学社。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非常有寓意。
喂，喂，我们的宣传委员别这么张扬好吧。寒蝉用手示意禹蝶回到座位，我不是说你这位同志张扬，我是说桃李文学社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张扬了。
禹蝶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轻地走回到刚才的座位上。
轻轻地你走了，正如你轻轻地来。坐在她旁边的许承业仍然诗兴不减。
我轻轻地挥手，作别西天的云彩。禹蝶故意抬头看天花板，又看看许承业，说，西天没有云彩只有许同学，对了，我们叫新月文学社，不是徐志摩的新月诗社。
一字都不差吗？寒蝉问。
有差，徐志摩同学的是新月诗社，我们是新月文学社。禹蝶答。
不如改一个字，叫“月芽文学社”，总得有点创意，就这样敲定。寒蝉气定神闲，显示出书记的本色来。就叫“月芽文学社”，由许承业担任社长，我们在座的同学都要为文学社出谋划策，支持社长的工作。
禹蝶听的有些激动了，啪啪鼓起了掌，大家都乐呵呵地鼓起了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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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敲定了前任的《文选与写作》课老师、县作协的柏志林老师和班主任黎永明做顾问，编委成员由班上文学功底深厚的几位同学担任，其中包括寒蝉、禹蝶、秦韵、林巧云、鹿正武、荣桂兰，擅长正楷书法的王凯和张启东做文字抄录，擅长绘画的李光森和宁波做配图设计，禹蝶还欣然接受了校对的工作。
月芽文学社轰轰烈烈地开展起各项工作，首先由禹蝶牵头请了在文化部门工作的三伯父出山来做讲座，伯父还带了他的一位学生江天诗人。那段时间伯父创作的曲剧《刘秀还乡》唱遍了棘阳县的城乡，进京演出了几场，受到了京城文化届的热捧。讲座是在一个晚自习，由寒蝉主持。伯父对这些在校的中师学生成立文学社大加赞赏，伯父说，很高兴看到同学们有一颗爱文学的心，在我看来热爱文学的人都有一种慈悲情怀，希望你们能一直保持这种热爱，哪怕最后不能走进文学的神圣殿堂，我相信你们定能成为像陶行知、夏丏尊、鲁迅前辈那样有情怀有担当的人民教师，我们的社会需要这样的老师。接着伯父现身说法，讲了《刘秀还乡》这个剧本的创作体验，告诉大家创作需要灵感，更需要勤奋。
江天诗人讲了朦胧诗的三个代表人物北岛、顾城、舒婷及其作品欣赏，又为同学们朗诵了他发表在《白水》文学刊物上的诗歌，听得大家如痴如醉，巴不得自己马上就能写出一首诗来发表在自己的月芽文学社小报上。
江天诗人，我喜欢你的笔名，它是不是来自“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鹿正武在发问。
你们也可以给自己起个喜欢的笔名来发表作品。诗人说。
同学们听了会心一笑，似乎都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想笔名了。